五月中,春意正濃,葡萄園內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葡萄苗抽芽吐枝,新生枝芽早已抽到半人高,更有性急的葡萄苗已在枝頭上掛上了一串串青青的葡萄,初升旭日的金色光芒照耀到綿延不絕的葡萄樹上,美麗絕倫。
“真舍不得離開,這時候是最有趣的時候說!”
一大早,埃米爾和雪儂就出發了,但馬車才剛離開古堡,雪儂的腦袋又探出車窗外,已經開始后悔答應陪他到巴黎去了。
“舞會結束隔天我們就回來,不會很久的。”
“巴黎鬧了一場革命,公司沒有什么事需要你過問一下的嗎?”
“不需要,索瓦叔叔都處理得很好,他是個老實人,生意都是正正經經的做,人家也沒有理由去為難他!
雪儂縮回腦袋!半y怪這回你沒有帶伊德去!
埃米爾將她拉到身邊來。“不需要。”
她自然而然偎上他胸前。“你堂哥沒有再來找你?”
輕嗅著她發上的清香,“沒有!彼唤浶牡鼗氐馈
雪儂偷偷笑了,現在再提到他堂哥,他都沒什么特別反應,可見他的怒氣果然都已發泄殆盡。
至于她,她也有好處,現在,她可以盡情享受他那令人心蕩神迷的熱吻了。
“埃米爾!
“嗯?”
“吻我。”
“……”
雖已超過三個月的期限,但伊蓮娜、瑪克琳和子爵夫人一家子仍然逗留在巴黎不愿離開,她們的借口是,既然埃米爾還要來參加臨時政府的舞會,到時候再一起回夜丘就行了,看得出她們是樂不思蜀了。
至于子爵夫人為何不怕被整肅,很簡單,臨時政府的實際首腦拉馬丁也是貴族出身,她有什么好怕的?
人民不過是想趕走國王,建立共和政府罷了。
“今天先休息,明天我帶你去逛逛。”
“逛逛?”雪儂咧開敬謝不敏的滑稽表情。“謝了,不用了!”
二十世紀末的巴黎確實是是國際性的現代化大都市、觀光勝地與時尚標的。
但在十九世紀四○年代,上下水道仍不太健全的巴黎,四萬棟房屋的地基都還浸在污物里,大半座巴黎城的人晚上睡在彌漫著腐敗臭味的空氣中,街道上污水四處橫流,就像下雨過后的積水,一腳踩下去說不定就是你自己出清的廢物,這種城市,不逛也罷。
所以她寧愿待在夜丘,起碼那里的空氣是最新鮮的,不管是十九世紀或二十世紀都一樣。
“放心,我們去的街道很干凈。”埃米爾了解的安撫她。
“是嗎?”雪儂懷疑地瞄他一下!澳呛冒桑
“我也要去!”瑪克琳、伊蓮娜和子爵夫人齊聲大喊。
雖說埃米爾表示在巴黎的帳單都可以掛在他名下,但這并不表示任何帳單他都會負責,他只負責服飾用品和餐廳的費用,其他一概由她們自己負責,她們想掛帳也掛不了,不然子爵夫人第一個先去買幾棟房子再說。
但如果跟埃米爾一起去的話,說不定可以掛一些珠寶首飾等貴重物品的帳給他負責,機會難得,怎能不乘機去撈一票。
撈不到房子,起碼也要撈到珠寶首飾。
翌日,六個女人爭先恐后,迫不及待地爬上馬車,唯有雪儂意興闌珊地爬了半天才爬上去,不過她們才進入第一家店,雪儂一整個人就振奮起來了。
“給我的?這是要給我的?”她欣喜欲狂地大叫。
“我特別訂做的,”埃米爾溫柔的低喃!跋矚g嗎?”
“喜歡嗎?喜歡嗎?”雪儂不可思議的一再重復!伴_玩笑,我愛死了!”
那是一條金項煉,特別的是它的墜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精心綴成兩串可愛的葡萄,葉子是翡翠,枝蒂是鉆石,一枝是“I”字型,一枝是“C”字型。
埃米爾與雪儂。
用巴黎社交界的標準來說,這條項煉實在是寒酸得見不得人,但在雪儂眼里,用整個世界來跟她換她都不要!
“天哪,我愛死了!”雪儂還在叫,旋即又遞還給他。“快,幫我戴上!”
埃米爾一幫她戴好,她就自顧自在鏡子前面左欣賞右贊嘆,伊蓮娜不甘心,也拿著一支首飾盒貼到埃米爾身邊。
“我要這個!
埃米爾面無表情的橫開一步,瞄一眼:一整套鉆石首飾!百I吧!”
伊蓮娜眉開眼笑,得意得不得了!爸x謝,埃米爾,謝謝,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一整套首飾比一條寒酸的項煉貴重多了。
瑪克琳不落人后,也要一整套祖母綠首飾;子爵夫人最貪心,連同三個女兒看中了四套首飾,外加一頂鉆石發冠。
但埃米爾面不改色的全部讓她們買下來,因為他心情很好。
隨后他們又逛了好幾家衣物用品店,那幾個女人瘋狂似的搜刮,雪儂卻一樣也看不上,于是埃米爾終于了解了,她不愛巴黎的奢華,只愛樸素雅致的鄉間。
“我們回去吧!”
那幾個女人很不甘心,但金主不跟她們走,再逛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她們又買不起。
幸好,她們已經撈了一大票了。
。
一樣富麗堂皇的元帥之房,一樣擁擠的人潮,一樣金光閃閃又花枝招展的圣誕樹與結婚蛋糕,不管是宮廷舞會或臨時政府的舞會,同樣都那么無趣。
“到底是誰邀請你來的?”雪儂小聲問。
“不知道。”埃米爾也小聲回答。
“會不會是你那個債務人?”
“不可能,她應該跟著路易國王逃走了!
“那會是誰呢?”雪儂疑惑地環顧四周,忽地,視線定住!鞍C谞枴!
“嗯?”
“你應該認識不少東方商人吧?”
“是不少!
“那么那兩位……”雪儂用下巴指指左前方!澳阏J識嗎?”
“嗯?”埃米爾朝她指示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他搖頭。“不認識!
“那他們為什么一直盯著你看?”
埃米爾眉峰皺起,再仔細看了一會兒,又搖頭!安,我不認識!
不知道為什么,雪儂心中突然泛起一股不安,那兩個人究竟是誰?
一男一女,是越南人,她只能肯定這點,由他們的衣著,不,是由“她”的衣著,越南傳統的奧黛,類似中國的旗袍,但長衫自腰部以下左右開高衩,內著寬筒褲,纖細秀美、婀娜多姿。
越南人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不久,在他們舞過一曲之后,他們就知道為什么了,一個類似舞會總管的人來把埃米爾叫去,片刻后,埃米爾回來,臉色不太好看。
“什么事?”
“拉馬丁要我請那位越南公主跳三支舞!
公主?
“她會跳嗎?”
“不會!
“……”
不會跳又想跳,埃米爾只好現買現賣,現場教授那位越南公主跳最簡單的華爾滋,雪儂看得是一整個不爽,那應該是屬于她的舞,他卻陪那個莫名其妙的越南公主跳。
不曉得她能不能找那位越南公主單挑?
埃米爾當然也知道雪儂不高興,于是和越南公主跳過三支舞之后,他們就悄悄離開了。
但,事情就這么結束了嗎?
*
原本預定舞會翌日就要離開的,但埃米爾卻走不了,因為舞會當晚,他們一回宅邸,拉馬丁就派人來通知埃米爾,要埃米爾翌日去見他。
“什么事?”雪儂愈來愈不安了。
“不知道,明天去了才知道!卑C谞栆参Ⅴ局加。
但翌日,埃米爾回來后卻什么也不肯說。
“到底什么事?”
“沒什么,有點麻煩需要處理!
“什么樣的麻煩?”
埃米爾猶豫一下!安环奖阏f,你知道,政府的事不能隨便說出去的。”
他這么說,她也沒轍,只好讓不安繼續在她心里蓄積,高興的只有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她們又可以在巴黎多待幾天了。
“埃米爾!
“嗯?”
白天,埃米爾總是待在拉馬丁那邊,幸好他晚上都會回宅邸來睡,只不過要十分小心,因為這座宅邸只有古堡十分之一大,一個不注意就要鬧“丑聞”了。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夠回夜丘?”
“對不起,我還不知道!
趴在他胸前,她仰起眸子看他!盎蛘呶蚁然厝?”
環住她的雙臂猝然圈緊,“不,不許你離開我!”埃米爾憤怒地命令,但在憤怒之中,隱約還有幾分憂懼。
“但我們總不能一直耗在這里吧?”
“相信我,我會盡快處理好這件事,然后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是嗎?
聽他的語氣,她實在不怎么有信心,不過,除了繼續等待之外,她也沒有其他辦法,只好繼續留在這里培養她的耐性,只是,究竟還要她等多久呢?
也不必太久,兩天后,雪儂終于知道埃米爾究竟是被什么事困住了。
不是埃米爾告訴她的,而是聽子爵夫人那幾個女人說,不,鬼叫的,當時,她們剛從公園回來,幾個女人一張臉比一張臉綠,好像天終于崩塌下來了似的,一進門就開始大叫。
“越南公主?竟然要埃米爾娶那個越南公主?”
“那是野蠻人。
“拉馬丁到底在想什么呀?”
“可惡,為什么一定要埃米爾?”
“聽說是那位越南公主看上埃米爾的!”
“不可以拒絕嗎?”
“政府的命令,誰敢拒絕?”
起初,雪儂也跟她們一樣,愈聽愈冒火,真想直接拿劍殺人王宮里去,但聽到最后,猝然間,她恍悟了。
是她回去的時候到了,因為,那個女人出現了。
從1802年,阮福映在法國的支持下滅西山朝,建立阮朝開始,法國就對越南存有極大的野心,越南王朝一定很清楚法國的企圖,才會派公主到法國來做間諜,以便及早做防范。
那位越南公主,她就是埃米爾將會愛上的女人。
自然,他們一定會結婚——在埃米爾發現自己愛上公主之后,之所以沒有他們的婚姻紀錄,必定是法國人發現越南公主是間諜,就撤銷了他們的婚姻,而埃米爾也心甘情愿地跟著心愛的女人到越南去,這就是他之所以會賣掉康帝酒園的原因。
是的,一切都很清楚了。
那個女人出現了,她該回去了,雖然不舍,但她不能不退開,把埃米爾還給那位公主。
埃米爾是屬于那位公主的,不是屬于她的。
雖然沒有結果,她依然覺得這是一段很美麗的初戀,就像勃艮地的葡萄酒,酸酸甜甜的,令人回味無窮的滋味,她心滿意足了。
走吧,該回去了!
*
這夜,是個美麗的夜,淡淡的月色自窗外透射進房內,溫柔地灑落在床上那對相擁而眠的男女。
他睡了,但她沒有。
仿彿微風輕拂,她的指尖悄悄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然后停在他的唇瓣上,戲謔似的描繪著。
美麗的愛情總在消逝之后才倍感珍惜,幸好她不是,她一直很珍惜這份初戀,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力把握住,溫柔純潔的愛情,甜蜜窩心的感受,一份將是屬于記憶的幸福,她會永遠珍藏。
我愛你。
她無聲地說,一顆晶瑩美麗的淚珠兒緩緩自眼角逸出,但她在笑,充滿了幸福與滿足。
過去與未來中,她尋著了他,茫茫人海里,她愛上了他。
她知道,這一生她永遠不會忘記他!
。
埃米爾一出門,雪儂隨后也悄悄溜出去,尋著了公共馬車,把埃米爾給她放在身邊備用的錢全塞給車夫,請他送她回夜丘。
她什么也沒帶,只帶走了對埃米爾的愛,還有他送給她的葡萄項煉。
回到古堡,她見到一臉驚訝的伊德,往她身后看,也沒瞧見埃米爾,他更是詫異。
“埃米爾呢?”
她微笑,輕攬住他的頸子,踮高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伊德,謝謝你這半年來的照顧,我會記得你的!
“發生了什么事?”伊德很明顯的不安。
“沒什么,只是……”雪儂飄然往古堡內去。“我該回去了!
“回到哪里?”伊德追在后面。
“回家!
“什么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
伊德一聽,臉色大變,連忙拖住一旁經過的兩個仆人,一人各交代一件事,隨后又追上去。
但雪儂走得很快,當他趕到主臥室外的走廊時,恰好看見她打開男主臥的門進去,什么都顧不得了,他也追進男主臥,卻見她又打開書房門進去,關上,只差了三秒鐘,他打開書房門……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