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處隱身的短短幾刻鐘里,齊焱不得不承認,他小覷了談九娘。
事實上,在這之前,他從沒打算認識她。
就連新婚之夜也不曾刻意溫柔憐惜,只當她是一個附帶龐大嫁妝的交換品,只當貌不出眾的她被太有才干的家人養在深閨不知世事,也不善琴棋書畫等才藝,連風花雪月的雅興也沒有,真真乏善可陳。
唯一的優點就是沉默低調到讓人幾乎忘記她的存在……
齊焱直到不久前才赫然明白,她竟是帶著身孕,光明正大的從他眼皮子底下離開。
而且還光明正大,安全無虞的生下了他的子嗣。
孩子啊……
在他親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小生命被計謀殘害之后,這樣活生生的兩個小娃兒簡直讓他欣喜若狂,狂喜的程度幾乎要讓他原諒她的蓄意隱瞞。
想到那兩個軟綿綿又肉呼呼的娃兒,平日凌厲威嚴的虎眸也忍不住柔和了許多,若不是還有太多事情要讓這個談九娘跟他好好交代交代,他還真巴不得能沖上前去將他們抱在懷里。
齊焱重新打量著眼前秀色可餐的女子,還是不敢相信這個貌美如花,口齒伶俐,言行舉止別出心裁的妙齡女郎,就是當初在狼毛大氅底下那個羞澀、平凡、單薄、無趣的少女。
洞房花燭夜,他一直以為她太膽小、太畏懼,所以才會連喊疼的勇氣都沒有,渾身僵硬的任由他為所欲為。
現在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其實是娶了一個太有主見,而且很不愿意跟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過去刻意表現出來的懦弱,根本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難道她其實并不愿意嫁給他?
那么談家何必主動提起這樁婚事?還用那樣強勢大膽的方式將她送到他眼前,甚至連先皇那里都已經打點妥當,一副勢在必得……
一陣水聲嘩啦,拉回了齊焱的心神,他目不轉晴的盯著那個婀娜曼妙的嬌軀包裹在薄如蟬翼的肚兜和褻褲里,看著她踩著慵懶的步伐回到軟樹上,看著她噙著溫柔寵溺的笑意在那兩個娃兒的臉上親了又親,才躺回軟榻上闔眼歇息。
就在這時,齊焱猛然自暗處現身欺身向前,在她驚呼掙扎之前,就已將她困在自己和軟榻之間,寬厚還長有粗繭的大掌捂在她的鼻下,清楚的察覺到她紊亂急促的呼吸。
不過讓他驚訝的是她的手,竟然不是保護自己春光外泄的嬌軀,而是攤擋在那兩個熟睡娃兒的身前,微瞇的滟艷雙眸里盟釀著撲身嘶咬的暴戾。
那一瞬間,齊焱的心房莫名顫動了一下,粗嘎的嗓音里有著連他都驚訝的溫柔。
“虎毒不食子,我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彼潘闪耸謩,甚至收回了捂在她鼻下的大手,釋出善意。
盡管如此,那雙霸氣十足的虎眸在夜里炯炯發亮,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談九娘穩下了氣息脈搏,慢慢收回自己張開的手臂,同時就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難掩好奇的打量這個隱夜突襲她的男子。
“你是齊焱?”怎么和過去似乎有些不同?
她直接又缺乏懼意的口吻莫名惹惱了齊焱,讓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
“看來我真是冷落你太久了!才會讓你連自己丈夫的長相都記不得!彼桃鈴娬{自己的身份,以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嬌娘會因此更尊敬他一些。
談九娘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發出一聲“喔”,接著便推推他結實的胸膛,說話的語氣比夜風還要冷涼,“放開我!
“不放!边在掙扎的獵物,不能放。
“你這樣壓得我很不舒服!闭劸拍锇欀碱^,垂眸掩住自己兇悍的眸光,免得讓他發現自己有多想賞他一巴掌。
“那這樣!彼徽f完話,忽然抱住她翻轉,下一瞬間就變成是她壓在他身上。
“你……”談九娘驚魂未定的將雙手撐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知怎磨的,竟然覺得他的心跳扎得她掌心發麻。
“你……你怎么來了?來做什么?”她突然狠狠倒抽一口氣,瞪了那個用雙手扣住她腰肢,刻意讓她跨坐在雙腿之間的男人好幾眼,有一瞬間不知該怎么回應男人孟浪的舉止。
她的青澀尷尬莫名取悅了身下勇猛強壯的男人,結果將她死死的扣在那處上,嘴里還說著模棱兩可的渾話。
“想起你,就來了!
要不是怕會吵醒睡夢中的孩子們,談九娘八成會放聲大笑。
“既然你想起我了,那就順便把休書寫一寫吧。”她從頭到尾都不贊成阿爹這個主意,如今這個男人莫名其妙冒了出來,還一副死纏不放的架式,讓她一時沖動的將心中的打算說出口。
沒想到休書這兩個字莫名讓齊焱心頭燃起怒火,直覺的說出閃過腦海的念頭,“孩子是我的!
他不容動搖的口吻讓談九娘皺起了眉頭,“你現在有后宮三千佳麗,又不缺女人幫你生孩子,別跟我搶!
她用眼神露骨的鄙視他一一小氣鬼!
齊焱露出得意猖狂的笑容,單手牢牢扣住她的雙手,“你也是我的!”
他一說完,突然用力一扯,將這個春光外泄,裸露出大半肌膚的小女人扣壓在自己身上,企圖重新在她身上烙下印記。
談九娘機靈的偏過頭去,男人炙熱的唇瓣擦過嘴角,逗留在她的耳畔。
“談九娘……你早就是我的!”他或許曾經錯看她,卻不愿錯放她!
男人再明顯不過的意圖,讓那張艷若桃李的小臉狠狠扭曲了一下,近乎咬牙切齒的發出聲明,“齊焱,我不喜歡跟其他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很臟!”
她死命撐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不肯再糟蹋自己的身體,“而且和一個連喜歡都談不上的人一起做這件事,真的很惡心!”
“你說什么?!”孩子翻身皺眉睡不安穩的模樣,讓他即時壓下音量,也惹來談九娘一個明顯慍怒的瞪視,讓一向被女人溫言軟話圍繞討好的他更加愕然。
“我說你別亂碰我!除非你這輩子只肯碰我一個!”談九娘沒好氣的重復一次,垂下眼簾,不肯看他那張憂郁俊美的臉龐,不肯臣服在他充滿陽剛魅力的皮相。
“你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什么?”齊焱又驚又怒,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這個女人荒唐的要求。
就在他楞怔的當下,談九娘乘隙滾下軟榻,機靈的躲進床榻的里間,“你如果做不到,就別再碰我!”
這樣最好!
齊焱翻身坐起,和她隔著兩個酣睡的孩兒,明明氣得想要嘶吼個幾聲,卻又顧忌著這兩團小肉球,最后只能恨恨的低暗幾句,“你!真是豈有此理!”
齊焱關心孩子的舉動,讓談九娘放下心來,用軟被遮住全身之后,心平氣和的和他商量,“齊焱,你我都心知肚明這樁婚事只是各取所需。你現在不肯給我休書也沒關系,但是我甘于眼前平靜的生活,而你顯然屬于那里。”
她指著窗外山腳下火光閃爍的那一小點,正是皇城的方向。
齊焱繃著臉瞪著那處刺眼的光芒,神情高深莫測,好半晌才幽幽的轉過頭來注視著床榻上的母子三人。
裹著軟被昏昏欲睡的談九娘勉強打起精神回瞪他一眼,見他沒有進一步動作之后,又放松了下來。
齊焱為人或許狂妄霸氣,卻沒有自欺欺人的愚魯,談九娘看他的眼神中除了戒備之外,什么都沒有,就連一丁點的怨恨也沒有。
他這才猛然想起這座行宮的不尋常之處,想起談家人表面上對談九娘不聞不問的冷落,又暗自在行宮里安插人手保護談九娘的小動作,一整個充滿陰謀的氣息。
這讓他額際兩旁的青筋直跳,在皇宮里積壓的怒氣眼看就要爆發開來。
“談九娘,你既然對我無心,也對后位沒有興趣,為何要嫁我?”那雙虎眸閃爍著無情的冷芒,動也不動的盯緊著她,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她會提出的回答,卻聽見了一個女人懶洋洋又睡意濃厚的呵欠聲。
“因為我阿爹說……”嘰哩咕嚕嘰哩咕!
齊焱瞪著那個逕自窩在床榻內側沉沉入睡的嬌美容顏,又看看那兩張天真無邪,還流著口水的小肥臉……
有一種陌生的情感在這剎那在他心中扎了根,在他腦海里烙了印,讓他心中百轉千回反覆思量,直到天空變成魚肚白了,他才咬牙離開。
談家經營的酒樓順風樓里,有個秘密隔間,專門給談家人密會使用。
“老爺,小的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商船遇難的消息給透露出去,已經有很多托貨的商行來解約了。”談家的外總管留著一撮山羊胡,整個人透露著精明干練的氣質,就坐在一名溫文儒雅的老者身邊。
“爹,大哥和五弟也都打著撈打沉船的名義順利出海,幾名忠心的管事也一同隨行,等他們安頓好,就會捎信息給我們!弊谕饪偣芰硪粋鹊哪贻p男子約莫三十歲出頭,和溫文老者氣質相仿,五官端正,書卷氣濃厚,卻是讓談家經商致富的第一把好手。
“要快,寒焰國只剩幾年氣數,想要保住九娘,咱們不宜久留。”談老爺終于開口說話,一說就是語重心長。
明神醫就是把他的話奉為圭臬,前陣子才會以養老為由,毅然辭去御醫一職,還帶走了談家老八作為閉門弟子,師徒倆現在也不知在哪兒當閑云野鶴啰。
年輕男子面色凝重的和外總管相視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難掩著急的提起談家最小的女兒。
“可是如果我們都走了,九妹怎么辦?”談九娘和其他談家子女一樣都是談老爺領養的孩子,同時也是唯一一個女孩兒,從小就讓這群哥哥們輪流帶在身邊,感情十分深厚。
對于將她嫁給當時還是三皇子的齊王齊焱一事,除了大哥和五弟當時人在海外,無法發表意見之外,其他幾個兄長一致反對。
談老爺卻堅持已見,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讓原本十分排斥的談九娘點頭答應了。
“她有她的劫,我能做的,也就是把她送到那個男人身邊。”談老爺摸著手中溫熱的荼杯,看著飄浮在荼湯上頭的葉片,神情難掩憂慮。
他想起當年那名女子的臨終托付,想起她藏在嬰兒襁褓中的密函,想起年僅十歲的九娘無意中發現密函后,多次試圖離家出走,以免拖累他們的舉動……
談老爺一口喝干手上那杯冷茶,要自己冷靜檢視化解談九娘劫數的步驟有沒有哪里出錯。
談家要是沒散,鳳氏絕對會把他們視為眼中釘,到時候談九娘怎么低調都沒用……
談老爺的心思卻讓其他人的談話給打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