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敲門聲,徐安瀾臉色看不出喜怒,起身,把自家“公子”迎進來。
“公子,請坐!
周念梓淡瞧他一眼,心想,換她做上一回“真公子”,應該無妨吧?她沒應聲,落坐了。
“公子,請用茶。茶是熱的,安瀾回來時交代蘭兒煮的茶,是公子最喜歡的白毫烏龍!
徐安瀾倒了杯茶捧到周念梓面前,周念梓蹙了蹙眉,沒說話,接下茶,啜一口。
她若無其事的望了眼桌上的糖葫蘆,依然站著的徐安瀾注意到了,嘴角微揚,笑意卻未達眼底的說:“公子,想怎么吃糖葫蘆?可要安瀾喂您?”
周念梓抬頭,迎上他含怒的視線,有一剎那失神,她彷佛看見了那個曾在麻省理工照顧她四年的徐安瀾……
忽然之間,她覺得沒意思了,本還想逗弄逗弄這位傲氣世子,使喚他伺候一會兒的。
她想起打算飛到臺灣找她的徐安瀾,許多年過去,不曉得在她原來世界的徐安瀾如何了?不曉得原時代的她又如何呢?
她記得車禍,記得最后一眼那湛藍的天空、記得她以為她離開得無憾了……
可現(xiàn)下看著眼前這個長相幾乎與徐安瀾一模一樣,甚至名字也相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的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深深思念那個曾在電話里狂妄地說“你接受也好,不明白也罷,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把你留在我身邊,我已經(jīng)沒辦法給你選擇權(quán)了。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的男人。
來到這奇異世界十年了,她從不曾如此刻,感覺思念滋味苦澀難咽。她想念徐安瀾,非常非常想念……
一切會有好結(jié)局!她只能相信祖奶奶的話。
祖奶奶是早已知道她會來到這個奇異世界,才會用一年時間,讓她過著與古人相差不遠的生活吧。
她來到這里,除了一開始語言語調(diào)的使用,一時不能適應之外,其余的倒覺得還好,全多虧那年的特殊訓練。
所以她可以相信祖奶奶吧?一切會有好結(jié)局……她想,她的好結(jié)局,必定是能回到原時代跟徐安瀾過一輩子。
她能來到這時代附在一個七歲孩子身上,回去后,她應該能回到原來的身體吧?原時代的她或許正傷重昏迷……
周念梓從未如此渴望回去,這時空的徐安瀾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她,讓她醒悟了……麻省理工那四年,若非徐安瀾的愛支撐著她,她連一年都熬不過去……
她早就愛上徐安瀾了!她愛徐安瀾,她的愛,比她愿意承認的深許多。
所以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轉(zhuǎn)念醒悟后,周念梓心頭飛快地撥起算盤——
她該為這時代的親人們鋪妥后路……她得為寶愛她的爺爺奶奶留后,爺爺奶奶身體康健,若她報完恩后真走了,他們沒個依傍,往后日子怎么過下去?
更何況,萬一周氏在她這一代香火斷絕,她恐怕也回不去原生時代,因為沒有留后,就沒有周家后代、不會有周氏當鋪,更不會有她。
看來當務之急,是她必須懷個孩子……
再者,她得著手為世子爺平反,當今圣上時日恐怕不多,她在這里支持的人若不能承繼大位,恐怕將掀起另一番腥風血雨……
周念梓想得認真,不自覺地揉了揉右耳垂,她兀自沉思,不知徐安瀾正興味盎然瞧著她,也沉思著。
片刻,周念梓抬頭喚他,“安瀾,別同我置氣了,有幾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事公子交代便是,安瀾不敢有意見!
周念梓打量他,知他說的是氣話,只得把事情敞開了說:“我沒別的選擇,那位龍公子是當今五皇子。安瀾,我曉得你要我推了那幾樣押當品,若今日換成別人,我定二話不說聽你的意思,但那人是五皇子,是儲君人選之一,我得罪不起,何況……你也知曉,五皇子擺明是沖著你來的!
徐安瀾沉默半晌,周念梓再度讓他驚艷了,沒想到她區(qū)區(qū)一介民間質(zhì)庫大朝奉,竟也能將朝堂之勢都摸得一清二楚。
“正因為他是沖著你來,我更不能讓他毫無所獲的走出周氏質(zhì)庫。那件仿前朝羊脂玉雕,我必須收下!敝苣铊鏖_始分析。“一來,他若無所獲,我周氏質(zhì)庫的招牌,便是雙手捧給他砸了。京都大大小小質(zhì)庫、押當行,想將周氏擠下的可多了,隨便一家收了五皇子的器物,我的眼力將立即受質(zhì)疑,五皇子不會白白放過糟蹋周氏名聲的機會……”
“他堂堂當朝皇子,斷不可能與一介商賈平民計較!彼治鲋链,徐安瀾已確定幾年前他幫她那一把,果然沒白費,卻仍故意試探。
周念梓覷了他一眼,不知平日狡詐如黃鼠狼的世子爺,這會兒是同她裝傻,或真不明白其中厲害。
“他自然不會與一個商賈平民計較,卻會同一個意欲平反冤屈,恐怕得勢后將威脅他帝位的落難皇親計較!敝苣铊髌降溃骄康难凵裢蛩,似想從他神色看出端倪,可惜徐安瀾心思藏得深,她看不清。
“今日我若聽從你的意思,五皇子必然認定周氏質(zhì)庫讓安瀾掌握了,周氏質(zhì)庫好歹也是京都第一大質(zhì)庫,往來多少王親貴胄,一旦讓有心人把持,能造成的影響太大,所以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計較。
“二來,我許諾過,只要你活下來,我必幫你洗刷冤雪。我得保住周氏質(zhì)庫,才能幫你!
“所以公子故意讓他們誤會,安瀾確實成了公子的面首?”徐安瀾揚眉,神情似笑非笑。
“念梓冒犯了世子爺,還請你諒解!
“你開多少質(zhì)價?”徐安瀾終于肯坐下來。
“一萬七千兩!
果然是京都第一大朝奉,算盤撥得可精。徐安瀾滿意笑了,道:“公子也不算虧了!
“是。”
“五皇子可真是個傻的!毙彀矠懙S刺。
“不,五皇子不傻。二皇子、六皇子倒是真傻的!敝苣铊鞯。她可沒漏看五皇子聽見質(zhì)價時,意味深長的目光,彷佛想看穿究竟她與徐安瀾,誰才是掌權(quán)的,敢覬覦大位的,都不會是個傻的。
“喔?何以見得五皇子不傻?”
“五皇子……有安瀾的影子。他應是曉得,一萬七千兩是念梓精算過的!敝苣铊飨肓讼,才低聲道出。
這時代人們算數(shù)能力并不發(fā)達,計算概念模糊,好比那仿前朝羊脂玉雕飾,市值兩千兩,其余九項貴器每項價值亦在兩千兩左右。
算下來每樣以四成市價質(zhì)當總和約是八千兩,她看似多付了九千兩質(zhì)價,然而跟市值比,其實是少付了三千兩。
若五皇子不贖當,憑那些器物出于五皇子之手,賣價定能再高上兩成,再退一步說,五皇子倘真要成了下一位轅朝“當家”的,那些東西又更值錢了。
但現(xiàn)下看起來,五皇子絕不可能不贖當,既會贖當,她更無損失了,反倒大賺了利錢,因為當品以相當“超值”的質(zhì)價押當,一萬七千兩利錢跟八千兩利錢,自然是一萬七千兩賺得多。
說白話一些,這單交易若是往外推,她才是傻了。
更何況,她非接這單交易不可。
回頭五皇子必會感覺扼腕,今日之事看似是他以皇家威儀要挾,逼她非得出高質(zhì)價不可,而她亦似別無選擇只能妥協(xié),但事實上最后最虧的,是拿皇家威儀要挾人的五皇子。
最終,他弄不清徐安瀾是不是再無威脅,還得大虧上一筆利錢,正所謂偷雞不著蝕把米,而她周念梓則白白撈到好處。
她真不信徐安瀾看不出其中門道,依認識他以來所見到如黃鼠狼般的狡詐表現(xiàn),她不信他不知五皇子是來探他虛實的。
“是嗎?公子眼力倒是真的好!毙彀矠憺樽约旱沽吮。
看他愿意喝茶,氣是消了吧?
“安瀾,不同我置氣了?”她探問。
“安瀾的命都是公子的了,哪里敢同公子置氣?”他道。
真敢說!周念梓腹誹著。不置氣了,他才肯坐下喝茶,置氣時,寒著臉在一旁站立伺候,大概巴不得她被他的冷臉凍得渾身發(fā)冷吧。真是大言不慚,服了他!
罷了,要同他計較,壓根計較不完。
“安瀾,可想過往后如何營生?”他還得養(yǎng)一大家子,現(xiàn)下她可以幫他養(yǎng)著,若她報完恩走了,他就得靠自己了。
能幫他洗白冤屈是最好不過,然若命運時局不允,他無法恢復貴族身分,必須有個營生的本事。否則……往后他爹、娘、他侍妾通房、貼身奴才們,算算十幾張嘴要吃要用,能靠誰張羅?
“安瀾是公子買下的,這輩子只需跟著公子便是,其它的,安瀾不多想!
周念梓想翻白眼,他可以演得再無辜些!
“這里沒旁人,安瀾,我承諾你的,必定盡力幫你做到!
“公子希望安瀾怎么做?”徐安瀾反問。
“我見安瀾眼力甚好,不知安瀾可有興趣經(jīng)營古物坊?”
他今日一入質(zhì)庫鑒物間,淡瞧一眼她手里的玉雕,便知那玉質(zhì)上好,卻非前朝古物,立即在她耳邊提了醒。
他是親王世子,對奇珍異寶自是見得多,但能一眼瞧定器物真?zhèn)魏脡,可就不容易了?br />
徐安瀾微訝一頓,他知曉她心思通透靈巧,但才一件事,她便替他尋了條他能力所及的出路,周念梓的腦子,絕不尋常……她更似他前世記掛的人了。
“紜霓……”他試探的喊了聲,清晰瞧見她眼里閃過驚訝。
“你方才喊……”
徐安瀾笑了笑,截斷她的話,繼續(xù)道:“公子,安瀾方才想說,云泥之別、富貴貧賤,對于曾經(jīng)游走鬼門關(guān)的安瀾來說,已如輕煙不放在心上。安瀾今生甘愿追隨公子,只求報答公子救命照拂之恩!
周念梓愣了一愣,她還以為他方才喊了她原本的名字!
她垂首,心頭……有些說不上的滋味,從前徐安瀾喊她紜霓,她沒有特別感覺,如今在這,像極徐安瀾的世子爺,一句不經(jīng)意的輕喚,就輕易勾出了她的感傷。
她真想立刻回到原生時代、回到臺灣……眼前的世子爺,是她的唯一希望了。
“難道你沒想過你親人?”周念梓理了理思緒,換上淡然神情,迎視他。
“安瀾是獲罪奴人,無資格亦已無余力顧及親人!
“胡說!”周念梓輕斥,繼續(xù)道:“我救你是為報當年救命之恩,你并非奴人。這么做吧,我購置質(zhì)庫相鄰店鋪,讓你經(jīng)營古物坊,我掛名為店東家,安瀾對外是掌柜,實則為真正的店東家。
“將來古物坊經(jīng)營得利,你我七三拆帳,你七我三,你覺得如何?我承諾為你洗刷冤屈,也得你先靠自己一步步重新站起來!
“公子為安瀾如此付出,安瀾如何報答?”徐安瀾眼神炯亮,喜形于外。即便今日她不提,他也打算過兩日對她提,他想開家古物坊的事,沒料到他們想法如此……不謀而合!
周念梓突然臉色潮紅,萬分尷尬的假咳幾聲才道:“我確實有一事相求,你聽了之后倘若不愿,無須勉強,我可再尋他人……呃……幫忙!
“公子何事需安瀾相助?”
“呃……”她感覺自己雙頰如火一般燙,硬著頭皮飛快說了下去,“周家需要有人承繼香火,念梓需要……有后!
徐安瀾著實呆怔了一瞬,沒料到她真有驚世駭俗的想法。
“倘若安瀾不愿,公子已找好人選助公子有后?”徐安瀾笑得有些森冷。
“嗯……眼下,念梓還未想到,但無妨,若安瀾不愿,念梓再想想!
“公子想都別想!”徐安瀾一股氣打上來,怒道。
“呃?”他什么意思?氣她毀諾,竟轉(zhuǎn)念覬覦起他嗎?她實在是方才醒悟,她想回原時代,想回應徐安瀾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