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莉很快地被眼前的景象勾出興致,暫忘前一刻忘譜的低落情緒。她腳步雀躍,對什么都感興趣。稍后,他們走進那家有名的芋圓店,找到位子稍作歇息。
夏茉莉撐著下巴,視線落在前面等著芋圓的江青凡和郭書齊。她有一個她喜愛他、他也喜愛她的男朋友;她也有一個她喜歡他,他也對她極照顧、猶如兄長般的好朋友……親情、愛情、友情,她不缺乏,這樣的她,是很幸福的吧?
肩膀感覺被拍了下,她回頭,三對熟悉的眼睛正直視著她。
“啊,是你們。也來吃芋圓嗎?聽說這家很有名呢!”她微微瞠大的瞳眸,慢慢地彎出善意的弧度。
“來這里不吃芋圓,難道是來出糗的?”劉雅君訕笑了聲。
“也對啦!我們不像某人大概不把出糗當一回事,臉皮厚到都忘譜了,還能這么自在地在這里等著吃芋圓!
夏茉莉的微笑在唇邊僵凝,她看著劉雅君拉來椅子,她們在她身旁坐下。
側頭看了看前面,劉雅君確定江青凡和郭書齊暫對還不會過來,接著道:“我說夏茉莉,你都不覺得丟臉嗎?競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忘譜?青凡是全國大賽第一名耶!你這樣丟他的臉,算什么伴奏?人家晴雯幫他伴奏了兩年,也沒有出過這種狀況,你憑什么還能繼續為他伴奏?”
“我……”她看著面無表情的陳晴雯,那股罪惡感又冒了上來。
“你什么?”劉雅君搶走發言權。
“你一定在心底偷笑我們吧?笑我們學測考得不好,笑我們沒你那種好狗運可以上F大!
夏茉莉苦笑了聲。
“雅君,我從沒有這樣想過!
“是嗎?那前幾日你和佩如輪值日生,去倒垃圾對,你怎么對佩如說的?”
抬起秀氣的眉,夏茉莉困惑著。
“我說了什么?”
“你是沒說什么啦!只是說你覺得考上F大也沒什么,你的志愿是S大,不是F大等等的。你給我感覺就是很高傲,連F大也看不上眼的嘴臉!焙榕迦鐟。
“……不,我不是那樣的意思!睋u搖螓首,感覺很受傷。她還以為那日主動與她攀談的洪佩如,是愿意和她交朋友的。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劉雅君下巴一昂。
“虧晴雯之前還那么有肚量,不計較你掄了她伴奏的事,她還暗示過你,江青凡是她喜愛的人,你怎么可以不顧她的感受,硬要搶走江青凡?”
“誰說茉莉槍了青凡?”端著兩碗芋圓靠過來的郭書齊,冷冷開口。
他一出聲,劉雅君明顯一愣,瞠目結舌。
“書、書、書齊……”
布著寒光的眼睛,銳利掃過那三人團體。
“在青凡過來之前,通通離開,以后不要再讓我知道你們找茉莉的麻煩!
“走!”擱下芋圓,他雙臂交抱胸前。
瞪著走回自己位子的三人,郭書齊坐了下來。
“她們時常這樣欺負你?”夏茉莉默默看向他,然后淡淡垂睫,沒有響應。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吧?為什么沒讓我知道?”即使她不答,他也能猜得到。而就算她回答了,未必也真,她性子向來和善,不惹事端。
“你知道了又如何?大家并不會改變對我的看法!彼Z氣幽幽。
郭書齊一愣,競是無法反駁,她說得并沒錯,但心念一轉,他又不認同續道:“至少,在她們那樣對你時,你還有我可以依賴,不至于一個人承受這些!
“書齊,我不能一直依賴你,感情這種事,總是要自己學著面對!彼瓜卵垌,心口悶悶的。
“青凡不知道吧?就算你不想依賴我,你也該讓他知道這件事。感情不是單方面,他也必須和你一起面對。”
“但我如果告訴他,他一定會很擔心,我不想拿這種小事情煩他!彼痖L睫,視線不意觸及端著芋圓往這方向走來,目光溫柔落在她臉上的江青凡,她心一跳,略急地前傾身子,壓低聲音道:“書齊,別再說這事了,他要過來了。我拜托你,這件事請不要讓他知道,拜托拜托……”
自由活動時間結束,導師要所有同學往游覽車停車場走。
因為不是校方辦的活動,導師自己祖了一臺游覽車,一人負起所有學生的責任,于是,為了安全起見,全班都得搭游覽車,回到學校后再解散。
“若不是老師規定得搭游覽車回去,我們倒是可以留下來看夜景。這里晚上很美,我想你應該會喜歡!彼麄冄刂搁L的階梯,緩緩拾級而下。沒有得到應有的反應,江青凡納悶側首,他看著心事重重的情人,輕喚:“茉莉?”
夏茉莉明顯愣了下,飄遠的思緒被召回。
“好!”她笑得很甜美,側過藏不住神傷的容顏,深情專注凝視他。
“我說了什么?”因為下階梯,他目光追隨著她不斷移動的面容。
“……咦?”她笑得彎彎的美眸,慢慢瞠圓。
他笑嘆一聲。
“欸,你啊,在想什么呢?我說了什么都沒聽進去。∈遣皇怯惺裁词吕_著你?”把右手提握的小提琴盒換到左手,右手掌心旋即含握住她左手心。
那溫柔細膩的舉止,撼動著她,即使他不是第一次這么做,她仍然能有這樣深深的悸動。她眼底星光輕閃,唇畔綻出兩朵笑花。
“沒什么事困擾我喔!”眨動長睫,余光映入一角陰影。
她微微側目。身后高她幾個階梯的劉雅君。念恨的目光直射而來,她的身軀輕顫了一下,轉正臉龐。自己……自己在這個學校競是這樣討人厭嗎?只是因為喜歡一個男生,就必須承受這些?連學妹們也將她傳言得那般難聽。如果她留在C女,一定比現在快樂吧?起碼她在C女的人緣是很不錯的——
“你會冷?”不明就理的江青凡,掌心觸了觸她臉頰。
她愣了下,搖搖螓首。
“……不。”
“喂!江青凡!鄙砗蟮暮魡,讓兩人停下腳步,轉過臉去。
“嗯?”江青凡微揚臉龐,注視著那位叫住他的男同學。
“你的伴奏差成這樣,居然還忘譜,你還要繼續讓她幫你伴奏喔?”男同學指了指夏茉莉。
“忘譜是很正常的事,茉莉第一次參加這種室外的活動,難免緊張!苯喾参⑽⒁恍。
“開幕的店家是班導的朋友耶!她彈得那么差,不等于是丟班導的臉?”
“怎么會呢!”
“怎么不會?你看我們所有的節目都很順暢,就她一個出錯。”
“我想那是因為——”手心突然被緊握住,江青凡頓了下,微微側目,他看著握住他手的夏茉莉,眼神很柔煦。
“怎么了?”
“不要說了,我確實是忘譜,不用再為我爭辯什么!彼戳怂谎酆,松開手。
“我想趕快上車了。”說罷,腳步一跨。
“等等,茉莉!”大掌一探,欲掣住她手臂,卻被避開。
他看著被拒絕的掌心,微微一愣,然后長腿一邁,急著追上。
“茉莉——”
覺得很難堪的夏茉莉,只想逃開。忘譜是她的錯,但她并非有意,這樣的錯是無法被原諒的嗎?為什么每個同學遇見她一次,都得提出來一次?是不是因為大家都認為,青凡該與晴雯在一起,所以她成了眾矢之的?
無視身后的呼喚,她腳步匆匆。只是她喜歡他,他喜歡她,如此簡單平凡的兩人世界,為什么要變成好像是整個班級的事呢?越想越覺得委曲,她美麗的眼睛逐漸浮染上一層淡淡的優傷水氣,垂下熱燙的眼睫,她走得急促。
江青凡追著,看見幾個上階的游客開心說笑著,未察覺那直直往下奔去的嬌小身影,他再度開口欲提醒:“茉莉,小心——”揚高的語聲競是顫抖著。
然后,他看見她的身軀擦過游客之一的肩頭,那游客似也受到驚嚇,頓了一下后,連忙伸手欲抓住重心失衡的她時,已然來不及。
在一片驚呼聲中,他左胸口猛然一抽,狠狠痛著,而他逐漸模糊的視線里,映入的是夏茉莉那纖瘦身影,滾落長長階梯的畫面。
那種感覺,不是天塌地裂的恐懼,是心口被挖掉一塊血肉般,劇痛難當。
“她這叫‘心因性失憶癥’。一般人在承受心理壓力或是遭遇創傷對,會感覺到焦慮、恐慌、優郁等痛苦,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和事物的變遷,這種痛苦會逐漸被淡化或被遺忘,不過,迄并不代表壓力和創傷就此消失了,而是人們在調適的過程中,將這些轉移到潛意識里,在醫學上我們稱為‘潛抑’作用!
“其實這種癥狀的形成,也是人類的一種自我防衛功能,因為這些心理壓力帶給人們意識上太大的痛苦,所以經由不自覺地細密解離過程,將不愉快的事件內容從當事人的意識中抽離,而轉移到潛意識里,結果發生了失憶現象。而這種失憶癥的結束通常很突然,復原也很完全,且很少有復發的情況,但我無法確定她何時能復原……”身著白抱的醫師滔滔不絕。
江青凡西想起方才醫師的解說,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被遺忘了。
“你看見了,她不記得你。”病房外,坐在他身旁的夏國正,—臉凝重。
他邃亮的黑眸少了光采,像是訝異地微微瞠大了。
“夏老師,您……”
“剛才醫生說的話,你應該也聽得很清楚。”夏國正嘆了口氣。
“青凡,她什么人都記得,就是忘了你呀!”心因性失憶。聽聞她應是無事的消息對,他提高高的心終于歸位,卻在她醒來后,整個人像被從高處推落般,又錯愕,又疼痛。清醒的她,認得守在病床旁的自己的雙親、認得書齊,卻不知道他是誰。醫師檢查過后,確定生理上并無大礙,應是心理因素,于是下了個這樣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