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時分,天邊的落霞瑰麗得炫目。
今日是端午節,望云寨也不免俗地包了不少粽子,寨子里的一些孩子都被白通和大富、大貴以及珍珠他們帶到山下去看劃龍舟了,還沒回來。
白小林端著飯盒和兩顆粽子,準備回房去給睡了一天的沈千秋吃,他從晌午一直睡到現在,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醒了。
打從早上聽爹說他治好了他的陳年舊傷,她對沈千秋就不再心存懼意了,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人家對她好,她也會加倍對人好,沈千秋對她爹有恩,就等于是對她有恩,所以她現在一心只想著要好好報答他這個恩情。
她人還沒走到,就看見一身青色衫子的沈千秋站在房前的院子里,伸手摘了一朵艷紅的花。
白小林注意到他左手沒再戴著黑色手套,也許是長年戴著手套不見陽光的關系,修長的五指白皙得近乎透明。
但接著那朵開得紅艷的花朵到他手上不久便慢慢枯萎,她看得心頭一駭,頓時想起他全身都是毒的傳言。
沈千秋垂目看了須臾,看來他身上的毒性又更強了,之前要好一會花兒才會凋萎,現在這么快就能讓花枯萎。
驚駭的白小林瞬著他,驀然發覺他的神色中透著一抹說不出的黯然,令她心頭莫名一疼,快步走過去。
“你醒啦,剛好,我幫你帶了晚膳過來,你想回房吃,還是我們到亭子里吃?”
“你看見了?”
她一愣,“看見什么?”
“方才花在我手里枯萎。”他重新戴起黑色手套,望著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嗯!北荛_他那黑中透藍的眼神,白小林胡亂點了點頭!拔铱次覀兊酵ぷ映酝聿桶,這會兒正好日落,天色很美,咱們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賞夕陽!彼幌矚g此刻他臉上露出的那種表情,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可怕的怪物。
“你不怕我了嗎?”沈千秋靈敏的察覺到她態度上的轉變。
她朝他笑了笑!安慌铝,你治好了我爹,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怎么會再怕你?我們過去吧!”
走進不遠處的亭子后,白小林一邊將食盒里的酒菜端出來擱好,一邊說:“今天是端午節,又剛好是我的生辰,所以廚房里的大娘幫我多炒了兩樣菜,我們趁熱吃吧!
“你怎么知道我治好你爹的事?”昨日他進到白通房里時,他因為運功太急,導致經脈逆行,神智已不太清醒,他不確定白通是不是認得他。
“是我爹說的,謝謝你出手救了我爹,要不然我真不敢想像這會兒我爹會變成什么樣。來,這杯酒當是我謝謝你!彼秊閮扇烁髡辶艘槐,遞給他一杯,接著舉杯敬他。
沈千秋接過,覷他一眼,一口喝完杯中酒,“十日后,等千時成親,我就帶你回百毒谷!
“他十日后還要再成親?”聞言,白小林怔了下。
“因為你們昨日將我劫來,以致于錯過了迎娶的良辰吉日,所以必須再挑個日期完婚,不過到那時,千時腳上的傷應該也差不多好了,他會自個兒去迎娶!
見他意有所指地瞅著她,白小林沒好氣地道:“你放心,這次我們絕不會再去搶親,破壞他的好事,他一定能如愿和楊姑娘拜堂完婚的。”
雖然有些心酸,但她明白自己跟秦千時真的無緣,連去搶親都能陰錯陽差地搶到他的孿生哥哥,她也只能看開了。
望著眼前這個有著跟他相仿面容的人,恍恍惚惚間,她想起去年第一次見到秦千時的情景——那時她為了誘捕在附近幾座縣城橫行肆虐的采花賊,特意在大街上亂晃,引賊人注意,果然那天晚上,那采花賊便潛進她住的客棧里。
她料想那下流胚子會用迷香迷昏她,所以早有準備,用布蒙住了口鼻,結果沒想到采花賊竟一改先前做法,暗中在店小二送來的飯菜里事先下了軟筋散,讓她渾身發軟,一身功力完全無法施展開來。
當采花賊欺近她,并淫笑著撕破她的衣衫時,她當下以為自己的清白就要毀在這賊廝手里了。
于是她絕望地拼盡全身最后一點力氣,用力咬向他的手,結果被他甩開,整個人撞向床柱,登時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她聽見一道溫和的嗓音關心地問道:“姑娘,你醒了,可還覺得有哪兒不舒服嗎?”
睜開眼,她側首望向說話的男子,映入眼簾的不是采花賊那淫穢的臉孔,而是一張俊美溫潤的臉龐。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瞅著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他微笑道:“放心,你沒事了,那采花賊已經抓到,你被撕破的衣裳我拜托了住在隔壁房的一名大嬸重新幫你換了件新的,還有你的頭受了些傷,也請大夫敷過藥了!
“……是你救了我嗎?”好半晌,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
“嗯!彼c頭!霸谙虑厍r,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白小林,我叫白小林。”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偷偷戀上了秦千時。
幽幽憶及往事,白小林垂下眼,剝開一顆粽子,低頭吃著。她以為自己能很灑脫地看開,沒想到看開這兩個字容易寫,做起來卻沒那么容易,心口堵堵澀澀的,連吃著以前最近吃的粽子都覺得有點苦苦的。
是不是黃大娘在包的時候誤放了黃連,才會透著苦味?
忽然想到什么,白小林抬眸開口想問,驀然迎上沈千秋凝視她的眼神,他那雙黑中隱隱透著抹灰藍的眼神讓她胸口莫名一突,不再是像昨日那種害怕與懼意,而是像有人拿什么狠狠敲了她心坎一下。
“你,你干么這樣看著我?”那深邃難懂的眸光讓她心慌意亂。
須臾,沈千秋才道:“你跟千時是不可能的,趁早對他死心吧!鼻r不敢違拗爹娘的意思娶她,望云寨卻又陰錯陽差地將他劫來,已注定他們今生無緣。
瞠瞪他一眼,她訕訕回答,“不用你說,爹昨天錯把人鐺成是他劫來望云寨時,我就已經死心了!
“最好是如此!
什么嘛,他不相信呀!“真的,我已對他沒有任何妄想。對了,秦千時知道是我爹把你劫來的事嗎?他怎么說?”
“他沒說什么!鄙蚯锱e筷低頭用餐。
“一句話都沒說?”她不信。
見她一直追問,他抬眸冷道:“他是說了幾句話,但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聽!
聽他這么說,白小林悶悶地咬著唇瓣!八欢ㄊ钦f我不知羞恥吧,居然跑去劫走新郎!
沈千秋沒有接腔,只是靜靜看著她。
他不明白,為何看著眼前為千時而神傷的白小林,他竟感到胸口竄起一股無由來的怒意?
他有股沖動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告訴她,別再去想千時了,她嫁的人是他,是他沈千秋,不是千時,以后她該想,該看的人是他!
這陌生的情緒和陡生的沖動,讓沈千秋微微一震。
他是怎么了?他之所以娶她,是為了要她心甘情愿地為他……為何他竟像在吃千時的醋似的?
吃醋?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對她動了情,這世上他對誰動情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她,絕對不能!
沈千秋猛然站了起來。
“你怎么了?”白小林不解地瞬向他。
“沒什么,我不吃了!标幊恋卣f畢,他身影一掠,離開了亭子。
白小林莫名所以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一臉納悶,不明白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怎么突然間他便臉色難看地走人。
她方才說了什么讓他生氣的話嗎?
這人果然喜怒無常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站在兩天前沈千秋曾站過的地方,白小林伸手摘來一朵紅花把玩著,不由得憶及那天他望著紅花在他脫 下手套的掌中逐漸凋萎的神情,他那黯然的神情中,似乎……還流露出一抹說不出的哀傷。
沒錯,就是哀傷,當時她一時想不出該怎么形容他那時的表情。
但他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王耶,為什么會出現那種哀傷的表情?對了,這跟他要她救的那人有關嗎?
那天他突然離開之后,就沒再回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么惹他生氣,以致一去不回。
思及他有可能一走就真的不再回來,她心頭驀然一緊。
她曾經希望與他拜過堂的事能算了,但在了解他并不如江湖中所傳言的那么壞,還有他治好了爹的舊疾后,她已經不再那么排斥嫁給他的事。
發覺自己竟然萌生這樣的想法,白小林微微一愕。怎么才短短幾天。她竟然覺得嫁給他也沒關系了?
難道她是個水性揚花,見異思遷的人嗎?見到他有張與秦千時相同的容貌,便移情喜歡上他?
白小林愈想愈困惑,眉頭也愈擰愈緊,肩上忽然被人用力一折,手里的紅花冷不防一抖,從手里掉落。
“小林,在想什么,想得眉毛都快打結了?”
“爹,你嚇到我了,怎么來了也不出個聲?”見父親穿著一身夜行衣,她訝問:“咦,爹,你這身打扮莫非要下山去打劫?”
“沒錯,就是兩個月前京城里那為富不仁的奸商陳長寬,這回又有貨要經過黑虎山,上個月黃河發大水,他竟然趁機哄抬米價,以致餓死了不少窮苦百姓,哼!這次我非把他的貨給搶得精光不可!碧岬疥愰L寬所做的壞事,白通一臉的義憤填膺。
“那我也要一起去,爹,你等等我,我這就去換套衣裳!彼麄內バ袚寱r,一向蒙面身著夜行衣,免得暴露出身分,會波及望云寨老小。
白通搖頭阻止女兒,“丫頭,你這次不要去,沈千秋不是還沒回來,你留在寨子里等他。”
“可是……”
“別可是了,你同他才剛成親,別跟著咱們去打劫,免得他回來瞧不見你,又走了。”
“這……”白小林才一遲疑,就見父親擺了擺手,笑呵呵離開了。
“丫頭,你就在寨子里等著咱們滿載而歸吧!
白小林沒有追上去,如父親所說,她擔心若是她離開時沈千秋回來了,沒見著她,也許真的又會走了,想了下,她大聲道:“爹,那你們自個兒要小心點喔!”
“知道啦。”
見爹走遠后,她這才想到,沈千秋曾說過要帶她回百毒谷,幫忙救一個人,應該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