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沒有多看她一眼,一擺脫那種不受控制的狀態后,她便丟下那個女人,一臉鐵青的準備回去找斐然算帳。那名女子見狀,連忙小碎步地跟在她的身后,在來到斐然的面前,見著形貌豐神俊朗的斐然時,她的眼中頓時迸發出熱烈的光彩。
生性敏感的斐然,先是不悅地避開了那名女子獵艷般的目光,然后彎下身子對猶生著悶氣的尚善賠起笑臉。
“善善……”
尚善正想揍他一頓出出悶氣,卻在抬起手時,被人自身后揪住了道袍的衣袖。
“你做什么?”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著這個莫名其妙一路跟過來的女人。
扶風若柳般的美人細聲細氣地道:“恩公,您救了我,小女子無以為報……”
尚善冷著臉,“下一句是不是愿以身相許?”
“嗯……”美人滿面紅暈地瞅了她身后的斐然一眼,然后羞怯怯地眨了眨長長的眼睫。
見她對斐然頻送著曖昧的秋波,尚善霎時什么都懂了。
“啊啊啊——”她惱怒地握拳仰天長嘯,“不行,我忍不住了!”就知道那個男人除了讓她倒楣之外,就只會讓她更加倒楣而已。
斐然頗無奈地蹲至地上,并主動把臉湊上去奉送給她。
“揍吧,都是我害的。”反正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尚善毫不客氣地撩起拳頭就開揍,在他的臉上打完一套拳法時,感覺心氣平順許多的她,轉頭看向一旁那個早已看得瞠目結舌的女人。
“瞧見沒?”尚善嬌蠻地指著臉上被揍得青青紫紫的斐然,“我平日是照三頓揍他,你要以身相許跟了我,我日日按時辰揍你!”
原本還纏著說要報恩的女子,馬上就消失不見。
“不生氣了?”斐然揉了揉疼得有點發麻的臉龐,覺得這回她手下留情了許多,至少她沒拿符往她的身上貼。
“哼!彼^頭不理他。
“別生氣了!膘橙粻科鹚涇浀男∈滞鶎肿撸白,咱們這就去換銀兩,然后大口吃肉去!比羰撬麤]看錯的話,在對街街尾的那一家應該是當舖。
尚善這回不敢再輕易信他了,“當真?”
他拍著胸脯掛保證,“這回就算是把我自個兒給當了,我也定會弄出一桌葷菜來滿足你!
“不可以又騙我喔……”
“放心吧,這回不會!
于是,在當掉了身上的腰帶和頂上的玉冠后,斐然如愿以償地換來了一身干凈樸素的衣衫,與一袋讓尚善看了就眉開眼笑的銀子。
斐然抱著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小娃娃,愛憐地揉揉她頭上小包子似的發髻,然后大搖大擺的以一副大財主的模樣拉著她上酒樓去。
再次重回酒樓舊地,店小二喜孜孜地收下足夠的飯菜錢,再次整治出一桌滿滿的葷菜,這回不等斐然喊開動,深怕這些菜又再次長腳逃走的尚善閃電般地下筷,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拚命地往嘴里塞。
“慢點,慢著點……”斐然擔心地邊拍著她的背,邊倒了碗湯給她,“又沒人同你搶,你急什么?”
埋頭苦吃的尚善騰不出時間搭理他,左手抄著五香牛肉片、右手抓著醬肘子,速度一點都沒有慢下來。
“這些夠不夠?”他才只吃了一點,桌上的葷菜卻轉眼間就被她掃去了一大半,他很擔心地看著她的小肚子,既想滿足她的愿望又怕她再次吃撐。
忙碌不已的她只是點頭點頭再點頭,高高興興地捧著一整只烤雞大口猛啃。
就在此時,一道天外飛來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你肯定這些就夠了?”
清冽的嗓音一入尚善的耳中,登時就讓她嚇掉了手中的烤雞,她一骨碌地跳了起來,左顧右盼地看著四下,然后著急找地方躲的她,一溜煙地躲至斐然的身后。
“善兒!彼瞬哦愫脹]過片刻,搜捕她已有月余的師父大人,已翩然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隨著師父大人的腳步愈走愈近,深感不安的尚善一把拉開斐然的衣襟,整個人哆哆嗦嗦地躲進他的懷里把自個兒藏起來。
“你想對她做什么?”為了她害怕的模樣,斐然雖不知來者何人,仍是保護性地將她護在懷里。
清罡真人直接忽略了一副母雞護雞崽樣的斐然,朝露出個小腦袋的尚善勾勾手指。
“過來!
尚善小小的身子劇烈地抖了抖,而后在斐然詫愕的目光下,不敢違背師命地離開了溫暖的避風港。
“善善?”斐然皺眉地看她就像個犯錯的孩子,壓低了腦袋站在原地等候發落的可憐樣。
清罡的一雙冷眸,先是掃過那猶如狂風過境的飯桌,再落至桌邊啃了幾口的那只烤雞上,接著伸手就將它拿了過來。
尚善見狀,猛地飛撲上前,兩手緊緊抱住他的右腳,“師父我錯了,您別搶我的雞……”
“呵呵,破戒開葷?”
尚善聲音里都帶上了滿滿的哭意,“師父,那是我生命中的曙光、我人生中的希望,您千千萬萬別從我身邊奪走它……”
“回觀!
“我的雞……我的肉……”想到又要再次回到茹素的地獄里,頓覺日月無光的尚善,悲傷得忍不住放聲哭號,“我的命根子啊——”
驚天動地的哭嚷聲一出口,令人聲鼎沸的吵雜大街倏地變得寂然無聲。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止住腳步,循聲看向客棧內正僵持著的三人。
當下清罡額上的青筋齊齊直跳,就連站在一旁的斐然,也訕訕地以指刮著面頰,打心底覺得這情況實在有點丟人……
“回觀后為師再找你算。”清罡扔去手上的烤雞,彎身提拎起猶賴在地上打滾撒潑的小徒弟。
“慢著!膘橙灰粋閃身就擋在店門口,“把她留下。”在他這個正牌魂主的面前,說帶走就帶走?沒門。
“你是何人?”不過是個相級初階而已……清罡真人并沒把這個攔路人放在心上。
“她的魂主!膘橙粌裳劬o盯著早已哭花了臉的尚善。
清罡頗意外地打量起他,片刻過后,他抬起一掌,拿出張黃符往斐然的額上貼去,“既是如此,那你也一道來吧!
“什——”斐然都還沒能反應過來時,眼前已是一片片快速劃曳過的光景。
咆哮的風聲、層疊起伏的崇山峻嶺、飛快流動的云朵……好像在很遠處,還有尚善嗚咽的哭聲……
斐然感覺自個兒的身子,就像枚在狂風中飄飄蕩蕩的秋葉,全然不受己身的控制,也感受不到時光的流逝,昏昏沉沉的他好像睡了很久,又彷佛都一直清醒著,神智和知覺彷佛都被揉成了一團軟呼呼的棉花,混攪在一塊兒,令他怎么也沒法分辨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待到他醒來時,首先聽見的,就是尚善的哭聲。
“善善!”他腦際昏沉地自冰冷的地上躍起,然后就被周遭的環境給怔站在原地。
眼下他所身處的地方,是片廣闊得嚇人的演武廣場,廣場邊上的白玉石階上方,聳立著殿檐翹角都深入云端的龐大宮殿。那懾人心魄的建筑,像只通體發黑的巨龍,就這么盤臥在山脊之上,潔白的云朵,還時不時地像尾活潑的魚兒飄過他的腳邊……
斐然在回過神后,按著尚善的哭聲,飛快地拾階而上,剛沖進其中一座大殿,就見著了那個孤零零跪坐在地板上,邊哭還邊揉眼睛的尚善。
“嗚嗚嗚……我沒錯……”一回來就很沒志氣被師父手中的竹板嚇哭的她,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一逕賴在地上用淚水洗地板。
“嗯?”端坐在極悟堂上的清罡真人,懶懶地看著自家死不悔悟的小劣徒。
尚善哀哀切切地繼續表演,“我才不想要得道成仙,我也不想再當什么道姑了……”
清罡輕啜了一口香茗,任憑她哭得再慘再可憐,根本就不吃她的那套。
果然沒過多久,體力不繼的尚善哭不下去了,她抹了抹臉,一改柔弱討人同情的可憐神態,轉而憤憤地問著自家師父大人。
“成仙到底有什么好?我就是不修口、不修心,也不修道,我就偏要賴在人間里做我的普通凡人不成嗎?”
“普渡眾生!鼻孱傅瓚。
“那是和尚才干的事好不?”
“造福世人!
“那您叫師公師祖他們去造福個世人給我瞧瞧先!碑斔_三歲小孩。恳詾樗恢滥切﹤師祖,成日只會種花賞鳥閑著當米蟲?還造福世人呢?太看得起他們了吧?
“登上極樂。”清罡不受她的影響,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尚善據理力爭,“極樂真要有那么好,那師公師祖他們還會上去逛個一圈后就又下來了?難道您忘了他們是怎么說上面的嗎?”
旁聽許久的斐然,聽到這里忍不住要插嘴。
“他們說了什么?”他實在很好奇,在修道成仙后,成仙之人究竟是去了什么樣的仙境之處。
尚善兩手一攤,還刻意模仿著師祖們的語氣,以一副唾棄的口吻道。
“也沒什么特別的!辈蝗凰麄冊趺磿湟还渚陀执虻阑馗耍
“……”
清罡擱下手中的茶盞,“說完了?”
斐然二話不說地擋在尚善的面前。
“閣下還有事?”在他的地盤上,竟敢護著他的小徒弟?
“確實有事!膘橙粨P起頭,義正辭嚴地先一步進行控訴,“在你對她興師問罪前,我倒想先問問你,你們是怎么照顧她的?她是個女孩子你們懂不懂?”
“喔?”清罡沒想到還有人真敢對他興師。
斐然將怨言一古腦地倒出,“這么小的孩子,你讓她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還有,你們是怎么教養她的?素日里滿口粗話就算了,她若是撒潑打滾起來,連市井里的乞兒姿勢都沒她那么專業!”
“所以?”
斐然攬過尚善小小的身子,“她是個未出嫁的閨女兒,女兒家就該嬌養、該呵疼、該寶貝,你們不能再這么胡亂地養著她了!
尚善猛然轉過身緊緊握住他的手,以崇拜的目光望著他。
“壯士,你說得太對了!”七月半的鴨子啊,最蠢的那一只就是他。
斐然微緋著臉,不禁有點小得意,“可不是?”
“所以日后我會為你上三炷香的。”
“?”什么意思?
此時坐在位上的清罡真人,兩眉一挑、雙手一拍,一整疊的黃符便從他的袖中飄出,頓時綻放出璀璨刺眼的陣陣金光,而后騰空漫天飛舞起來。
“哇——”尚善抱頭急急逃走,還不忘一路鬼哭神號,“不關我的事。
猶一頭霧水的斐然剛轉過身,鋪天蓋地而來的黃符就已包圍了他,陣陣寒意倏地竄過了他的背后,帶來了一片刺骨冰涼。
“得罪了本道后……”生性無比記仇的清罡低聲冷笑,“還想走?”
接連不斷的慘叫與哀號聲,持續自極悟堂殿內傳來。一個時辰過去后,當清罡離開了極悟堂,不講義氣的尚善便偷偷摸摸地溜回了殿上,蹲在斐然的身邊,以指戳著呈死尸狀的他。
“別戳了……”結結實實受了清罡的一頓“關愛”后,斐然頹然趴在地上,心底很是懷疑,他家的小魂役是不是也受過同樣的待遇,不然她怎會腳底抹油跑得那么快?
“你還真是命大!鄙猩茻o比佩服地又再戳戳他,“你是第一個得罪我師父后還會喘氣的耶!
“……”危險程度這么高,她事先怎不提醒一下?
“你還行不行?”她有些擔心地看著想爬起來,卻一副搖搖欲墜樣的他。
“不打緊,我皮粗肉厚,早就習慣了……”今日他終于知道,她動不動就訴諸拳頭的壞毛病,究竟是從何習來的了,這完全是師門一脈相承的惡果啊。
在尚善的幫助下,痛得直擠眉皺臉的斐然艱難坐起身,想到自個兒近來的境遇,他就有些哭笑不得。
剛逃離了谷底的虎口,小母老虎甩著尾巴說要拋棄他,他就眼巴巴地纏回她的身邊求她別拋棄,沒想到一個轉眼,他就又掉進了惡龍窩……嘖,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運道?
還有,雖說他不怎么明白道家與武道這兩者之間能力的區別,只是武者能分階分級,他卻沒聽過道士們的能力有何區別。
就方才來看,即使身為相級初階的他已拚盡全力,卻依然落得了個凄凄慘慘的下場,而那個只是勾勾手指就游刃有余的清罡,則看得出來根本就沒同他認真……倘若以武力來計算,那么那位師父大人的實力,肯定是遠在相級中階之上。
嘖,他家粉嫩又可愛的小魂役,怎么背后會杵著一只不噴火也能一爪子拍死他的惡龍師父?老天不是在玩他吧?
尚善伸手推推看似在發呆的他。
“斐然?”該不會是被揍傻了吧?
他微微苦笑,“沒事,先找個地方幫我療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