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梧霽想跳下去阻止,一名男子突然從后頭拉住他,不讓他下去,\"你這么擔心做什么?她只是個娃兒,又不會吃了宗主。\"
\"韓祈?你阻止我做什么?\"
這位韓祈,專精于醫術,靳曜帶著他出門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在華夭落湖那日他也在隨侍當中,所以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覺得在一旁觀察小娃兒和宗主的互動,是件非常有趣的事?\"
韓祈臉上帶著笑,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梧霽可沒他這種好心情,一心只想著主子討厭任何人隨意靠近。
\"可是……\"
\"放心吧,宗主不會有事的。\"
\"……\"說實話,他擔心有事的是小娃兒呀。
梧霽被韓祈給絆住行動時,華夭已經拍拍臟掉的裙擺,堂而皇之的闖入了,她開心的在客殿四處走動,本以為會有不少人,畢竟聽說是個貴客,沒想到卻是非常冷清,服侍的人少之又少,跟她所住的寢殿有得拚。
她找著找著,終于在書房找到仍舊一身白的神仙哥哥,他正伏在案上不知道在寫些什么,她很開心,想也沒想就一古腦闖了進去。
\"神仙哥哥!\"
一抹嬌小身影突然沖到面前,讓靳曜冷不防的一怔,意外又會看到她,更意外的是,她怎么闖進來的?梧霽在干什么?怎么沒有將她給攔下來?
他早已習慣一個人獨處,其它人都是有事才會出現在他面前,事情解決完就離去,因為他們都很清楚,他不喜歡有人在身邊。
就連專門護衛他的梧霽,也不會隨侍在身邊,而是在附近待命,偏偏冒出這個完全不懂狀況的小女娃,像是在挑戰他的容忍極限。
他幾天前容忍了她的無禮碰觸,是看她年紀小,可并不表示會繼續容忍她下去,\"你出現在這想要做什么?\"
華夭漾起大大的笑容,不知道為什么,雖然此刻他的神情還是像上一次一樣的冰冷,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畏懼,\"我是來把披風還給神仙哥哥的,奶娘已經幫我清洗過,變得很干凈喔。\"
說完她趕緊把一直護在懷里的披風遞到他面前,卻在這時發現原本雪白的披風又變臟了,原來她剛才跌倒時披風也一并沾上泥土,還有她的小手擦破皮也不知道,點點血跡印在潔白布料上,看起來非常刺目。
\"啊,披風又臟了!\"她一臉愧疚的又把披風給收回來,\"我、我回去再請奶娘清洗一遍,下次絕對不會再把神仙哥哥的披風又弄臟的。\"
靳曜才不在乎這件披風臟不臟,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要回來,倒是她對他的稱呼引起他的興趣,\"你叫我什么?\"
\"神仙哥哥。\"
\"神仙?為什么?\"
\"因為哥哥像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而且還很好心的借我披風御寒。\"
她的童言童語難得的逗笑了靳曜,她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自己真的遇上一個好人。
在靳家,大家只會認為他是個嚴肅、冷酷、毫不留情的主子,忌憚得不敢妄加靠近,絕不會有人用好心來形容他,更不可能把他比作神祇。
她不是太過天真,就是太過愚蠢,也難怪會被其它人所欺負,甚至連她的父王對她都不聞不問。
直到這一刻,靳曜才有心情瞧清楚華夭的面容。她長得并不美艷,只能算是普通,但五官拼湊起來卻讓人感到舒服,再加上那天真的笑容像是有感染力一樣,會讓人不自覺的放松心情,對她沒有任何戒備。
一股沒來由的好感突然涌現,好像在茫茫人海中終于找到難得契合自己頻率的另一人,他始終緊繃的精神頓時松下,就連神色也不自覺柔緩不少。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一個人順眼,或許也因為她剛才那可笑言語的關系,他一時興起,不介意跟這個天真女娃多聊幾句。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驚喜神仙哥哥不氣她又把披風給弄臟,反倒問起她的事情,華夭開心的回答,\"我叫華夭,今年已有十二。\"
\"么?最小的那一個么?\"
她馬上搖頭,\"是‘夭折’的夭。\"
\"夭折的夭?\"他微蹙起眉。怎么會有父母幫自己的孩子取如此不祥的名字?
而且她瘦小的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十二歲,如果她不說,他還以為她只有八、九歲而已。
\"是呀。\"她的笑容隱隱染上一抹悵然,生嫩的臉蛋多了不符合年紀的覺悟,像是早已看開一樣,\"因為我是惡月惡日出生的,本來一生下來父王就要娘把我給弄死,但我娘舍不得,求了父王才勉強留下我,幫我取名夭字,希望我能趕緊早早夭折,這樣就沒事了。\"
五月五,俗稱惡月惡日,是大家忌諱的一個日子,聽說所有不好的東西都會在這個日子肆虐人們,還說在這一天出生的孩子會克父克母,是個身帶不祥的人。
就因為這個原因,父王不喜歡她,要她最好待在寢殿里別隨便出來,姊姊們也不喜歡她,每次看到她都愛欺負她,完全不把她當妹妹看待,而娘則忙著照顧弟弟,對她雖不至于不聞不問,但心中同樣有疙瘩,也跟她親不起來。
什么時候出生,根本不是她能夠決定的,為什么她一生下來就得背負這樣的罪孽,怎么樣都拋不開呢?
靳曜訝異的聽著她的身世,從她眸中看到孤獨,那樣的神色他非常熟悉,因為他也是一路這么過來的。
他因為身上的異能而排斥眾人,而她則是因為迷信被眾人排斥,兩人都注定孤獨,不會有任何人陪伴。
\"很不好的名字吧?\"她自嘲的苦笑,\"一點都不討喜,難怪姊姊們都愛欺負我……\"
\"誰說你的名字不討喜,我就偏要說它好。\"
一股莫名火氣突然冒出,或許是因為兩人類似的境遇,竟讓靳曜對她產生以為早已經從自己身上消失的惻隱之心,他拿起一旁的空白竹簡,寫下一行行云流水般流暢的文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華夭困惑的搔搔頭,\"神仙哥哥,你在寫什么?\"
\"這是《詩經·桃夭》的詩文。\"
這是首祝賀女子嫁人的詩,詩里用桃花代指年輕女子,如果要用淺白的話語來表示,那就是桃花茂盛的長著,花朵是如此鮮明美麗,這位女子出嫁之后,能使夫家家庭和順。
靳曜在竹簡上將夭字和華字給圈起,\"桃之夭夭,這里的夭是茂盛之意,灼灼其華的華指的就是花,你并不是一個會夭折的孩子,而會是一朵盛開的小桃花。\"
\"我是……盛開的小桃花?\"
原來她的名字還可以這樣解釋呀!她覺得鼻頭有點酸酸的,眼睛像是要泛出淚一樣,但她不能哭,哭了或許就會被討厭,她不想被神仙哥哥所討厭。
靳曜的解釋,第一次讓華夭覺得自己的名字是美好的,她好開心,原來還是有人沒有選擇拋棄她,還是對她伸出友善的手,拉了一把在灰暗深淵里的她。
強忍著想哭的沖動,她開心的漾著感激的笑容,\"神仙哥哥,你人真好……\"
然而她的稱贊不但沒讓他感到高興,反倒非常不習慣的挑起眉,\"笨丫頭,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也沒你想的那么好。\"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里好,他只不過是依著自己心情好惡行事罷了,也只有像她這么單純的女娃,才會只嘗到一點甜頭,就認定他是好人,實在是天真得可以。
\"我不管別人怎么想,但對我來說,你真的是個好人,況且,我也不知道哥哥你的名字呀……\"
她期望的眼神像是非常卑微的在乞求他的給予,見鬼的惻隱之心繼續作祟,他只好提筆再寫下自己的名字,\"靳曜。\"
華夭的小指頭跟著他剛才落筆的順序寫了一遍,努力把字形牢記在心,然后開心的追問,\"靳哥哥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日光之意。\"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從來不覺得這個名字適合他。
\"原來是日光呀……\"
華夭燦爛的笑容久久不散,對她來說,他的確是她的日光,照耀進她渴望溫暖的心里,讓原本寒冷的心終于暖和起來,并且擴散到全身,讓她感到好舒服,還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她真希望他能永遠留在這,而不只是過客,她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陽光,卻如曇花一現般,一轉眼又失去……
結果隔幾日華夭再闖入,客殿竟已人去樓空,再也看不到靳曜的影子。
她沒想到他那么快就離去,而且一點消息都沒有留下來,站在空蕩蕩的殿閣里,她內心的溫暖也跟著消失,涼風吹過,又將她吹得瑟瑟發抖,顯得無依無助。
屬于她的陽光離去了,她又得一個人努力在冰天雪地里掙扎,就算再冷,她也得繼續笑著走下去,不能被殘酷的現實打敗。
她不想當個早夭的孩子,她想當朵盛開的小桃花,她要堅強下去!
失落的離開客殿,華夭一心只想著趕緊回到寢殿,別讓人又發現她亂闖,卻不知道她的行蹤早已落在遠處穿廊上的華王眼里,他瞧著一直不喜歡的小女兒,內心有個計劃正在醞釀,眼神也變得深邃難測。
他得到消息,知道華夭曾經闖過客殿,本以為她這莽撞的行動會惹惱靳宗主,然而出乎他意外的,靳宗主不但不惱,也沒有趕她走,讓她在客殿待了好一段時間才離開。
雖然靳宗主并沒有答應他的合作提議便離開王宮,但他還沒死心,靳家勢力的庇護,他誓在必得!
當腦子計劃越來越鮮明,華王馬上吩咐身旁的侍者,\"去幫夭公主找個好師傅,教授她各種禮儀知識,務必要在幾年之內將她調教成得體的公主。\"
侍者訝異的張大雙眼,不懂華王為什么會突然對夭公主這么好,只能心存疑惑的回答,\"是的,王上。\"
\"還有,吩咐下去,以后誰都不能欺負夭公主,要是再讓本王發現任何人欺負她,本王必定嚴懲,絕不寬貸。\"
這又是項讓人錯愕的命令,夭公主從沒有被如此重視過,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是,遵命。\"
侍者接到命令便趕緊去辦理,不敢有一絲怠慢,華王則在此刻揚起若有所圖的嘴角,開始期待計劃真正實行的那一日到來。
\"我可是把所有期望都押在你身上,你可得爭氣一些,別讓父王失望呀……\"
他還是不喜歡這個女兒,但如果她真的有利用價值,他不介意對她好一些,對她那不好的命格,他也可以暫時睜只眼閉只眼,盡量要自己別那么在意。
反正能對華國有所貢獻的就是顆好棋子,他等著看未來的發展,并且萬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