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素錦挑了挑眉,毫不客氣的將殷驥驍?shù)拿枓伭顺鋈,語氣輕松得像是完全沒有半絲以勢壓人的意味,但事實上京城里有點臉面的人家都對四皇子殷驥驍敬而遠之。
京城里誰不知道這位主子的脾氣有多大,有時脾氣一來,別說皇貴妃拿他沒轍,就是皇上也不得不因為他的偏性子而頭疼,但就算皇上被四皇子氣得暴跳如雷,可每每對于四皇子的懲戒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些權(quán)貴豪門哪個不是人精,一看這種狀況,自然知道皇上雖然表面上不在意四皇子,可實際上對他的包容可是居于所有皇子之冠。
這樣的寵溺包庇在四皇子任性縱馬結(jié)果毀容之后更加彰顯,如今的四皇子在是貴妃和皇上的包容下,無論做出什么離經(jīng)叛道的事,只要不是叛國,大概皇上都不會對他有什么嚴(yán)懲。
「是四……四皇子?」拔高聲音的追問,駱景福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的慌亂與不安,殷驥驍這三個字就像顆巨大的石頭被扔進了她的心湖里,卷起的萬重浪里夾雜著無限的憤怒與恐懼。
終究還讓她與殷驥驍遇上了嗎?這世間能有那么巧的事?
明明今日云淺淺就該如自己所計劃的那樣失了名聲,帶著屈辱的名聲嫁進安國公府,以王二少爺?shù)臍堌拓澬迈r,她已經(jīng)在腦海里無數(shù)次勾勒出云淺淺悲慘的一生。
結(jié)果預(yù)期中的悲慘不但沒有到來,反而卻讓云淺淺和殷驥驍遇上了,這怎么可以?
濃濃的恨讓駱景福的手緊緊握成拳,那力道即便她修得尖利的指甲嵌進肉里,她都不能感受到任何的疼痛。她既憤怒又害怕,這輩子她都不會忘記自是為何嫁入已呈敗相的云家,若殷驥驍出手懲戒,她又怎會憋屈的嫁給云漸生這個不長進的公子哥兒?
心中縈繞的怒氣逐漸蝕去了她的理智,正想張口說些尖酸難聽的話語,甚至想沖上前去一巴掌掃去云淺淺臉上的淺笑,她幾乎要將心中的想法化為行動之際,廊上卻傳求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她轉(zhuǎn)頭厲眸一掃,就見臉頰腫得老高的胡嬤嬤和向來貼身伺候她的素雪跑了進來。
素雪是個有規(guī)矩又持重的,向來受她重用,今兒個一早她便派了素雪回駱府與她娘說些事,這才出門沒多久,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匆匆而歸?
剛剛的震撼讓駱景福心中紛亂,如今還來不及平穩(wěn)心情,又見胡嬤嬤和素雪不顧規(guī)矩,不等通傳就闖了進來,心中怒意更盛,厲聲喝道:「還有沒有規(guī)矩……」
沒等駱景福的喝斥完全出口,素雪已經(jīng)急急的開口說道:「大少奶奶,奴婢有要事稟報!這……」她有些欲言又止,眼珠子望著還在廳里的云夫人和云淺淺,明顯是想和駱景福單獨出去談話
「這什么這,有話就說!」駱景福再次冷聲喝斥,如今心煩意亂的她可沒有那個耐心去顧慮云家這個老太婆對她有什么想法。
這幾年,她早已將云家的大權(quán)都牢牢掌握在手中,再沒有初入府時對云夫人的小意奉承,今日心煩意亂又哪里會注意應(yīng)該有的小心翼翼。
「大少奶奶,方才奴婢從駱家回來,先前奴婢剛到駱家沒一會,駱家就被禁衛(wèi)軍團團圍住,說是駱老爺不知何故竟在金鑾殿上惹怒了皇上,被打入了天牢了……」
幾經(jīng)猶豫,素雪即使心知不妥,可她很清楚主子的個性,她若不說,只怕倒霉的就是她自己了,于是牙咬,便一五一十地說了。
正因為娘家得勢,所以駱景福這才越發(fā)不將已經(jīng)敗落的云家看在眼底,她總認為云漸生想要有前程,還得借助自己娘家的勢力。如今她一直以來依靠著的娘家竟然出事?這是殷驥驍對她的警告嗎?
恐懼迅速在她的血液里流竄,方才素雪的話在她的腦海里頭轉(zhuǎn)著,轉(zhuǎn)得她心驚動魄——惹怒皇上,打入天牢,她爹一向不是那么急躁的人,怎么可能會做出惹怒皇上的事?
原本的張牙舞爪全都消失,此刻的駱景福就像主心骨瞬間被人抽了一般,渾身透不出一絲的氣力。
「駱家如今已被禁衛(wèi)軍包圍,所有的人都只許進不許出,奴婢也是趁亂才得以從后門離開的!
耳聞素雪的話,駱景福立時駭白了一張臉,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顫著,一句話都說不岀來,她倏地轉(zhuǎn)頭瞪向安靜站在一旁的云淺淺,眼神帶著驚疑與探究。
迎著駱景福含著怒恨的眸光,云淺淺則是一陣心驚,完全不能理解駱景福為何對自己有這么深的恨意?畢竟打從她嫁來云家,自己便不曾輕待她半分,敬她是長嫂,更從沒有拂逆過她的意思,這樣的恨意究竟是從何而來?
暗暗地將這抹恨意記在心上,她向來是個追根究底的人,但凡不懂的她都要弄清楚,可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駱家的出事為何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說起來,圣德帝向來行事有些溫吞,從來不曾如此雷厲風(fēng)行,就算駱老爺真的一時大意觸了圣上,也不可能先前半點風(fēng)聲也無便直接將人打入天牢,甚至還派禁衛(wèi)軍封了駱家。
而且這事發(fā)生的時機會不會太巧了一點?駱景福剛剛勾結(jié)了安國公府想要陷害她,他們駱家就出了這樣的大事。
忍不住的,她狐疑的目光掃向了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花素錦,卻見花素錦一臉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在看戲,正想上前悄悄問上一聲,但她還沒有開口,便被驟然響起的驚呼聲給打擾了思緒。
隨著驚呼猛然回頭,就見原本還恨恨瞪著她的駱景福已經(jīng)整個人軟癱在地,臉色雪白地暈了過去,而原本候在外頭的丫鬟婆子全都涌了進來,掐人中的掐人中、遞水的遞水,現(xiàn)場一片紊亂,便連她母親云夫人都被驚得起身關(guān)懷,可云淺淺沒有上前一步先,冷眼看了一會,便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開眼前的紊亂。
不是她冷血,可她也不是那種分不清善惡的笨人,方才駱景福眸中的恨意這樣清晰而明顯,她對以德報怨,沒有太大的興趣。
至于自己的母親,她更是連安撫的力氣都沒有,本以為隨著時日過去,她娘終會解開對自己的心結(jié),可如今瞧來,她娘不但不曾解了心結(jié),反而在讓兄長出人頭地這事魔怔了,為了兄長,她什么都可以犧牲,就連親生女兒也不在意,這樣的母親,她真的尊敬不來。
方才她早已將母親的心動全看在眼底,或許當(dāng)初在大姊身上發(fā)生的事,也少不了母親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仰頭閉了閉眼,一種被徹底遺棄的感覺將云淺淺緊緊圍繞,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方才,她娘和駱景福的對話她是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的,親娘是真的愿意推她入火坑以換取她兒子和孫子的前程的……
黃燦燦的夕陽光輝淺淺的灑下,彷佛將所有的東西包裹上一層耀眼的金色。
抿唇不語的云淺淺率先走在用鵝卵石鋪設(shè)的小徑之上,身后跟著的是英姿颯爽的花素錦。兩人一前一后,誰都沒有開口,竟就這么默默無語地走了將近半炷香的時間。
抬頭望著眼前緩步行走的云淺淺,花素錦的眸中忍不住透出一抹的贊賞。
這丫頭真是好定力,即便今日經(jīng)歷一連串的驚嚇,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明明那么纖細的身軀,看似朵嬌弱的花兒,卻能在今日的驚濤駭浪之中依然挺立綻放,便是遭受來自親娘的打擊也不曾看她折腰,怪不得能在不知不覺間住進了殷驥驍心里頭。她想著從來喜怒不形于色的殷驥驍被氣得幾乎七竅生煙,可到頭來他氣歸氣,還是會忍著怒氣為淺淺打點安排一切的氣悶?zāi),花素錦就忍不住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聲突如其來的笑聲,倒是讓云淺淺不禁回頭看向正兀自偷樂著的花素錦一眼,原本持平的心思突然怒了,水眸里浮現(xiàn)濃濃的怒氣,她瞪著隨著她停下步的花素錦, 厲聲問道:「你這幾年有意無意的接近,究竟有什么意圖?」
「嘖嘖嘖,連聲花姊姊都不叫,你這妮子真沒良心!
對于云淺淺的怒問,花素錦這個商場老手依然笑得一臉燦爛,還四兩撥千斤的笑回,顯然完全不將云淺淺的憤怒看在眼里。
幾句簡單的話就成功地勾起云淺淺對她的感激之情,也因為她是個知恩圖報的,所以就算心中有滿腹的疑惑,她都按捺著性子沒有急急追問。
可今天一日下來的疲憊、幾經(jīng)驚嚇,再加上嫂子的步步進逼和親娘的背叛,這會兒才會一時抑制不住心中的煩雜,用粗魯質(zhì)問的語氣對待她。
「你……」被花素錦的反問弄了個啞口無言,云淺淺鼓著腮幫子瞪著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
「妹妹只消想想,這三年多來,姊姊我可有一絲一毫對不起妹妹的地方?」
「沒有。」云淺淺悶悶地搖了搖頭,就是因為沒有,所以連生氣都不能理直氣壯,更叫人心頭發(fā)悶。
「既然沒有,妹妹何必對我怒目相視,更何況造成這一切的人可不是我,誰讓你誰不好救,偏偏就去救了那個混世魔王?」
驟然聽了這有些似是而非、顛倒黑白的話語,云淺淺忍不住一愣。
難不成這一切還都是她的錯了?
她憤怒地瞪著花素錦,花素錦卻從容地看站她,兩人的眼光膠著,眼看著就要火花四射,可最終還是云淺淺最先繃不住的笑了出來。
她一笑,拉素錦自然也笑了,最后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相視而笑之后,云淺淺心中的悶氣散了些,又繼續(xù)朝著自己的屋子走去。
跟在后頭的花素錦望著她那彷佛只要一陣強風(fēng)就能將她吹折的纖腰,突然惡向膽邊生,忍不住想要調(diào)皮搗蛋,便沖著那身影問道:「淺淺妹妹,你喜歡什么樣的夫婿?」
聽到花素錦的問題,云淺淺差點一個踉蹌,好不容易穩(wěn)住自己的重心,這才又狠狠回瞪身后的花素錦,簡直不敢相信她竟會在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
「嘿,你可先別急著瞪我,我這不是怕若隨意替你找了個夫婿不得你喜歡嗎?」
「什么夫婿?我哪有要找什么夫婿?」瞪著花素錦,她啐著她的胡說八道。
「就那混世魔王最近立志要為你安排個安穩(wěn)的后半生啊,所以找我四處打聽打聽,看看有什么青年才俊適合你。我想看今兒個好不容易見著面,自然要直接問問,免得到時候我尋摸的你不中意,害了你的一生!
閉了閉眼,云淺淺只覺得自己這幾年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幾乎要全毀了,自己有點跟不上花素錦的思緒,連忙咬牙問道:「四皇子為何要為我找夫婿?」
「因為他欠了你的救命之恩啊,他這個人向來自詡恩怨分明,所以這幾年他費盡心思幫助你,不然你以為我那云裳閣是怎么來的?」
原先云裳閣不過是普通賣布料首飾的地方,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云裳閣就成了京城里頭炙手可熱的鋪子,而她也是在那一年湊巧認識了花素錦。
「云裳閣之所以存在,是他為了幫助我?」云淺淺有些不敢置信的驚呼,為了助她竟如此大費周章嗎?
「不然你以為殷驥驍那小子會愿意花心思在這些姑娘們的買賣上嗎?以他的出身,真要賺銀子也不可能賣首飾或胭脂水粉!
以殷驥驍?shù)纳矸值匚唬}、茶、礦產(chǎn)才是于他最有利的買賣,可偏偏他對那些買賣向來不理不睬,懶得花心思打理,反倒對于云裳閣的一切很看重。
他不在意云裳閣是不是賺了銀子,更在意云裳閣是否能在她最需要時給她幫助。
在她看來,云裳閣壓根就是為了云淺淺而存在的,目的從來就不是賺錢,而是為了在她缺銀兩時,能得到最有效且及時的幫助。
知道花素錦的話一點也沒夸張,云淺淺心中五味雜陳,原來她對他的救命之恩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有價值許多!
也是到這個時候她才知道,為何當(dāng)她說要將自己的救命之恩待價而沽?xí)r,他那像是誤吃了蒼蠅的古怪臉色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她早知道他這幾年已經(jīng)想方設(shè)法幫助她的話,她就不會說出「待價而沽」這四個字了。
白晳的雙頰驀地泛起了兩片羞慚的紅光,想想這幾年,若非有云裳閣時不時高價收購她的繡品,只怕駱景福對她的逼迫絕不只于此,所以震驚之余,她對殷驥驍還是很感激,甚至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奇,這樣一個張狂自傲的人竟會將份恩情記在心里這樣久,還處心積慮想報恩?
「說吧,喜歡個什么樣的?」花素錦急急追問,也不知道是為了自己心里的好奇,還是為了達成殷驥驍?shù)囊蟆?br />
這追問在云淺淺抬足要跨過門坎時冷不防地響起,她又一個踉蹌,若不是及時伸手扶住了門框,只怕就要跌了個五體投地。
好不容易地穩(wěn)住了自己,她忍不住又回頭狠瞪了花素錦一眼。
可花素錦是什么個性,她向來有話直說,不喜歡彎彎繞繞那一套,于是直接說道:「你確定不說?你要知道,若是那魔星鐵了心要將你嫁出去,一旦他尋出人選,可能就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了!
花素錦威脅的語氣雖說稍嫌愉快了一些,但她望著云淺淺的眸中所流露出的那份認真讓云淺淺完全不敢輕忽。
所以,他真的會不遺余力地替她尋夫婿嗎?
想到這樣的可能,云淺淺的背脊頓時竄起一抹寒涼,憶及今日與他相處的那短短的時間,他的陰晴不定讓她也覺得這是很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