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普濟寺那座專屬于殷驥驍?shù)脑鹤永,云淺淺單手支著自己的下顎,一手輕輕敲著石桌,腦袋瓜子里不斷的想著究竟是誰會對她痛下這樣的殺手?原本,她第一個懷疑的是駱景福,可想到昨日那些殺手的氣息和舉動,云淺淺就覺得這樣的人不似平常的殺手,反而更像是前陣子她與殷驥驍見面時,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暗衛(wèi)。
若真是暗衛(wèi),顯然就不是駱景福能夠支使得動的,難不成是宮里的?
但以她的身分,宮里頭的那些大人物又怎會將她放在眼底,還派出這樣多的人只為圍殺她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閨閣小姐呢?
一直以來,在世人眼中她就是個乖乖待在后院的閨閣千金,想要在她身上找事的除了駱景福之外,她還真想不出第二個。
但別說駱景福沒有這么大的能力,就是傾整個駱家之力,只怕也沒有這種財力可以養(yǎng)這么多的死士。
那些死士的狠勁,到現(xiàn)在她還心有余悸,她很清楚若非殷驥驍?shù)降眉皶r,她的這條小命只怕就要交代在那兒了。
畢竟就連殷驥驍派來的那些暗衛(wèi)都受傷不輕,她這個身子弱又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又怎可能幸免于難?
所以究竟是誰想置她于死地呢?
百思而不得其解之際,她的眼角余光忽爾岀現(xiàn)了一抹燦艷的紅,她抬頭,就見平素颯爽的花素錦依舊身著一身耀眼的紅色,而她的眼眶也明顯殘留著明顯的紅腫,仿佛哭過一般。
雖然花素錦極力遮掩自己的心情,依然表現(xiàn)出一身颯爽氣息,笑靨如花,可是細心的云淺淺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笑意在她的臉上漫著,云淺淺并不多加刺探,只是伸手拉著花素錦坐下,然后抿著一抹淺笑,自顧自地替她煮茶、斟茶。
「喝點吧,茶雖然不比酒,但有的時候喝點茶還是能讓你舒服些的!
「就說你的眼兒利,還是被你瞧出來了?」
自從她的身分被云淺淺識破之后,花素錦與她的往來便自在了許多,她真心的把這個命運多舛的姑娘當成自個兒的妹妹一般,所以也不會在她的面前刻意遮掩自己的心情。
「是啊,瞧得出姊姊心緒不好,只不知是為何?」
「情之一字,自古難解唄!」她懶洋洋的坐下,然后接過云淺淺遞過來的茶,豪邁地飲了一口,并沒有隱瞞關(guān)于自己的心事。
「姊姊有心儀之人嗎?」有些驚詫的問道,云淺淺望著花素錦的眸子中閃滿了好奇的光。
「嗯,有一個!
「是誰?他現(xiàn)在在哪兒?」
「就在這普濟寺里頭!古e目眺望,花素錦的語氣有些幽幽。
昨日云家后宅之亂,花素錦聞訊后到的較晚,所以只來得替云淺淺帶出了在一陣慌亂之后飽受嚇的蘇嬤嬤和紫蘇,然后便找到了普濟寺來。
心中本來還帶著些許的期待,希望能見看那人一面,可惜的是,他一如往常的躲著她,她出現(xiàn)在普濟寺,他便說要閉關(guān)。
「咦!」云淺淺眼睛一亮,難道是……
想到那日在竹林見著的凈空大師,思緒再轉(zhuǎn)了圈,忍不住詫異地驚呼道:「是凈空大師嗎?」
對于云淺淺的聰慧,花素錦并沒有太驚訝,點了點頭,印證了她的猜測,現(xiàn)在的自己的確也需要有個人能說說話。
「你怎么猜到的?」
凈空大師看起來不似出家人那樣無欲無求、氣質(zhì)空靈,還有他對待四皇子的態(tài)度也不一樣。
不得不說云淺淺是一個很觀察入微的人,僅僅只是這些觀察,再加上花素錦的神情就猜到了。
「是啊,他哪里像個出家人,出家人就該萬事皆空,他哪里有萬事皆空呢?出家不過是他逃避心里虧欠的蠢法子罷了!」
有些話一旦出口,再接著說下去就簡單很多,花素錦望著西北方說著,而那里正好是凈空大師的院落。
「記得幾年前你救了殷驥驍那小子的事吧?」
「自然記得。」若不是那一次的出手相救,她與他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糾葛。
「如今的凈空大師其實是殷驥驍那小子當年的護衛(wèi)之一,打小就被選在他的身邊,所以當他被送出宮拜師學武藝的時候,蕭洛里也是跟著的,而他們拜的那個師父恰恰好是我爹!
很顯然的又是一個近水樓臺、兩情相悅的例子,但為何最后一個出了家,一個過了婚嫁年齡依舊苦苦守候?
她沒開口追問,只是又伸手替花素錦斟了一杯茶,然后靜靜陪著,任由花素錦整理好自己的心緒。
「那時剛到我家的殷驥驍不過是個安靜少言的孩子,十歲的年紀卻帶著一股子驕傲氣息,而跟在他旁邊的蕭大哥則像是個細心體貼的兄長,處處照顧著他,就算有時他起了性子,也只是好言輕哄……」
安靜少言和驕傲氣息嗎?
的確很符合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雖然經(jīng)過了這些日子的接觸和相處,云淺淺多少有些了解殷驥驍性子里頭的別扭。
他那種性子就算關(guān)心也會不小心表現(xiàn)成不關(guān)心,所以她完全相信花素錦的說法,甚至腦子里還隨著花素錦那略帶低沉的聲音,描繪出殷驥驍小時候的模樣。
「那時我的年紀比那小子大不了多少,可從小身為獨生女,我爹的個性又安靜,總是沉迷于武學之中,我娘又死得早,所以那時候的我很寂寞,對他們的到來自然好奇得緊,可偏偏那時自己也不懂得表現(xiàn)自己的開心,所以就想盡了法子捉弄殷驥驍……」
想到那時兩人之間的水火不容常讓蕭洛里頭疼得直想撞墻,有時當真氣不過了,就一手一個拎著他們的衣領(lǐng),直拎得他們嗷嗷叫,他才會將他們放下地,然后便板著臉訓起話來。
「瞧起來凈空大師不似敢以下犯上的模樣啊?」
「你倒是想想被兩個皮實的孩子嚷嚷到頭快炸了的遭遇,就知道為何蕭大哥會氣得拎起我們倆長篇大論地叨念一番!
說著說著,花素錦的郁悶驟然消失,笑得樂不可支。
「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可是被我揍了幾回的,說是鼻青臉腫也不為過,可他性子倔,怎么揍都不肯服輸,明明我這個師姊比他高明不知多少呢!」她愈說愈起動,也越發(fā)的洋洋得意。
對于殷驥驍?shù)倪^去,云淺淺也聽得入迷。
「是嗎?我還以為他的武功比你好!拐f著說著她也來了勁兒,她不只聽得興味,也忍不住插話說道。
斜睨了云淺淺一眼,花素錦心直口快地說道:「嘖,知道你們倆現(xiàn)在關(guān)系匪淺,但也不必這么戳我吧!」
驀地,兩紅云飄上了云淺淺的雙頰,她原就生得好,再添上兩抹紅霞,更顯幾分嬌艷,這樣的云淺淺,倒是花素錦不曾見過的。
「你……現(xiàn)在是在說你們小時候的事呢!」云淺淺啐了花素錦一口,說起話來卻結(jié)結(jié)巴巴,
見她那嬌羞的模樣,花素錦知道別扭的殷驥驍想來已是心想事應,心下感到安慰,可一想到自己和蕭洛里的糾纏,原本的開懷頓時變得萬分惆悵,臉上的笑容亦不復在。
「姊姊這是怎么了?」
沒有回答云淺淺的問題,花素錦繼續(xù)開口說道:「如果早知道快樂的日子那么短,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然后呢,發(fā)生了什么事?」
「殷驥驍有一天突然被皇上召了回去,過了一段時間再回來便再也不笑了,總是心情郁郁,甚至喜怒不定,接著便常常消失就是好長一段日子,然后出現(xiàn)的時候,身上便時時帶著傷!
雖然總是被殷驥驍氣得七竅生煙,但花素錦的語氣中還是滿滿的心疼,即便沒有說出口過,可她是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
隨著花素錦的話,云淺淺立刻想到自己看到殷驥驍那滿布傷疤的前胸和后背,這些交錯的傷疤每一回看到,都讓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然后便是無止境的心疼。
為什么?明明就是一個天之驕子,卻讓自己一直處于極端的危險之中,到底是什么緣由?
彷佛還能看到他倒臥雪堆奄奄一息的模樣,那日,若是自己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他,只怕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世人口中的紈褲四皇子了。
「你一定很好奇,這是為什么吧?」
見云淺淺點了點頭,花素錦繼續(xù)說道:「小四的生母在他出生時便因難產(chǎn)走了,他娘的出身并不好,所以與今上相戀時,遭到皇室和朝廷重臣的反對,可是皇上不顧眾人的反對,硬是迎了小四的娘進宮,一個單純的小姑娘進了那豺狼虎豹滿布的地方,就算皇上一心相護,想仍然難以時時刻刻將她護在身邊。
「而再周全的保護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他的生母在即將生產(chǎn)前被人下了藥,以至于難產(chǎn),既然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手腳,那毒自然也是奇毒,本打算讓他們一尸兩命,所幸小四命大,皇上也四處遍訪名醫(yī),這才讓小四活了下來。
「然而人是活了來,但皇上為了不再發(fā)生一樣的憾事,便讓小四養(yǎng)在皇貴妃的膝下,并且隱晦的告訴皇貴妃,只要她將小四護得周全,那么二皇子將會成為儲君!
沉重,是此刻云淺淺心中唯一的感覺,花素錦的每句話都像是拳頭,拳拳打在了她的心上,如果她猜的沒錯,皇貴妃對殷驥驍?shù)乃芯S護,都是基于他能為二皇子的儲君之位鋪路。
心微微地為他發(fā)疼,可她不愿在這事上繼續(xù)糾結(jié),于是調(diào)整了心情,轉(zhuǎn)而問道:「那你與凈空大師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救了他的那回,小四若不是要救陷于危難的蕭大哥,也不會中了敵人的陷阱,還被劃傷了臉龐,從此無緣于皇位。身為小四的暗衛(wèi),蕭大哥面對這樣的事自是內(nèi)疚萬分,覺得若非為了救他,小四還有機會爭大位,他自責得想取了自己的性命,但小四不允,結(jié)果蕭大哥最后央著小四準他出家,決定一世為小四誦經(jīng)祈福,那時我們本已定下了婚期……」
原來,是這樣嗎?
就因為心中的愧疚,所以辜負了一心等待他的未過門妻子,便連她癡癡守候至今,也不肯見一面?
「呵呵呵……」
云淺淺突然笑了出來,那銀鈴似的笑聲引來了花素錦的不解,卻也驅(qū)走了花素錦即將盈眶的熱淚。
「妹妹笑什么?」見云淺淺兀自笑著不說話,花素錦終于忍不住的問道。
畢竟,她從來都以為自己與蕭洛里之間的事也算得上是滿凄風苦雨的糾葛,怎么她聽完卻笑得那么開心。
「笑你的蕭大哥是個傻瓜!」
「怎么說?」
「你想想,若是真如你所言,他是皇上的愛子,若是他真的不想要臉上的那道疤痕,難道當真沒有辦法除去嗎?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想要什么秘藥找不著?」
這世上總有一些不世出的高人,從閻王手里搶人都沒問題,區(qū)區(qū)一道疤痕又怎么會束手無策呢?
「呃……」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觀點來看這件事過,花素錦被她這么一說,頓時如遭雷擊一般愕然。
「他臉上那傷不是不能好,而是不想好,如果我猜的沒錯,他不想治好那道疤,不過是不想皇貴妃對他心生忌憚,在他心里,應該始終是感念著皇貴妃的養(yǎng)育之恩的。」
回過神來,花素錦雖然張口想要反駁云淺淺,可是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想不通這個關(guān)竅,是因為從來不曾往這方面想,總以為是因為留了疤,無緣于至尊之位,所以小四的性情才會大變,陰晴不定,因此蕭洛里才會內(nèi)疚不已。
但若事情真如云淺淺所猜測的,那么從前很多她想不通的地方,現(xiàn)在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比如打從臉傷了之后,小四才開始暗地里培養(yǎng)屬于自己的組織和勢力,也是從臉傷之后,小四的性子忽地變得張狂和喜怒難測。
「你倒是真懂他!」
想了半天,花素錦終究只能艱難的吐出這一句,不得不認云淺淺的分析是很合理的,想通了這點,一股積壓已久的憤怒開始在她的心里堆積。
有事不能好好說嗎?就算心里頭有什么想法,也能說給她和蕭洛里聽啊!犯得著什么都不說,然后眼睜睜地瞧著蕭洛里想不開嗎?
呃……看著花素錦燦亮水眸里的熊熊怒火,云淺淺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好像不小心拆了殷驥驍?shù)呐_。
可她半點兒都不心虛的吐了吐自己宛若丁香一般的小舌,莫名地竟然有些思念起一早便出去了的殷驥驍。
想著他幼時多舛的命運,即使身為皇子,但因為生母歿了,即便皇上疼愛,卻也不得不讓他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更不能在明面上表現(xiàn)出太多的寵愛,甚至得不時表現(xiàn)出不待見他的模樣。
心驀地再次緊縮,忽然間,她感受到一抹灼熱的視線朝她看來,心有靈犀的她驀地抬頭,果然見到他正站在不遠處的廊中瞧著自己。
他眸光灼灼,帶著一絲不似平常的激動,他那深邃的眼神宛若有著一種勾人的魔力,竟讓她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的手走去。
這是頭一回,且她是很清醒的、主動的將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若原本還只是迷迷糊糊的被迫接受,可聽到他遭遇時心中那一陣陣的抽痛,讓她很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真心實意。
若是不在乎,又怎會因為他的遭遇而心疼?若是不在乎,又怎能立時就洞悉了他的想法?,
或許,在世人的心中,他只是個乖張狂妄的四皇子,可在她眼中卻不過是個極度渴望旁人真心對待的孩子。
而那份真心,她能給,也想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