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們從小就相識,但至今他仍不確定他們這樣算不算青梅竹馬。
其實……該說是“相識”嗎?好像也不大對。
總之,年幼的他隱約知道,有個“朱伯伯”似乎很讓爸爸放在心上。
小學時,每逢學年結束,結業式當天,爸爸都會特別緊張,他一到家就會接到爸爸的電話,問他拿了幾張獎狀、成績如何,然后或是稱贊或是鼓勵他。
原本他以為爸爸是跟很多同學的家長一樣求好心切,后來才發現里頭似乎有著更深奧的緣由。
那一次,爸媽以為他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媽媽對爸爸說:
“臭老頭子,你收斂點好不好?成天這樣比來比去,兒子會有壓力的!
“我又沒在兒子面前施壓,你啰嗦什么啦!”爸爸粗聲粗氣地說。
比來比去?誰跟誰?當時的他只能暗自納悶。
直到年齡漸長,從市場里其它叔叔阿姨口中聽說了些有的沒的,對于他們家跟對面那個雜貨鋪之間的“淵源”,他才開始似懂非懂。
所以所謂的比來比去,是在比他跟朱伯伯的女兒嗎?明明當事人是自己,他卻只有置身事外的感覺,畢竟爸爸跟別人的明爭暗斗他從未實際參與過。
國小六年級那年,他無意間得知,朱伯伯的女兒就在隔壁班,不過他不曉得她的長相,也沒興趣多加探究。
要說國小最后一年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事,大概就是那個乖乖桶吧。
那天放學,他見到走在他們班前面的路隊里頭,有個女生提了個慶生用的乖乖桶,喜氣的大紅色招搖又顯眼。
不曉得跟這件事有沒有關聯,四天后他生日時,爸爸也買了個乖乖桶給他帶去學校請同學,即使他從沒提過想要。
至于知道她的生日原來只比自己早四天,則是許久之后的事了。
多年后的今天,他偶爾會想:如果國中時沒跟她同班,就不會發生之后那一連串的事情了吧。
。
“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女生叫朱皓音?”
記得新生報到結束那天,晚上爸爸一到家,劈頭就對他問了這么一句。
他愣了一下,回答:“沒印象。新同學太多了!
“那你是幾年幾班?”
“一年六班!
“那就沒錯……”那一刻,爸爸臉上的神情很難定義,既像苦惱又像興奮,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笑瞇瞇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呵呵,要爭氣啊,乖兒子。”
他于是恍然明白,那個朱皓音大概就是爸爸那個宿敵朱伯伯的女兒吧。
這樣的巧合到底是好是壞他還不清楚,只是那時班上四十幾個人都是生面孔,所以他自然而然最留心注意那個朱皓音。
她中等身材,外貌并不出眾,甚至可說是平凡,頭發用發圈綁成一束短短馬尾,不過并不整齊,總有幾綹落在耳畔,感覺很隨性。
觀察了一段時間,他發現她總是靜靜的,上課時從不舉手發言,下課后也很少主動跟人結伴聊天,沒見過她跟誰特別要好。
雖是同班同學,但他們的座位總是相隔很遠,沒什么機會熟絡,況且他總覺得他們的關系有點尷尬……也曾懷疑是自己多心,因為她從未對自己表現出特別的態度,或許她對自己的身分根本一無所知?
總之,他就這樣一直跟她處于非敵非友的狀況,沒有進展。
有機會真正開始了解她,是源于那次他爸在某商店抽到特價獎,用半買半送的價錢買了臺電視游樂器回家,因此那陣子下課時間他都在跟班上的同好熱烈討論破關方法。
他不曉得這件事是怎么傳到她耳里的,所以當她來問自己時,他驚訝極了,畢竟那是她第一次主動找他說話。
不過她問的不是破關方法,而是;“羅沐馳,你爸真的買了電視游樂器給你嗎?”
他據實點頭。過了幾天才明白,當時她眼里閃爍的異樣光芒似乎并非他的錯覺。
因為他從別人那里聽說,她家也新買了一臺同款的游樂器。
就在那當下,他同時驚覺了兩件事:
第一,她九成知道他是“誰”。
第二,她恐怕不是個簡單人物。
。
第一次段考結束,他國文考了九十四分。
站在門邊的布告欄前看完自己的各科成績,他移目向下,見到她的國文是七十分,目光迅速一覽而過,她成績最高的是數學,九十三分。
果然是各擅勝場。他的數學成績卻最為慘澹,只有六十九分。
發覺自己竟在暗自比較,他愣了一下,一時失笑。怎么搞的,他是被爸爸感染了嗎?對于考試他會盡力而為,但事后計較排名這種行為他向來視為無意義。
正欲回座,有人擠到他身邊觀看,然后他聽到那人說:
“哇噻,你國文真強。”
轉過頭,意外看見說話的人是她,他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沒看透她眼底的那抹沉吟,所以到后來他才明了那是她的真心稱贊。
那晚,將成績單交給爸爸,他過目之后顯然很高興,晚飯時干了兩罐啤酒,飯后媽媽到廚房洗碗時,爸爸悄悄對他說:
“呵呵,下次你數學考九十分以上,我就買新的游戲卡帶給你。噓,這件事別給你媽知道,就當成是我們男人間的秘密,了解?”
了解是了解啦,可是九十分談何容易,他自己慢慢存錢可能還快些。
睡前整理好書包,坐在書桌前,他捧著成績單再次觀看。
該怎么說?同班已經很巧了,更巧的是他們的座號正好相連,在成績單上一上一下,各科成績整齊并列,想不注意都不行啊。
他可以感覺到爸爸跟那個朱伯伯的競爭意識在那一天白熱化,浮上了臺面。
。
有件事他一直覺得很奇怪,就是她從不遲到。
據他所知,她家跟學校的距離比他家略遠;但他又聽說,她每天至少要賴床賴到七點二十分才肯起床,這樣怎能準時到校?
謎底揭曉于那天,放學后他抄小路回家時,在巷口看到她蹲在一輛腳踏車旁。
“唉!彼龂@了口氣,站起身來,端詳那輛腳踏車,像在苦惱什么,然后繞到龍頭邊,這一切換角度就看到了他。“啊,羅沐馳!
“嗨!彼皇ФY地打了聲招呼。
她站在原地,表情凝重得像在思考什么,最后說:“請問你討厭我嗎?”
。克@訝她會問得這么直接,態度卻又慎重得奇怪!皼]有!笔聦嵣,他對她還談不上討厭這種情緒。
她吁了口氣,像是安心不少,微笑問道:“那能不能請你幫我個忙?”
“什么事?”
“唉,我的腳踏車脫鏈了。”她眉頭緊攏。“我一個人很難弄,你能不能幫我扶著龍頭,讓車身站直,我看看怎么修才對?”
“沒問題!彼姥陨锨皫兔。過了老半天,見她還沒弄好,他枯站著也挺無聊的,遂自告奮勇:“我來試試看好了!
“喔,好啊,謝謝!彼酒鹕韥恚瑩Q她握住龍頭,他蹲下身研究。
他伸手試圖把車鏈卡回軌道上,發現果然沒那么容易。
最后,他也只能宣告放棄,站起身來,搖頭道:“不行,我也不會弄!毕肓讼,又說:“這附近有間修車店,不如牽去問問看能不能請人幫忙!
“在哪里?”
“嗯……”他在腦中掠過一遍路線圖,繞來繞去有點復雜,一時恐怕講不清楚,索性說:“我帶你去好了!敝藶榭鞓分臼撬淖毅,而且反正還不急著回家。
“耶?”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好心,她愣了好幾秒,隨后笑逐顏開。
“那太好了,真是多謝你啦!”
兩人走在路上,他瞥眼她身上未換下的制服,再從他們放學的時間估算起來,她不可能是從家里騎來的,那只有一個可能……
“你都騎腳踏車上學?”
“對!彼钩胁恢M。
怪不得她能這么迅捷。可是……“學校不是規定不能騎嗎?”
“所以我都把車停很遠啊。”
他揚起一道眉。“這并不代表你有遵守校規喔!
“我知道啊!彼χ鴮λUQ邸!拔沂菈膶W生嘛!
他望著她,心中詫異。之前還以為她個性文靜,現在她的言行舉止卻跟他印象中有所落差。
到了修車店,她跟老板求助,好心的老板拿來條破布,蹲下身以手隔著布三兩下就把車鏈卡回去,還很慷慨的不收費。
跟老板再三道謝離去,站在人行道上,她看看自己雙手手指都黑漆漆的沾滿機油,再抬眸見到他的雙手也一樣,突然間,她露出愉快的笑容,說道:“太好了,你果然是個好人耶!”
什么意思?他為此評價感到好笑,還沒接話,她又發問:“你等下還有其它事要辦嗎?”
“做什么?”
“為了感謝你,我想請你吃冰,拜托務必賞光哦!彼谒矍皬堥_。
自己的臟手。“順便借店里的廁所洗個手!
他也不推拒她的好意,隨她到了附近的冰店。
雖然她戲稱自己為壞學生,不過她的表現并沒有讓他起反感之處。
“你剛才為什么問我會不會討厭你?”他問。
她笑道;“喔,如果你討厭我,我就不好意思請你幫忙啦!
是這樣?“雖然我們沒什么交情,倒也不至于到討厭的地步吧!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會這么假設啊!
她這么挑明了講,他一時反而無話可說。
“如果你討厭我,也是可以理解啦。以前我就很討厭你、誰叫我爸動不動就拿你跟我比。不過后來無意間得知內情,我的心態就慢慢改變了……你知道我爸跟你爸為什么會彼此敵視嗎?”
他聳聳肩!安恢!彼趾苌僭谒媲疤峒斑@些事。
“因為我爺爺跟你爺爺也是從小把他們兩個比來比去,比到后來他們就對對方產生敵意,而且逐年增加……可是你不覺得這很沒道理嗎?”
原來是這樣!他注笑!笆菦]什么道理!眳s也非無法理解。
“老實說,同班之后,我觀察過你,覺得你這人滿好相處的,而且又 熱心助人,怪不得你小學拿了那么多張群育獎,還連任班長呢!
他不覺得這有什么了不起,尤其是小學時代的舊事,雖還不算太久遠,但已令現在的他感到有些老掉牙了?磥硭那閳缶W似乎搜羅了不少關于他的事,而他雖不及她消息靈通,至少也曾聽說——“你不是也當過班長?”
想不到她卻哈哈笑道:“哎呀,我那是抽簽抽中的啦!”
他為此微訝,更驚訝的是發現這個女生笑起來時,一雙微彎的眼眸像是兩彎新月,里頭的笑意卻不似月光柔和,反而像月亮旁的繁星那樣一閃一閃亮晶品。以為她外貌平凡,想不到卻有這樣一雙笑起來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而之后他更發現——她很愛笑。
“啊,不過那都不是我今天的重點。”她忽地面色一整,正襟危坐,認真地說:“我想問你的是,六年級生日的那個乖乖桶你還記得嗎?”
“你是指誰的?”
“當然是你的啦!聽說是我爸跟你爸炫耀過后,你爸不服氣,所以在你生日那天也買了一桶讓你帶到學校……你不覺得這件事隱含一項珍貴的啟示嗎?”
嘿,這人是誰啊?他挑眉環胸,盯著眼前這個雙眼晶亮的女生,以前對她的既有印象在此時此刻被全盤推翻。
其實已隱約猜到她想說什么,但他還是感興趣地問:“你想怎么做?”
“結黨營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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