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就搭建在人工湖上,此時微風(fēng)輕拂,掛在柱子兩側(cè)的紗簾輕輕飄動,倒是挺有幾分意境。
覺瑛進來王府兩個月,卻不知道王府有這樣的地方。不過她很肯定她的主子來這兒才不是為了吟詩作對,或是展現(xiàn)自己的優(yōu)雅,說穿了應(yīng)該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整她。
“是的,馬上就來!彼а栏A烁I。
可是這兒不僅離書房遠,離廚房也很遠。她端個茶水還得先到處問路,才得以抵達廚房。等到她氣喘吁吁地端著茶水回來,他老爺已經(jīng)斜躺在藤制的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完全就是一副舒服到不行的模樣。
“主子,茶水來了。”她以不必要的清脆嗓音朗聲喊。
誰想到齊爾勒眼睛睜都沒睜開,就揮了揮手里的書說:“這兩本我不想看,放回去書房!
放回去書房?她差點沒伸出手指戳瞎他的眼。他讓她大老遠把書搬來這兒,他恐怕連看都沒看,就要她再大老遠放回書房,就不能最后再一起搬回去嗎?
“是的,主子!彼穆曇粲行┚o繃。
“喔,得按原來的位置放,別擱錯地方了!彼傺a一句。
若不是知道他武功很好,她真想趁他閉著眼睛時掐他脖子。她當(dāng)時忙著搬書,哪記得清他這些書是從哪個架子拿的?
“是的,主子,馬上辦!彼а澜舆^書本,花盆鞋踩著石板路離開,那聲音還當(dāng)真帶著怒氣。
齊爾勒聽著那聲音從近而遠,他終于睜開了眼,嘴角浮起一抹笑。“再撐吧,我看你的平靜能維持到何時!
過了約莫一盞荼時間,齊爾勒無聊地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敲著桌緣。“去得可真久,不會是迷路了吧?”
最近皇上讓他休養(yǎng)生息,所以都沒派差事給他。好在他有她這么一個娛樂,否則真的要無聊死了。今天看她每每變了臉色,還要強自鎮(zhèn)定的樣子,他幾次都差點笑出來。
沒想到一個來歷可疑的丫鬟也能帶給他這么多樂趣,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去找人時,他聽到了她的鞋子敲在石板路上的聲響,由遠而近。這一次響聲相當(dāng)急促,果然沒多久就看到她跑得氣喘吁吁地沖進水榭。
“主子……主子!”她手里抱著一本書,緊緊兜在懷里,一手扶著柱子拚命喘息。她的發(fā)絲有些微亂,但是白皙的臉蛋上因為小跑步而浮起一層漂亮的粉紅色澤。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她那雙眼眸,那雙總是沉靜的眼眸此刻燦亮亮地,閃爍著奪目的光芒。
“我記得我沒要你拿別的書回來!彼鹕。
“主子,我剛剛把書故回去書架時,發(fā)現(xiàn)書架上有這本書,這本書已經(jīng)絕版很久了耶!”她驚喜地豎起那本書,像是在獻寶一樣。
“水月集?”他皺著眉頭接過她手里的書,翻了一翻!凹s莫是幾時在書肆買錯的,這書名一看就是沒什么用的雜書!
“才不是,是很好看的故事。我記得我看到一半,然后書被借走就弄壞了,然后……”她說到一半忽然打住,感覺有些記憶相當(dāng)鮮明,她努力想抓住,那畫面卻越來越模糊。
齊爾勒瞇起眼!班藕,不是說失去記憶嗎?還記得看了一半的故事?”
“是啊,我怎么記得故事,卻不記得其它的事呢?”她滿臉困惑地皺著眉頭,努力想憶起什么!芭獕奈視娜撕孟袷呛苡H的人,但表哥明明說我沒家人了呀……”她的困惑不像裝的,齊爾勒首次開始相信她那過于夸張的故事。
看到她臉都快皺成一團了,他忍不住打斷她!澳悴粫且遗隳慊謴(fù)記憶吧?”
“。 彼剡^神來,拋開那再也抓不住的記憶,笑容再度回到臉上!拔业闹攸c是,能不能借我這本書呢?主子,我保證我會很小心、很愛護地看它!
她眼底的渴望要不是那樣迫切,他或許不會有靈感。盯著她興奮的臉蛋看了半天,他這才緩緩開口道:“你……很想看?”
“嗯!”點頭、點頭,再點頭!
他唇邊扯開一個笑!叭ト∠灎T跟打火石過來!
“做什么?現(xiàn)在離天黑還很久很久!彼鲇谥庇X地問。
“什么時候開始,做主子的要跟奴才解釋自己的行為了?”他沉聲道。
“抱歉,是覺瑛逾越了。主子,馬上辦!彼氯菒浪麜豢辖钑s緊把懷里的書謹(jǐn)慎地放好,然后又奔著去取蠟燭。
這一回她回來得倒是挺快,只不過回到水榭時還在喘著。
“主子,蠟燭來了!彼龤庀⒉环(wěn)地說。
“嗯,點上!彼廊恍碧芍,閉目養(yǎng)神。
雖然搞不懂他想干什么,覺瑛還是把蠟燭點上,然后把燭臺挪到靠近他的桌面上,讓他無論想干什么都方便行事。
簡直是太方便了他。因為當(dāng)他隨手撕下那本《水月集》的一頁,放到燭火上點燃時,她連阻止他的機會都沒有。
“主……主子?”她驚詫且困惑地望著他,一時間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竟然來不及反應(yīng)。
只見他朝她惡意一笑,再撕下一頁放到燭火上,那火焰很快吞滅了書頁。他的動作慢慢的,彷佛享受著她的苦,他的目光幾乎不曾離開她的臉。
只見她的臉從詫異到失望,然后臉色變得一片雪白,原本眼眸里的興奮消失了,臉頰上因為奔跑而起的薄暈也消失了,只剩下抿得死緊的唇與她渾身僵硬的線條。
她原本想沖過來阻止他的,但在看到他眼底那刻意的、張揚的惡意之后,她只能抿著嘴,用盡力氣不讓自己失去控制。
這個男人的惡劣如此張顯,他甚至以此為傲。她竟然奢望吞忍可以度過這一切?她怎么會覺得他可憐呢?怎么會被他眼底不經(jīng)意流露的神色給軟化了呢?
因為憤怒,更因為極度的克制,她的身子竟隱隱發(fā)顫著。
看到他把整本書燒了個殘破不堪,殘渣就這樣扔在地上。她的心就像那殘破不堪的書頁一樣,已經(jīng)被蹂躪個徹底了。她的心逐漸冷去,在強烈的失望之后,只剩一片冰涼。
她冷著一張臉,這下看都不看他,垂眸斂袖,態(tài)度恭謹(jǐn)?shù)眠^分!巴鯛,要奴婢收拾了嗎?”
看到連看都不看他,說話卻極度有禮,總算像個奴才的她,他心底竟是一陣悶。
“收干凈!彼致暤。
她也沒再抬頭看他,徑自拿起托盤,將書本的殘渣給收拾好,然后連同蠟燭都一起收走,動作利落、態(tài)度佳,簡直就是個模范奴婢。
“王爺,奴婢先告退了!彼辛硕Y,隨即端著盤子離開水榭。
他看著她筆直的身形,望著她走路的背影,忽然覺得有種空虛涌上。他運算是成功惹怒她了,對吧?但他為何覺得有些許后悔呢?
他這人行事作風(fēng)向來不知節(jié)制,狂妄的態(tài)度、跋扈的行為讓他辦事效率反比別人都好。所以皇上總把棘手的差事交到他手上,他也從不介意當(dāng)壞人。但是,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她那壓抑而生的微顫卻打破了他的享受。
比起那個總是無禮地與他對視的丫鬟,這個有禮卻自制的她更讓他氣惱。
有點煩躁地按兵不動,但隨著時間過去,那抹淺色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時,他終于按捺不住起身了。
“該不會躲到哪去偷懶了,我得把人揪出來。”他低喃著甩開長袍闊步而行,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腳步有多么凌亂。
在王府里東拐西彎,他沿著回前院的路線來回找了兩趟,卻都沒見到她的身影,這下他開始懷疑她是逃跑了。
“如果被我逮到,肯定給你好看的!”他咬牙惡聲宣示。
可是當(dāng)他繞了后園子兩圈,終于在一個回廊的廊柱下看到蹲在角落的淺色身影時,他完全忘了自己剛剛的宣誓。
他放慢了腳步,目光卻移不開那個纖細的身影。
覺瑛背對著他,整個身子蹲在柱子跟墻壁間的角落里,一動也不動。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無聲地移到她身側(cè)。就在他看到她眼角垂畫而下的淚痕時,他乍然止步!
那悔意竟然像是波濤一樣地朝他涌來。只因為她的淚,那無聲的淚,壓抑著的、細微的哭聲,恍若大石般沖撞著他的胸膛。
他想惹她失控,想看她失去一貫的平靜,想看那雙眼眸里的沉靜消失無蹤。她的眼底沒有憎恨、沒有欲望,只有包容跟平靜。這樣的她讓他如此嫉妒,因為他從沒在鏡子里見過這樣的神色出現(xiàn)在自己臉龐。
因為他長期將自己困在那狂亂而陰暗的角落,所以他才這樣無所不用其極地摧折她嗎?剛剛燒書時,他明明可以停手的,但他卻沒有,眼看著她的臉色一下白過一下,他就是不肯停手。
可這一回他困住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他從沒想過她的淚對他竟如此具有殺傷力,他還以為自己所有的良善早已消失殆盡了呢!
“嗚嗚……”她輕聲的抽噎打斷了他的冥思。
他緩緩在她身邊蹲下,然后他看到她的身子僵住了。她沒有抬頭,但是卻盯著地面上的他的身影不放。
“覺瑛!彼麊÷暫八拿。
她詫然揚首,那白皙臉蛋上的兩道淚痕清楚地垂掛著。他輕嘆了口氣,伸出手,修長的指畫過她的臉,拭去部分的淚痕。
“王……王爺……”他眼底那帶著憐惜的神色讓她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愣愣地抬頭望著他。
張著那雙好看的眼眸,像個傻姑娘似地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好像無法理解他為何會蹲在這兒,為何會溫柔地擦去她的淚水。
就在這當(dāng)下,他的影子整個遮蓋住了她,接著她感覺到唇上一陣溫暖,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的舉動。
“傻姑娘!彼拇皆谒缴陷p碰一下,然后退開。
“我……你,那個……”她依然沒能把話說齊全,因為他的吻再次落下。
這一次他可不是只有輕吻而已。
她的腦子一片渾沌,就像她謎一般的記憶一樣。
但是此時此刻,她實在沒有余力想太多,因為他的唇太堅定有力了,教她再也無法思考,黑白分明的眼眸在詫異之后終于緩緩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