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陽郡王府內(nèi),后院里的奴仆來來去去,這個午后府里氣氛有些緊繃,每個人幾乎都不大說話。
覺瑛努力擰干手里的被單,然后踮高腳尖使勁地將被單甩過竹竿,然后再用力地攤平,就怕留下縐痕。
就在此時,一陣細嫩的哭聲從墻角傳來,她抹了抹臉,轉身一看,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哭哭啼啼地走進這院子。
「杜鵑,發(fā)生什么事了?」覺瑛走過去,看到小丫頭手背上的傷痕頓時倒抽口氣,抓過她的手來,拉開袖子一看,果然有一條又一條的鞭痕。
「我……覺瑛姊姊!」杜鵑抽抽噎噎地扯住她的袖子。「我打翻了茶水,被李嬤嬤瞧見了,所以就挨鞭子了。嗚嗚……我真的不是故意跌倒的,這個花盆鞋好難穿喔。」
杜鵑是剛進府的小丫鬟,年紀輕輕就離開父母出來討生活,讓覺瑛很憐惜,所以總是忍不住想照顧。雖然覺瑛自己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但能力范圍內(nèi)她總是照看著這個小她好幾歲的小妹妹。
「妳以前從沒穿過花盆鞋,自然不習慣,多練習練習,以后就會來去自如了!褂X瑛拍了拍杜鵑的肩膀安撫。
花盆鞋是旗人的裝束,她們這些進王府干活的奴仆都是漢人,剛開始不習慣是正常。偏偏管她們這些下人的李嬤嬤是個挺刻薄的人,動不動就打罵,她真擔心小杜鵑會挨不過去。
「可是覺瑛姊姊,妳就走得很好,好像天生下來就穿這鞋似的,一點都不怕跌倒!苟霹N抹了抹臉說。
這點倒是連覺瑛都感到奇怪,她既然會被賣進府當奴仆,應當是個漢人沒錯。但她第一次穿上花盆鞋就很自在,不僅走路不打結,小跑都沒問題,彷佛她已經(jīng)穿著這鞋很多年了。
說穿了覺瑛的處境并沒比杜鵑好到哪去,起碼杜鵑還有家可回,但是她被自己表哥送進王府當差已經(jīng)兩個月了,她一次都沒再見過表哥。表哥說她沒其它家人了,這幾年都是他照顧她的。因為他現(xiàn)在成親了,沒能力再白養(yǎng)個表妹,所以才送她進王府當奴仆。
所有有關她的事,她也只能聽表哥說了,因為她沒了記憶,而且若不是表哥告知她名字,她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據(jù)表哥說,她因為跌傷了頭,所以失去了記憶。她偶爾會感覺頭痛,但卻什么也想不起來。而自稱是她表哥的男子,她其實沒有任何熟悉感,反而隱約覺得反感,她想或許是失憶之前,表哥對她并不如他聲稱的那么好的緣故。因而對于這個把她扔到王府就不見人影的表哥,她一點都沒有思念之情。
就這樣被唯一的親人拋棄,她應當不免有些怨懟才是,但她心底卻毫無這樣的情緒,彷佛那表兄原本就是個毫無干系之人。雖然她也覺得怪異,但也莫可奈何了。
「其實穿這鞋也不難,我教妳吧!」覺瑛將杜鵑帶到旁邊角落!笂呌涀∴,不管動作再大,身子要打直,只有手腳去動,這樣就不會失了重心跌倒了!顾f著還示范了一下,挺直背脊在院子里頭走上兩圈。
「妳走得真好看,簡直像是天生的貴族一樣!苟霹N羨慕地說。
杜鵑覺得覺瑛不僅走路的姿態(tài),就連說話的神態(tài)看著都挺高雅,怎么看都不像是當下人的人。可是李嬤嬤對覺瑛也很苛刻,時常要她干很多活兒,這個在她們后院的下人房里無人不曉。尤其是覺瑛剛來時,好像什么活兒都不會做,惹得李嬤嬤成天獅吼。好在覺瑛學得還算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在李嬤嬤的眼皮底下勉強過日子了。
「妳別凈是瞧,照我說的走走。」覺瑛拉了拉杜鵑的手說道。
兩個人就著院子的空地練習了幾圈,杜鵑好像逐漸能摸到竅門了,只要別太緊張,應該不至于再犯錯。但是才練著,一個丫鬟走了過來喊道:「妳,小丫頭,廚房大娘熬好了甜湯,讓妳送到主子房里。」
「王……王爺?!」杜鵑聽了肩膀馬上垮下。
「這位姊姊,王爺房里不是有專門伺候的丫鬟嗎?怎么會請后院的傭仆送呢?」覺瑛微皺著眉頭問。
在長陽郡王府里,奴仆人數(shù)眾多,大致來說還分為前院跟后院干活的。前院大抵是直接服侍主子的,而后院的仆人大多是干些粗活的。一般來說,前院的差事比較輕省,還可以直接面對主子,討主子歡心,如果做得好也容易被打賞。但這是一般的情況,跟這王府的狀況可不一樣。
這郡王府里的人都很怕一件事,就是去伺候王爺。雖然王爺去了南方賑災兩個月,昨天才回來,但這位爺兒的惡名昭彰,覺瑛可是早聽到不想聽了。據(jù)說主子喜怒無常,脾氣更是嚇人。只要不合他心意,罵人還算是好的,被打的也算幸運,至于那些不幸的都被送出府去,此后下落不明,一些傳言都相當可怕。
「服侍主子的人一天內(nèi)已經(jīng)換過兩、三人了,我們?nèi)耸忠膊蛔。小丫頭,送甜品過去時可得謹慎小心,剛剛我們前院的舞蝶才被主子打折了手臂,現(xiàn)在還躺在房里哀嚎著讓大夫治療,妳可別再犯錯惹主子心煩!鼓茄诀叱霹N交代著。
「打折了手臂?」杜鵑臉色發(fā)白,雙腿發(fā)抖!覆怀伞乙痪o張肯定會犯錯,萬一跌倒了怎么辦?王爺說不定要了我小命。」
剛剛才挨了一頓鞭子,杜鵑眼淚都還沒干,這會兒讓她去服侍王爺,怎樣都覺得前途無「亮」。
雖然王爺脾氣不好,陰晴不定,但是畢竟年輕,才二十五歲就權勢滔天,總有一些不怕死的女人想親近他。那個舞蝶可是前院里最具姿色的丫鬟,聽說其它丫鬟都還得讓她幾分,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親近主子,盼就盼王爺能瞧上她,如果能當個侍寢丫鬟,那身分可是連翻了好幾級。
但是連貌美如舞蝶都被折斷了手臂,杜鵑怎么從前院活著回來?這一點覺瑛也很擔憂。
「不管了,妳快點去。不快點,等等斷手的搞不好就是我了!鼓茄诀叽叽僦,不管杜鵑臉色慘白,硬拖著她走。
「等等!褂X瑛看不下去了!肝姨嫠グ,請指引我主子寢居的方向!
「覺瑛姊姊!」杜鵑感激地眼眶含淚。
「多練習練習,別緊張,我去去就回!褂X瑛安撫著,然后喊著那丫鬟!缚禳c走吧,不是說耽擱不得嗎?」
看覺瑛那毫不猶豫的命令,那丫鬟竟然也忍不住服從了她的話。不過只要不是她自己去送,誰去都無所謂。
。
丫鬟領著覺瑛去端甜湯,然后指了指王爺?shù)膶嬀臃较,人就不見了,覺瑛只好獨自端著那紅豆甜湯,走進主子居住的院落。
她低著頭進屋,眼角瞥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窗前,她不敢多看,隨即垂下頭!竿鯛敚鹌芬呀(jīng)送到,請主子趁熱喝!
她將甜湯擺放上桌,還把調羹都擺好,這才退到一邊,斂眉垂首,隨侍一旁。別看這小小的動作,她可是練習了好久。因為她老是忍不住與人四目相對,這對一個傭仆來說是件非常要命的壞習慣。關于這個習慣,她不知道被李嬤嬤罵過多少回了。
「擱著!过R爾勒頭也不回,就只吭了一句。
但因為主子沒讓她退下,覺瑛也不敢擅動,只好繼續(xù)站在屋角。不過站久了總是無聊,她忍不住抬頭偷看這個傳說中比鬼魅還恐怖的主子。
他真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材頎長,雖不似武將那般虎背熊腰,但是肩寬體壯,光是背影看起來就極有架勢。從她的角度看他,臉龐的線條剛毅,下巴緊繃的線條顯示出他此時可能正抿緊嘴,看起來這位爺心情確實不大好。
她的目光流連在那剛毅的線條上,雖然僅能看見部分的臉龐,卻已教她無法移開目光。而他的背影直透著孤絕的氣息,是那樣的孤冷清寂,她震懾得遲遲無法移開眼神。
為什么這樣一個男人會脾氣暴躁,陰狂肆,使得周遭人都不敢靠近?他如此年輕,卻權勢滔天,坐擁這郡王府,怎么看都不該如此不開心。覺瑛忍不住對他起了好奇之心。
但這好奇之心馬上替她惹來麻煩,因為齊爾勒一轉頭,就抓到她緊盯著的目光。她雖然反應極快迅速移開眼,但是剛剛入目的那張臉龐依然讓她心里一陣亂。
僅僅一眼,她就記住他那剛毅的臉部線條,那刀鑿的五官如此生硬,濃眉斜飛入鬢,帶著幾分天生的威嚴。那雙眼冷厲尖銳,但她卻瞧見那之下的不安與狂亂。即便他那筆直的鼻梁跟緊抿的薄唇如此冷厲,都沒能嚇退她,讓她直想再看一次那雙眼眸。
「新來的?」齊爾勒逮到了她的眼神,嘴角浮起一抹譏諷的笑。這個丫鬟對他的好奇掩飾得真差,他剛剛才折斷一個丫鬟的手臂,難道她沒聽說?
他剛從南方賑災回來,回到京城已經(jīng)三天,卻是今天才有機會回府。忙了兩個月,他跟皇上報告過后,皇上還留他在宮里商議一些事情。原本他已經(jīng)夠疲累,出宮前又遇到剌赤特那家伙,硬是找碴地抓住他,半點不掩眼底的嫉妒跟憤恨。
他才不在乎剌赤特有多恨他,他去南方賑災是因為皇上要他辦差,他去了,辦妥了,回來交差。但一入宮里,就免不了碰見不想見的人,尤以這個剌赤特為最,他連應付對方的惡意都覺得浪費時間。
好不容易回到王府休息,一個花枝招展的丫鬟馬上惹他發(fā)怒。那個丫鬟從進他屋子開始就不斷用眼神勾惹他,手也有意無意碰觸到他,他對于這種不請自來的投懷送抱一點興趣都沒有,折斷她的手僅是因為他非常討厭旁人不經(jīng)同意地碰觸他。
但是眼前這個新來的丫鬟卻一點也不怕他,不急著離開,還抬起頭來猛瞧他,教他滿想好好教訓一下這丫鬟。
「回主子的話,覺瑛進府兩個月了!顾f著又忘記地抬起頭來,遇上他譏誚的眼神,才趕緊低頭。
可惡,當個仆人還真難,她怎么就學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