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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是賠錢貨(上) 第四章 賣香方賺錢(1)
作者:陳毓華
  一間看起來不怎么樣的土坯房,一家三口忙了兩天,總算安頓下來。

  煙氏一早熬了紅薯粥,氽燙了山上摘來的蕨菜,配上鄰居送來的咸菜,對付過一頓,這才將盛光耀買來的幾尺布料攤開,剪裁出被面需要的長度,留好縫份,開始飛針走線。

  盛光耀則蹲在前院查看他昨日花了一整天,用盡吃奶力氣拉回來的漂流木,準備用來搭張床和做兩個放衣服的木柜,到時閨女房間擺上一個,他和妻子的房間也放上一個。

  拉回來的樹墩子去了腐朽的部分,還要曬個十幾天才能搬進屋里去,如果木料夠用的話,也許可以再做兩把椅子,要不然家里連個吃飯可坐的椅子都沒有,蹲著吃飯不象話。

  他想著溪邊還有不少的木料,往后多去撿幾回,曬干了的木枝可以當柴火燒,粗點的也許還能給廚房做個木架子,擺放鹽和佐料什么的,既然做了木架子,那放隔夜菜的菜櫥子也考慮一下……得了得了,他還是先把墨娘急著要的東西做出來吧。

  他半輩子都被人叫掌柜的,做木工實在是心里沒底,但是看著妻女期待的眼光,說什么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了,他也真心不想再打地鋪了。

  而盛踏雪吃完早飯,帶上裝了水的竹筒,提起籃子準備上山摘野菜、撿柴火,小切村雖然不靠深山老林,但是山坳間多得是種類繁多的野菜。

  這兩天她沒少看鄰居的嬸子、媳婦手拿提籃或是背簍,摘得滿滿的山野菜回來,所以她一出家門,繞過矮灌木叢、一大片野生的紅藍花,循著小徑上了山坳。

  顯然山腳下的野菜全沒逃過那些媳婦們的手,所以她選擇走上獵人們才走的小道。

  春夏交接的時節林子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清涼許多,她越往里走忍不住摩挲了幾下臂膀。獵道旁的石縫間野菜隨處可見,蹲著身子像螃蟹似移動的她摘了不少灰灰菜和蕨葉,渴了才停下來喝口水,看看被樹蔭半遮蔽的藍天,再繼續奮斗。

  她的收獲頗豐,除了野菜,還在樹洞里發現應該是去年讓松鼠藏起,卻忘記要回來找的栗子、榛果,也采了不少蘑菇。

  蘑菇是好東西,若是撿得多了,曬干了冬天也能當飯吃。

  她努力的摘取,直到腿實在太酸了才一屁股干脆坐到地上,突然一股好聞的味道隱隱約約的鉆進她的鼻子。

  她轉頭看去,竟是一大片的野生茉莉和桂花樹,桂花如今還不到綻放季節,倒是又白又香的茉莉一簇簇,中間還夾雜幾株粉色的,密密匝匝,看起來就像剛下過一場春雪。

  她想到昨夜她娘坐在床上就著燭光,皺著眉頭數錢的模樣,感嘆著也不過幾天,六兩銀子已經花得剩下不到二兩,如此他們一家還能撐多久呢?

  一個家從無到有,就算已經節省到不能再節省,花錢依然如流水。

  回到房間她倒出荷包里全部的錢,不由得干笑,只有五百文,也就是半吊錢,半吊錢能做什么?

  他們家的問題在于沒田沒地沒活干,只出不進的日子,撐不了多久。

  看著眼前一片「白雪」,她心思一動——

  上輩子她因為被父母丟棄,在普濟善堂里長大,等長到六七歲后,要幫帶年紀小的小孩,要幫洗衣、幫煮食,一年四季沒一天稍停,后來偶遇一個香販婆子,因為她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便跟著那香販婆子離開了。

  那香販婆子是個脾氣怪異孤僻的,對她不是打便是罵,但的確有一手制香的手藝。

  香方是手藝人的飯碗,自然把在手里、爛在心里,不告訴旁人,香販婆子只是把她當奴隸差使,順香販婆子的意便好,要不順她的意,便是百般折磨。她跟著她好幾年,是后來香販婆子喝酒與人發生齟齬,被幾個大漢當街推倒在地,撞死在路邊,否則不知道自己還要熬多久才能出頭天。

  那香販婆子死后什么都沒有留下,就只有一個她平日不讓人碰的木盒子,她撬開了鎖,里頭是十幾張臟臟的紙,而憑著那十幾張秘制香料的香方和她不算差的天分,靠著自己的雙手,終于過上幾年滋潤的日子。

  后來碰上了奚榮,被他文人清雋的樣貌吸引,一頭栽進他編織的情網里,還以為自己終身有靠,沒想到,等著她的卻是背棄和死亡。

  現在能重活一世,她打心里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機緣和不完美的家人,因為她自己也不完美,她希望憑借自己的雙手,不需要混得風生水起,只要讓家人和自己能過上閑適平淡安穩的日子便足矣。

  有了銀子,去到哪里腰桿都是直的,沒有銀子傍身,人人當你是落水狗,隨便誰也能踢你一腳。人都習慣性的欺善怕惡、趨炎附勢,這是生而為人的劣根性,唯有讓自己強盛起來,盛府的人才不敢再欺上門來。

  那些香方在她腦子記得牢牢的,眼前這些茉莉可以拿來做頭油、冬天潤唇的口脂、花露水……

  世上香料上百種,過分依賴可凸顯氣味的香料,那香便只能淪為下等,只有用最單純的材料熏出最天然的香氣,才是王道。

  她摘了許多茉莉,小心翼翼的用頭巾包起來再放進籃子里,又撿了一枝被風雨刮倒在地上的榆木,這也是好東西,只是籃子實在裝不下了,她決定明兒個再上來時得換個大的背蔞才行。

  右手提著滿滿一籃子的東西,左手拖著一段木頭,一邊走一邊抱怨自己這小身板,就手上這些東西也得走一段路歇半刻鐘,實在太不濟事了。

  只是家里頭那不見半點油鹽的糙餅子和野菜,她光想胃里頭都泛酸。

  她爹吃不慣,還摔了碗筷,也是,他從小在盛府長大,就算是個不被待見的庶子,仍舊吃得飽、穿得暖,野菜這種窮人家吃的東西,怎么咽得下去?

  她娘雖然沒說什么,但看得出來是硬吞。

  至于她,上輩子在善堂里,都靠一些善人施舍才有得吃,養成她只要有食物,都會珍惜的把它吃干凈,后來跟著香販婆子也常常有一頓沒一頓的,還是賺了錢的那幾年才能想吃什么就去買點來吃,接著她嫁人了,一開始還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他們一家三口,看著似乎她是最能吃苦的那個……呃,為什么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難道她兩輩子都得把吃苦耐勞當成老天考驗她的試煉?她也想好逸惡勞,過一把享受虛榮奢侈的生活呀!

  好不好?能不能?成不成?天老爺……

  阜鎮客棧寧謐的小院。

  公子有幾個朋友,溫故自認比公子還清楚,這會兒居然有個「故人」在這偏僻的小鎮,他不是很相信,可公子開口了。

  因此,這故人不只讓溫故查得一清二楚,也上了心。

  「公子,您要打聽的那位姑娘是這鎮上的商賈盛光耀的女兒,那盛光耀是春生胡同盛府的庶子,日前一家三口已經被攆出了盛府,我們那天在街頭瞧見的正是他們在搬家。」

  溫故簡單的說明一家人被攆出盛家大宅的原由,就連大房夫人蔡氏欲將盛踏雪「賣」給嚴家以及大房姊妹算計的事,都查得明明白白。

  溫故向來做事仔細,聞人復相信,就算他問這家伙她祖宗十八代的事,他都有辦法回答得出來。

  聞人復仍舊披著一頭烏發,眉目淡然,一身的竹青細棉布薄袍,即便人處在客棧不甚精致的院落里,依舊超然物外。

  但是在聽見蔡氏想將盛踏雪賣與人沖喜的時候,眉微壓低了下,那一分的危險,足夠溫故顫了顫。

  他能感覺到公子平靜下的怒火,只有他和知新等幾個親近公子的侍從知道,在公子清淡如水的外表下,是如何邪佞多智到近妖異的。

  讓公子發怒?萬萬不可!

  「可知他們一家如今在哪里落腳?」聞人復問道。

  原來她這輩子已不在善堂,他原想早些找到她,試著就她前輩子的軌跡搜尋,卻還是得等到原大師指點的這天才見到她。

  雖然老天不那么苛待她,讓她六親無依,但是差點被賣?被趕出家門?這命運仍舊不曾厚待于她。

  不過往后有他,這一世有他會對她好。

  「鎮外小切村。」溫故說道。

  聞人復骨節分明又修長無比的手指敲打桌面,沒半晌就做了決定,「你去安排,我們也在小切村住下來!

  「公子……」

  「三天,別讓我重復同樣的話!

  「公子,鄉野小村要什么沒什么,不是個可以長居的地方。」

  「兩天,又或者憑你的本事,只要……」他豎起一根食指。

  溫故瞪大了他那本來就很驚人的銅鈴眼,不吭聲了。

  他可不敢和公子繼續討價還價下去,公子剝起皮來一點也不手軟。

  三天就三天,縮成一天那可會要他的老命!

  領命的溫故立刻告退辦事去。

  屋里的聞人復慢慢吁出一口長氣,拄著不知是什么木頭做的白杖走到窗前,窗外有株初綻的桃花,飄著淡淡的桃香。

  鄉野小村又何妨,他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盛踏雪約近中午回到家,將野菜和蘑菇、榛果交給煙氏,一問才知道家里根本沒有油,就一小塊的豬油渣用來抹鍋底。

  「你摘那么多茉莉花做什么用呢?」煙氏也看見那一包的花兒,聞著是香,可能做什么用?

  「用處可多著呢,可以泡茶、可以做頭油,做成花露油可以用來潤面、涂抹身子,使臉和身子又白又嫩,女兒想利用這些茉莉花換些銀子回來!

  泡花茶,煙氏是沒有疑問的,只是做頭油什么的,這孩子哪時知道這些了?

  「你怎么會知道這些的?」女兒竟然開始替家里頭打算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們離開盛家也才幾日,女兒就已經看出家中的窘境,張羅著想替家里賺錢了。

  雖然她也不冀望她真能做出什么能換錢的東西,但是孩子有心,就算幫不上忙,也不好潑她冷水,煙氏決定隨便盛踏雪去折騰,能折騰出什么也好,若是什么都沒有也不會更壞。

  「書本里寫的。」商賈之家雖然不若世族大家,會要求家中女子必須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藝,但是基本要懂得算數、識上幾個大字才不會叫人騙了,這點要求盛老夫人還是有的。

  她在替盛修文請西席的時候,也讓家里一干的孫女跟著先生認字,只不過在盛家人的眼中,盛踏雪就是個偷懶不用功,總是借口請假逃課不學好的學生。

  盛老夫人怕旁人說她偏心不公,左右盛踏雪是個捎帶上的,機會給了,認不認真還真沒有人在意,所以就算她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不過是又多了一樁讓盛家大房姊妹嘲笑她的事清。

  對原主來說,少一樁多一樁,她一樣要被嘲笑挖苦甚至欺凌,既然如此,不用天天去面對那些個面帶不屑的面孔比求學問重要多了,但白踏雪小時候在善堂根本沒有認字的機會,每天不干活就沒有飯可吃,等到她能獨當一面,抓到機會就像海綿吸取水分一樣見人就請教,就算被嘲笑也不以為意的充實自己。

  她會對奚榮一見鐘情,除了他的外表,很大部分是因為他是個讀書人。對求知有著莫名渴求的她來說,他那讀書人的光環就已經蓋過他一貧如洗的家境、刻薄寡恩的母親,或如同吸血蟲一般的兄弟姊妹。

  她和奚榮在婚后的確過了一段美滿的日子,那是因為她激起了奚榮身為文人的虛榮,教導她寫字認字更顯示他的學問飽滿,凸顯她的無知愚蠢。

  這些也是白踏雪后來才慢慢察覺的事,那時候就算發現自己在「良人」的心目中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提錢的錢袋子,她還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還不算一點用處都沒有,對吧?

  她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這么可悲,當她驀然發現自己錯得離譜,已經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女兒的回答對還真沒看過多少書的煙氏來說沒什么可疑的,點點頭,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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