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語蕓默默凝視她的背影,好一會后才將視線轉移到緊拉著她雙手的孩子們,他們睜著期盼的大大眼睛看著她,里頭充滿思念的渴望。
他們并沒有因為身在這個舒適的環境而忘記她,這讓紀語蕓頗感到欣慰,更加深她希望孩子回到身邊的念頭。
“她對你們好嗎?”她關心地問。
文康聳聳肩,坦率地說;“沒感覺!
“爸爸呢?”
文詠搖頭。“很少看到他。”
“在這里生活是不是比較舒服?”她試探地問。
“我們比較想回家!”
“媽,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上學?”
兩個孩子又露出殷殷期盼的目光,一人一邊將她的手拉得更緊了。
“媽媽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們回家。”她安撫地說。
然而,這一句承諾并未讓孩子們安心,他們面面相覷,相互交換眼神后,文康低下頭,小小聲地問:“媽,如果我們離開你,楊叔叔就會娶你嗎?”
“什么?”紀語蕓愣住。
文詠接著說:“爸爸說,只要我們不在你身邊,你就可以結婚、生自己的小孩……”
“如果是這樣,就算我們很討厭新媽媽,還是會留下來,因為媽媽的幸福最重要了。”文康瞠著圓圓大大的眼睛,好像咬緊牙關、忍受著極大痛苦似的,這讓紀語蕓感到很不忍心。這兩個孩子才幾歲,竟然要為她這個大人著想……元樂民真的很卑鄙,竟然利用她的幸福來威脅他們。
“媽,你為我們犧牲很多了,你還是跟楊叔叔在一起吧。”文詠用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說著,神情黯然地垂下眼眸。
“楊叔叔是楊叔叔,你們是你們,這是兩件事,我跟楊叔叔不管會不會在一起,都不是你們能控制的,明白嗎?”
“可是爸爸……”
紀語蕓打斷文康的話,抓住兩個小孩的肩膀,用很篤定的口吻說;“楊叔叔很喜歡你們,你們不知道嗎?”
孩子們愣愣望著她,好像正在回想過去和楊子謙相處的情景,的確很快樂。
“相信媽媽,媽媽從來沒有騙過你們的,對不對?”
他們用力點了點頭,一起上前環抱住紀語蕓纖細的腰身。
“媽媽加油!
一句簡單的童語輕輕在她耳邊響起,紀語蕓的眼眶不自覺又泛紅。為了孩子,她一定要振作起來。
“紀小姐,你這個案子……我老實講,勝算渺茫!
坐在律師事務所的會客室內,紀語蕓面對大名鼎鼎的彭律師,只見他擰著眉頭,仔細審視案子的資料后,搖搖頭。
彭律師是之前楊子謙介紹給她的,據說在業界名氣很大,從來沒輸過,鐘點費高得嚇人,一般人很難請到他出面,完全是看楊子謙爺爺的面子才接手。
紀語蕓坦承自己并不認識什么有名律師,不得不接受他們爺倆的好意,不過,費用她堅持要自己付,絕對不依賴他們。
“彭律師,你打過那么多案子,怎么可能會沒辦法?元樂民之前從來沒有探望過這兩個孩子,也不承認他們,現在才出面搶走孩子,這樣合理嗎?他跟我姐姐甚至沒有婚姻關系,他有資格說自己是孩子的父親嗎?”
“紀小姐,你提出的都是小問題。雖然你現在名義上是兩個孩子的監護人,但只要血緣上元先生確實是孩子的父親,他證明了這一點,在法律上就站得住腳。法官的立場還是會以血緣作為考慮,尤其對方如果提出經濟方面的證明,紀小姐,以你目前的資產狀況實在居于劣勢!彼麌@道。
紀語蕓繃緊臉,不發一語。彭律師所說的她當然明白,但所謂法律,難道都不顧及小孩子真正的想法?
“紀小姐,如果你真的是方穎小姐的親妹妹,這案子還有得打,可惜方穎小姐是孤兒,沒有任何血緣親人,而目前小孩子出現的唯一血親是他們的父親,如果你不能提出元樂民無法善待孩子的證據,你是無法阻止他們父子相認的!
“血緣、血緣!沒有血緣關系的愛,難道就不是愛了嗎……我跟姐姐的關系、我跟文康文詠的關系,又豈是血緣可以衡量的……”她激動地說。
“紀小姐,我真的很遺憾……”彭律師感傷地望著她,依他的經驗,并不想給她無謂的希望,事實總是殘酷的。
“不管要付出多大代價,我絕對不會就這樣認輸!文康和文詠都想回到我身邊,我怎么可以辜負他們呢!彼Ьo唇,堅定地說;“我一定要堅持到最后!
彭律師扶了扶鏡框,一點也不覺得意外。長年打監護權官司的經驗累積,讓他見識到各式各樣的人,每個人想要孩子的目的都不一樣,有的是真心希望孩子好,有的則是貪圖背后的利益。
而紀語蕓這種單純為了孩子而奮戰的,總是讓他特別感動,尤其當希望又是如此渺茫的情況下……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他伸出手,微笑。“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紀語蕓走出律師事務所,正要朝她停車的地點移動,發現楊子謙竟站在大樓門邊,雙臂環胸,背靠著墻,那張俊美出色、有如藝術雕刻品的臉龐引得路人暗自贊嘆,他卻無動于衷,眉峰緊鎖,好似在思索什么。
一瞧見她,他挑起了唇角,為原本冷漠的臉色增添了些柔情。
“嗨!彼氏却蛘泻,紀語蕓滿訝異他會出現在這里,呆住了。
“你怎么會……”
“彭律師的助理告訴我你人在這里,我想來看看你的狀況……”他關心地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眼底的燦燦光芒剎那間轉為擔憂!澳憧雌饋砗芾,我開車送你回去!
紀語蕓默默看著他,輕聲問:“你不用工作嗎?”
“我可以自己調配時間,你不用擔心。”
他的態度灑脫,紀語蕓明知自己可以拒絕,私心里卻希望他能陪著她。
兩人結伴走向她那輛老舊的廂型車,楊子謙驀地輕輕牽起她的手,神色自若。
他的手很溫暖,就像他的人一樣,即便她對他們的感情仍猶豫不決、躊躇不前,他卻始終如一,在她最需要依靠時,提供了他的肩膀。
“我對你說了那些難聽的話,你還要陪我?”她滿懷歉意地說。那天她說的話一定傷了他。
楊子謙淺淺一笑,聳肩!澳阏f過什么我都不記得了!
是嗎?紀語蕓并沒有因此而釋懷,深知他只是在安撫她,她的話有如利刃,哪可能沒傷害到他。
“對不起,我一直只考慮到自己的心情!
“我接受你的道歉!彼站o她的手,頗無奈地說:“所以現在開始,別再用那種想道歉的眼光看著我,不然我都想跟你說對不起了!
這樣莫可奈何的口吻逗笑了紀語蕓,氣氛霎時輕松許多,兩人來到紀語蕓的廂型車旁,楊子謙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鑰匙給我,我開車送你回去!
“我真的沒關系——”她話還沒說完,楊子謙直接拽著她面對照后鏡,鏡子里有張憔悴的臉,看起來好像有陣子沒好好睡過覺了。
“可以把鑰匙給我了嗎?”他附耳低語,看來如果不給鑰匙,他恐怕要進行搜身了。紀語蕓乖乖交出車鑰匙,坐進副駕駛座。
“你去找過文康和文詠?”楊子謙邊發動車子邊問。
“嗯!
“他們看起來怎么樣?”不知道有沒有因為太想媽媽而天天哭?
紀語蕓深吸口氣!翱雌饋須馍不錯!
楊子謙點點頭!拔衣爩W長說他們打算把雙胞胎送出國,大概是伯你會繼續去找他們。”
紀語蕓首度得知這消息,臉色霎時慘白。楊子謙有點意外她竟什么都不知道。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學長轉述家宏的說法,文康和文詠已經好幾天沒去上課,準備轉學。”看到她低垂的眼睫仿佛沾染了淚水,他更心疼難過,安撫地說:“孩子們年紀雖然小,但思想很成熟,我相信就算他們搬到國外,也不會輕易忘記你的!
紀語蕓沉默好一會后,緩緩開口:“我這樣真的對嗎?只要文康和文詠過得好就好了,我想就算我不在他們身邊也沒關系吧;我跟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沒有真正的親戚關系,我是應該把他們還給親生父親才對,我只是很自私很舍不得他們,所以才——”
楊子謙迅速截斷她的話,一本正經地說:“你是真心愛他們,甚至愿意犧牲自己的幸福,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當他們的媽媽,血緣那一套根本是狗屎!
紀語蕓眨了眨眼睛,瞧著眼前如此俊俏非凡的臉孔,即使罵起臟話,也顯得如此斯文優雅。她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囤積在心底好久的壓力不自覺釋放開來。原來有人一起分擔憂愁,竟是如此美好的事。
看她笑得開懷,他雖一頭霧水,依舊扯了扯唇角,很開心看到她愉悅的笑臉。
他喜歡看她快樂的模樣,這是他心中確切的感覺,而且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紀語蕓笑了好半晌,下定決心似的,很堅定地說:“我要賣掉烘焙屋。”
楊子謙愣了愣,反應過來后,他感到不敢置信!盀槭裁?你不是說過那是你姐姐的心血,你絕對不會放棄?”
紀語蕓倒是泰然自若,沉聲說:“魚與熊掌不能兼得,打官司要花很多錢,我手上的存款沒剩多少;打官司也需要時間,我沒辦法兩頭跑,賣掉是不得已的選擇,我相信姐姐會原諒我!
“需要錢我可以幫!”接觸到她反感的眼神,楊子謙緊急收回,改勸道:“語蕓,至少讓我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你!
她面無表情地說:“我也希望你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該怎么對待她呢?楊子謙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的自尊心強,絕不可能接受平白無故的金錢饋贈,但如今,攤在眼前的就是龐大的開銷,憑她一個人怎么支撐得了?
他雙眼直視前方,好似專心在開車,腦子卻不斷構思著任何可以說服她的方法。
“我知道了。那么,那家店我買下來!彼龀隽藳Q定,紀語蕓則擰起眉頭。
“子謙,你不必……”
這已經是他的底限了,他可不能再接受她的拒絕。
“不要以為我是在同情你,我是判斷那家店很有賺錢的潛力,所以才打算出資買下,殺價我可是不會手軟的!
面對他振振有詞的俊臉,紀語蕓頗覺無奈,搖了搖頭。
“真拿你沒辦法!比缓,出乎他意料地,她整個人投入他寬闊的胸撞,頭埋入他的懷抱。
楊子謙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車子差點撞到前方車子的車尾,他緊急轉了方向盤,將車子?康铰愤。
“語蕓……”瞧著她閉起眼眸,顯得脆弱無比的神情,還有略微顫抖的身軀,他無言,也不知所措。
“我可以抱著你嗎?一下子就好了……”她的聲音細若蚊鳴,讓人聽了很心疼!澳阒牢也荒芫瓦@樣退出,不管贏的機率多渺茫,我還是要堅持到最后一刻。你知道的,對不對?”即使她的行為再傻、再沖動,但只要有人愿意支持她,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堅持下去,也唯有這樣,她才能無怨無悔。
讓你抱一生一世都沒問題……楊子謙默默無語地思付著。此時此刻,他才體會到她囤積心中的壓力有多大,一直撐起勇敢堅強的面具,已經讓她瀕臨崩潰邊緣,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成為她的后盾。
“我知道,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話仿佛安撫了她心中隱約的不安,稍稍化解她眉宇間的憂慮,他緊緊擁抱著她,讓她在他懷中穩穩熟睡,心底無限感慨。
交往前先考慮適不適合,交往后可以因為一個不順心的理由就輕松離開對方,這樣的愛是愛嗎?
他幾乎可以肯定的說,他不曾愛過任何女人;會有這樣的體會,是在愛上一個女人之后才擁有的。
“我愛你!彼p撥她柔軟耳垂旁的秀發,悄悄在她耳邊訴說,渴望自己的真心誠意能傳達到她心里。
車窗外,夜色緩緩籠罩,隨著下班車潮和人潮的涌現,四周吵雜,人聲鼎沸,但車內,楊子謙擁著心愛的女人,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