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鵬跟著她走進小巷子里，秋風(fēng)迎面吹來，他聞到鄭文雯身上檜木的香味，他熟悉的木料香氣，帶給他一種安全感。陽光暖著肩膀，很舒服。
只是和她散步，在尋常的巷子里并肩走路，卻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只是這樣簡單的事，為什么感覺這樣愜意？
他很久沒有悠閑地走在路上，過去好幾個月里，他除了工作室，就是跟客戶開會，然后去媽媽家跟女兒玩，然后在天色黑暗時回到空洞冷清的公寓。
他憤怒妻子跟朋友的背叛，活得很空虛，連呼吸都會痛，恨不得死掉算了�？墒乾F(xiàn)在，他竟然感動著，覺得活著還是挺不錯的。
“就是這里。”她站在一棟老公寓底下，對他笑，欣賞他吃驚的表情。
“咖啡館？”季英鵬看看前后左右，沒看見咖啡館。
“咖啡館在上面。”鄭文雯指了指上頭。
季英鵬抬頭望，他驚訝，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
那是尋常的二樓邊間住宅，L形外圍陽臺改造成喝咖啡的地方，不留意的話，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有一間咖啡館隱藏在老公寓里。
季英鵬贊嘆地打量著，看見一塊橘色的招牌——
Homey's cafe
鄭文雯把食指放在唇前，跟他噓道：“別告訴別人這里有咖啡館喔，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彼钢叩廊肟谫N著的店家黑板，上頭寫著——
不要告訴別人你在這里，如果你想要喝杯咖啡泡壺茶……
“這老板也太有個性了吧？”季英鵬笑道。開咖啡館卻不要人家聲張的？難道還怕客人太多�。窟@是一間名叫“Homey's cafe”的咖啡館，隱密低調(diào)，藏在老公寓二樓。
推開白色小門，里面是狹小的木樓梯，兩邊是白色墻壁。樓梯窄小，拾級而上，讓人好奇前方風(fēng)景。轉(zhuǎn)個彎，上樓去，通過綠色小盆栽，走進以黑色天花板灰色墻壁跟水泥地板建構(gòu)的咖啡館，墻面幾張攝影照，幾架投射燈，呈現(xiàn)簡約率性的文藝風(fēng)格。
讓季英鵬眼前一亮的是，這里有個露天小陽臺，沒有鐵窗遮蔽風(fēng)景，鋪上木頭的矮墻變身成窄細的長桌，幾張舒適的方形椅，幾個煙灰缸。還有隔著馬路，對面住家窗臺墻沿招搖的藤蔓植物，公寓間牽連的電線上頭雀躍的麻雀嬉戲唱歌。
鄭文雯一看到陽臺座位空著，興奮地沖出去，坐下，臉貼著木桌面贊嘆。
“得救了——”這里是她的避風(fēng)港。她雀躍的模樣，讓跟在后頭的季英鵬微笑。
“你很喜歡這里？”
“你不覺得這里很酷嗎？”
“不跟我說的話，我絕對找不到這么隱密的咖啡館�！�
“就是啊，我從不帶男朋友來，因為你不是才讓你跟的�！�
那他現(xiàn)在是應(yīng)該要感到很榮幸嗎？季英鵬哭笑不得。
“為什么不讓男朋友來？”
“分手后，萬一在這里堵我，那多難看啊，剛剛你也看到了，談戀愛容易，分手不容易，唉�！�
“我發(fā)現(xiàn)……”他定睛注視鄭文雯，深邃黝暗的眼睛瞅得鄭文雯心跳慢了半拍。
“發(fā)現(xiàn)什么��？”
“你的過敏癥……好像褪了�！�
“欸？”鄭文雯捧住臉�！罢娴膯�？好像是沒那么腫了喔，所以我又變回大美女了？贊�！�
大美女？季英鵬笑了，這么大言不慚地贊美自己，自我感覺相當(dāng)良好啊。他湊近一些，仔細瞧著她的臉……
“我看看——還剩嘴唇還有點腫�！�
“多好，不用打豐唇針就有性感的豐唇，帥呆了�！彼Γ市缘貜耐馓卓诖殉鱿銦煾蚧饳C，點了就抽。
服務(wù)生過來點餐，她點熱拿鐵，他點黑咖啡。季英鵬看她熟練地點煙抽，噴著煙霧。仿佛走入無人之境，自在得很，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她抽了幾口香煙，再啜一大口送上來的拿鐵，然后狂放地伸伸大懶腰，還很不矜持地發(fā)出引人遐想的超級性感的滿足的嗯聲。
真是，季英鵬蹙眉看著，覺得好笑。奇了，這女人怎么每個動作都這么的慵懶可愛？更奇怪的是他認為好女人是不會像男人抽煙的，可是這會兒他看著鄭文雯，絲毫沒有排斥感。他不禁想到前幾日跟王強的對話，王強問他心目中的好女人具備的條件，他說要“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
王強當(dāng)時這么說道。
現(xiàn)在，季英鵬打量著抽煙的鄭文雯，她抽煙，她生氣時會吼人，她還會拿教鞭恐嚇學(xué)生……
“你該不會除了抽煙外，還很會喝酒吧？”
“是啊，像這種天氣冷的時候，晚上喝點烈酒特別好睡�！�
所以鄭文雯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好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季英鵬突然呵呵笑了。
“我會喝酒這么好笑嗎？”奇怪的家伙，看著她一直笑。
“沒事。”季英鵬拿出他的Davidoff香煙，也點了一根抽。
“原來你也是煙民�！编嵨啮┖芨吲d。
“我只有偶爾抽幾根，我沒有煙癮�！�
“我也沒有好嗎？我抽煙是工作腦子打結(jié)時，或是配咖啡來上一根應(yīng)應(yīng)景，平日我也不抽的好嗎？我是很有公德心的煙民�！�
“是是是�！睉�(yīng)景嗎？有這種說法？季英鵬笑得更厲害。
鄭文雯按熄香煙，交疊長腿，覷著他。
“喂，我問你，你跑來聽課程說明會干么？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對編劇有興趣的那種人�！�
“哦？”這有意思�！罢垎枌巹∮信d趣的人是什么樣子？”
“總之是一種直覺，你不適合吃這行飯，你是設(shè)計師又有自己的工作室，干么學(xué)編�。俊�
“這個嘛……”他避開她視線，瞅著對面公寓搖晃的花草，他要怎么回答？總不能說他純粹是想逃避苦悶低潮的生活，也不能說只是對她有好奇。想上她的課，想從苦悶的日子逃跑，想到她的領(lǐng)域流浪一下，喘口氣。還因為欣賞她整個人散發(fā)的氛圍……
鄭文雯看他不回答，只是憂郁地覷著天空。
“喂，哈羅？”
“唔……想試試不同領(lǐng)域的工作�！彼D(zhuǎn)過臉，對她微笑。“做設(shè)計這行，競爭很激烈，我擔(dān)心哪天會失業(yè)，所以需要第二專長，如果我報名，你會拒絕我嗎？”
“我沒本事拒絕你，承辦課程的人又不是我，但我勸你不要報，我反正也不想教。”
“聽說要六個人才開課？”
“對�！�
“既然開了這門課，為什么不希望有人報名？”
“我是為了義氣，你看看我，我又抽煙生氣時又吼又叫的，哪里像傳道授業(yè)解惑佛心普照的老師？我還有自知之明好嗎？為人師表這種事我擔(dān)當(dāng)不起，我是為了義氣去幫忙的。”
鄭文雯將前因后果告訴季英鵬，然后笑瞇瞇說：“所以你不用請我喝咖啡了，我請你吧，算是我拜托你，千萬不要給我去報什么編劇課，OK？”
他哈哈笑�！斑�有這種事？這樣算違規(guī)吧？影響別人的求學(xué)精神�！�
“不然再加一客水果冰淇淋松餅怎么樣？還不錯吃喔。”
“我的意志不接受賄賂�！彼羝鹨幻�，眼里閃爍著笑意。
“嗟。”鄭文雯好笑地看著他，瞪大眼睛恐嚇：“那你報啊，有膽你報啊，讓你嘗嘗教鞭的滋味�！�
他哈哈笑，一點都不怕。
“反正啊，就算你報了，剛剛那個姓莊的家伙也報了，哪怕連劉子騏那個該死的混蛋也報了，加一加也不過三個人報，開不成的啦。”鄭文雯撩撩頭發(fā)，深吸口氣，瞧著湛藍的天空�！疤鞖庹婧谩檬娣浮�
看她這么舒爽的模樣，季英鵬相信她是真的一點都不care被情人背叛的事。方才那些烏煙瘴氣的烏龍鬧劇，她也瞬間就拋諸腦后。真厲害，她是怎么辦到的？他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種功夫，他可是為了老婆跟朋友外遇沮喪整整一年啊，而她卻是一杯咖啡一根香煙就打發(fā)掉壞情緒。
“我羨慕你，”他說：“這么容易心情好，說實話，早上看到你臉腫眼腫的，我也以為你是為了那個男人傷心哭泣造成的�！�
“拜托，記得早上我說了什么嗎？我的名言啊。”
他笑了�！皩幵赴讶矶嘤嗟乃帜虻�，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
“Of course !”
“明明我是吃麻辣鍋吃太爽才過敏的，大家都以為我為了那個混蛋哭，真冤枉，嘔死我了，他最好是有這么催淚啦。嗟～～”
他哈哈笑，“那是因為一般人失戀了不會像你這樣，很多人在感情上放不開，不然這世上就不會有那么多傷心的情歌了。”
“我有個理論，要不要聽？”她坐直身子，眼睛閃著亮光。
他當(dāng)然要聽，他湊近一些，聽她發(fā)表高論。
“換男人呢，要越快越好�！�
“換男人？！”
“嗯哼�！彼贮c了一根香煙，深吸一口，把煙霧噴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投胎來做人，一定要活得很爽才對得起自己，干么要讓不對的人糟蹋？做人要及時行樂，生命很寶貴，每多活一天也就是離死亡多一天，所以呢，一點都不要浪費時間在不對的人身上。每次交往的人讓我失望，或是發(fā)現(xiàn)不合適或是對方性格有瑕疵，我一定馬上切掉，絕不留戀。我的工作已經(jīng)太忙太煩了，才沒有時間談那種婆婆媽媽的戀愛�！�
聽起來很瀟灑，但是……“這樣會不會太狠？”他問。
“這樣才是仁慈，對我，對另一個人都是仁慈的，切掉不合適，大家才有機會朝真愛邁進。未來有幸遇到身心契合的，可以白頭偕老很贊，萬一沒遇到也不用遺憾，一個人活得逍遙快活也很贊。而且啊，沒有愛人不會死掉，沒有工作才會死翹翹。像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連工作啊理想啊都丟到一邊的人，下場大部分都……嘖嘖嘖，很慘，特別是女人。女人最容易感情用事了……”
季英鵬微笑著，瞇起眼睛打量她，“我忽然覺得，你是滿適合當(dāng)老師的，講得頭頭是道噢�！�
“嘿嘿嘿。”她笑嘻嘻。
“看來，沒有男人可以讓你掉淚的。”
“Yes，失戀不會讓我哭，收視率不好我才會哭。”
他哈哈笑。“我以為編劇的生活很浪漫的�！�
“你試試一年有八個月都在編愛情劇，你試試看，看看還浪不浪漫得起來�！�
他又一次哈哈大笑，真是，跟她聊天真有趣。
她按熄香煙，啜一口咖啡，打開包包，拿出一把糖果撒在桌面上。“要不要吃糖？”
“又抽煙，又喝咖啡，又吃糖，你的嘴真忙�！�
“你不知道干我們編劇動腦過度，氣血很虛，要時常準(zhǔn)備糖果，免得血糖太低昏倒�！�
他看著五顏六色產(chǎn)自各國的糖果。“你該不會有搜集糖果的癖好吧？”
“賓果，答對了�！彼洪_草莓軟糖，舔了舔，含進嘴里。
這性感的小動作，教季英鵬恍惚了一下，胸腔有點燙燙的，季英鵬發(fā)覺他很愛瞅著她看，她講話的神情，目光閃動的樣子，很多的小動作，甚至是發(fā)飆的模樣，一言一行抓緊他的視線，他憂郁的腦袋蒸發(fā)殆盡，他追著她的每一個表情，沒有空間再去為往事傷神。
他默默地希望這快樂愜意的時刻可以一直延續(xù)下去，可是她喝完咖啡，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毫不留戀地起身要走。
“我還要去圖書館找資料，掰嘍�！�
“哪間圖書館？我送你�！�
“不用了，散步就到了，再見，天氣很好，你可以再坐一會兒啊�！�
他有點慌，又有點緊張，他很想問她的電話號碼，但是……他正猶豫著要怎么開口，她太瀟灑，包包甩上肩膀就走了。
看她下樓，他只能對著她那頭蓬松如云的發(fā)嘆息，那朵云消失在樓梯間。他又往樓下看，看她笑瞇瞇的走出巷子，一點都不留戀跟他的咖啡時光，而被她挑起的余韻，那種快樂的感覺，還蕩漾在他心里。
他強烈地想再見到她，渴望她多留一會兒。但她對他這個人，并不希罕。
這是最后一次碰面嗎？編劇課沒開成，也沒成功要到她電話，他們的生活也沒有交集，她也沒有理由再闖進他的工作室大樓，所以……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
明白到這一點，他坐立難安，胸口空洞洞的，感覺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