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喝似乎發(fā)揮了作用,沈翩然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渙散的眼神逐漸有了焦點,她直勾勾地看著逼近的他,良久之后,她才哇的一聲再次哭了出來。
花效言一下子沒了主意,愣愣地看著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她的淚水順著臉頰滴落到他手背上,淚水的灼熱意外炙得他心口一片難受。
他最討厭女人,更討厭女人的淚水,因為這些淚水會讓他完全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你別哭!弊炖镎f著討厭,心底想著的也是討厭,但他的眼神卻掠過愧疚。
如果他剛才沒有一氣之下離開,她也許就不會被幾個男人輕薄。
她像是刻意和他斗氣,哭聲變得更響,淚水流得更兇,他抿著唇,蹙著眉,以見到怪物的眼神盯著她。
別再哭了,越哭他的心越亂!這種難以言喻的慌亂干擾著他的思緒,讓他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哭什么?我早告訴你妓院不是你可以隨意亂闖的地方!”他以冷硬的語氣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她瞅著他,身體抖得不像話,但是她咬緊牙關(guān),沒有讓自己哭出聲。
這種無聲淚下的攻勢更讓他不知所措,他瞪著她,以訓(xùn)斥來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
“老是以為自己是沈大小姐就可以為所欲為,你這叫做無知!你從來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以耍弄別人為樂,這下子可碰到鐵板了!
她咬緊下唇,直至咬出鮮血,他沒有留意,訓(xùn)得更起勁了!敖Y(jié)果耍弄別人的后果,就是自己差點被別人吃掉,這叫報應(yīng)!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未了,他附上一記冷哼,這么一想,他的愧疚感果然減少了。
是她自己走進妓院,他也試著要求她離開,她不只不聽,還狠狠的奚落他,他不計前嫌的回去把她救下,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
她倏地將擋在面前的他推開,奮力往墻壁撞去,他長腿一跨,仰臂擋下了她的沖撞之勢,她一頭撞進了他的胸膛。
“你、你這個……”
哇,她是練了鐵頭功嗎?他的肋骨被她撞得隱隱生疼,但是,這也顯示了她的沖撞力道有多大,要是他的反應(yīng)慢一些,她這樣撞上墻去,恐怕……
花效言被她剛烈的性子嚇出冷汗,頓時不敢再亂說話,偎在他懷里的她抬眸,淚水不斷在眸底打滾,她啞咽著開口。
“為什么不讓我死?我、我不該被同情,我是該死的……”
他看著她的淚眼,心底有些后悔,再怎么說,她一個姑娘家被人如此輕薄,受了不少驚嚇不在話下,他還落井下石對她說重話。
“乖,別哭!睕]辦法,他只好把她當(dāng)成是慕容家的三個小鬼好聲安慰。
“他們……剛才很惡心!币幌肫鹉切├釉谒樕稀㈩i上的吻痕,她雙手擰緊他的衣襟,顫抖淚下!八麄円恢庇H我……還打我……嗚嗚!
“沒事沒事,我一定會讓這些惡徒付出代價!彼利惖乃榛ò着壅瓷狭怂臏I水鼻涕,還被她的小手擰起無數(shù)皺褶,不過為了安撫她,他只好忍耐。
“最重要的是,你沒事就好!眲偛耪娴膰?biāo)浪,要是她有個閃失,沉落璋肯定會教他好看。
“我一直叫,但是沒人來救我,你也沒來救我,嗚嗚……”
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映入眼簾,讓他想起當(dāng)年的自己,也是如此凄慘可憐,等著別人來救他。
那絕望中的等待有多痛苦,他再明白不過,幸好他趕上了,幸好他救了她……
“對不起!彼撬淖o衛(wèi),就算是被逼成為她的護衛(wèi),他還是得肩負起看好她的職責(zé)。
“乖乖,沒事了,別哭,我以后會好好保護你!彼袷前矒嵝『,輕輕拍著她的頭。
她沒有停止淚水的攻擊,反而越哭越難過,越哭越乏力,最后她干脆縮進他懷里,倚在他胸膛痛快大哭一場。
花效言全身僵直地半蹲在地,抬起頭不敢看向她,任由她扯過他的衣襟拭淚、擤鼻涕。
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太近了,他從來不曾讓女人偎在他懷里,奇怪的是,平日總會涌起的厭惡和不自在,現(xiàn)在消失無蹤。
也許,是他心底的愧疚占據(jù)了太多位子,讓他無暇想起自己對女人的厭惡。
遇上這個沈大小姐,他的命運就注定坎坷,他輕輕嘆息,不敢驚動懷里哭得稀里嘩啦的她。
夜色下,沈翩然的哭聲越來越弱,直到最后他聽著她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小心翼翼的俯首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合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還掛著一滴淚珠。
這樣的她格外安靜,也格外的教人心疼,他瞄了一眼已經(jīng)臟透的碎花白袍,無奈之中帶著些許憐惜的看著她。
她的唇辦被她咬得滲出血絲,頸上出現(xiàn)微紅的傷痕,右頰腫起。
那些人對她動粗,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她是堂堂沈府千金,平日只會呼喝別人,何時受過這等委屈。他微微咬牙,心底的愧疚更甚。
睡吧,希望她睡醒之后,就可以忘掉一切的不愉快。
豈料,沈翩然這一睡就睡了兩天兩夜。
這兩天里發(fā)生了不少事情,先是城內(nèi)聞名的添香樓發(fā)生一樁慘案,聽說有四個嫖客被人打得手腳折斷,躺在后巷奄奄一息;沉落璋十萬火急的從宮中趕回,召來御醫(yī)為昏睡的沈翩然珍治;接下來是向來有美公子之稱的花效言,頂著一張蒼白似鬼的臉蛋出現(xiàn)在沈府,眼睛底下還有明顯的黑影。
“翩然怎么還沒有醒來?”
偌大的寢室內(nèi)傳來沉落璋的焦急怒吼,這兩天來,沈府上下都被沈大人的驚人怒氣嚇得不敢作聲,原因是他的寶貝女兒直到此刻還未蘇醒。
御醫(yī)診治的結(jié)果是沈小姐受了驚嚇又染上風(fēng)寒,所以才會昏睡至今。
“花效言呢?叫他進來!”沉落璋所有的怒氣全沖向門外的美男子。
“大人。”花效言兩天兩夜未曾入眠,整個人慘淡無光。
“你怎么可以讓翩然發(fā)生這種事?我對你太失望了!”這兩句話是沉落璋這兩日來說得最多的臺詞。
“人人,在下深感抱歉,以后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fā)生!边@也是花效言兩日來說得最多的話。
除了道歉之外,他真是別無他法,沈翩然染上風(fēng)寒昏睡至今,算起來都是他沒有好好看顧她,讓她在妓院里受驚。
雖然是她奚落他在先,但是看著病榻上臉色慘白的她,他的心也是不好受。
所以沈翩然昏睡了兩天,他就連續(xù)兩天在她門外守著。
“桂副將!那幾個該死的人渣,你處理了嗎?”沉落肆把所有可以遷怒的對象都好好整治了一番。
“是,按照大人的吩咐,折斷了四人的手腳。”桂副將知道此事不可太張揚,畢竟是小姐自己惹禍在先,因此暗中處理好此事了。
沉落璋重哼一聲,瞪向花效言,他知道此次不可完全怪罪他,但是昏睡未醒的是他的寶貝女兒,他不急不慌才怪。
“大人,宮中傳來口諭,國主急召大人回宮!惫鸶睂⑻嵝阎
為了沈小姐,大人已經(jīng)耽擱了兩天,商量抗敵大事,不能再緩。
沉落璋蹙眉,看向依舊昏睡的沈翩然,然后瞧向花效言!盎ㄐа,要是我拜托你好好看著翩然,你可以辦到?”
“在下定不負大人所托!被ㄐа粤⒖袒卮稹
“好,桂副將,啟程!背谅滂霸诮(jīng)過花效言身邊之際,還刻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效言明白對方的意思,微微頷首相送。
此番入宮是商討對付司徒家族一事,自從上一次陷害“天譴”組織不成,司徒沐新又有了新的舉動。
看來國主很快會有密令,他得在領(lǐng)到密令之前,解決眼前的問題。
這個“眼前的問題”還在昏睡,他凝視床上的沈翩然,一旁的曉玉怯生生地開口!盎ü,上次的事情……請你別怪罪小姐!
怪她?其實他應(yīng)該很氣她才是,但是她現(xiàn)在一副死魚的樣子,他沒有理由趁她生病時欺負她。
“其實小姐對人很好的,她只是天性好玩,所以才會讓大家誤會她!睍杂窆钠鹩職鉃樾〗戕q白。
“她是不是好人,我不清楚,但她這不叫天性好玩,是天性惡劣沒品。”他想起她在妓院對他做出的一切。
“不是的!”曉玉不禁揚高聲量,一迎上他不友善的眸光,又嚇得放低聲量。
“以前的小姐不是這樣的。但自從夫人去世之后,她害怕大人不再關(guān)心她,所以才做出種種奇怪的事情!
他微挑眉,曉玉的意思是……她的種種胡鬧其實是為了引起沉落璋的注意?
曉玉不再說話,躬身告退去煎藥,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沉吟的他,還有傳出均勻呼吸聲的她。
“啊……不要過來!”沈翩然陡地出聲,驚醒了他。
他湊前一看,發(fā)現(xiàn)她雙眸緊閉,原來她是在夢囈。
“不要碰我!救命啊!救命!”她雙手亂揮,大叫出聲。
他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再這樣叫下去,沈府上下都會被驚動,她發(fā)出悶悶的嗚咽,滑過臉頰的淚水就這樣染濕了他的掌心。
這股濕意漸漸滲入他的感官深處,掀起了輕微的波動,他蹙緊眉頭,看著最讓他討厭的女人淚水,絲毫未覺自己手上的力道放輕了,眼神也柔了。
“唔!彼傅仉y受的蹙眉,一把揮開蓋在身上的被子。
他松開手,幫她撿起掉落在地的被子,抖了抖,他小心翼翼的為她蓋上,卻因為她額際上的細汗再次蹙眉。
如果不把這些汗水拭去,她的風(fēng)寒就好不了。
瞄了一眼擱在一旁的水盆和凈布,他猶豫著,然后低喃。“為什么要我來服侍她?她把我引入妓院,害我出糗一事,我還沒和她算清呢!
她輕輕哼了一聲,露出痛苦的表情,算是回答了他的話。
“我去把曉玉找來,你等著!彼皇谴饝(yīng)沉落璋看著她,可沒答應(yīng)要親手照顧她。
她又發(fā)出痛苦的呻吟聲,剛跨出門檻的他忍不住又回首瞧她。
額際沁出豆點般大小的汗珠,她喘著氣,難受得又將被子踢開。
“大小姐呀,風(fēng)寒是不可以吹風(fēng)的,你別老是踢開被子!”終于看不下去,他拖著疲憊的步伐上前,重新為她蓋好被子,又走到門外喊了幾聲曉玉。
但曉玉也不知忙到哪兒去了,其他下人也不見蹤影,他只好乖乖把門關(guān)上,免得她的風(fēng)寒加重。
好啦,他認命,與其去叫曉玉,倒不如他自己動手為她拭汗,就當(dāng)作是他對她的補償吧。
擰干凈布,他小心翼翼的為她拭汗,指尖不小心觸及她的肌膚,他頓時如遭雷殛地僵直站著。
噴,他為什么要服侍這個女人啊?害他的老毛病又發(fā)作了。
“我真是倒足八輩子的霉,才會遇上你!币皇撬纳矸菔浅谅渎傻呐畠,他才懶得理會她。
他重重嘆息,努力說服自己繼續(xù)為她拭汗,卻聽見她低呼了聲!澳!”
“咦?”這下更是嚇?biāo)浪,她、她竟然握著他的手?br />
“別走啊,娘!彼幌伦幼兂闪诵『ⅲ哆^他的手撒嬌般的哭叫!耙沁B你也走了,翩然就沒有人疼了……別走……”
“我不是你娘!彼昧ο氤榛厥,她卻掐得更緊,他只好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
“我有乖乖聽話,但是爹爹都不理我……嗚嗚……”昏睡中的沈翩然完全沉浸在過去的不快記憶中,哭得喘不過氣來。
“你走了……世上沒有人會再理會翩然!
聽到這里,花效言停下了動作,不由自主的凝視她。
她的淚顏挺可憐的,沒來由的讓他想起了自家的臻臻,當(dāng)年剛被買回來的慕容臻,會在入夜之后獨自躲在墻角哭泣,喃著和她一樣的話語。
她應(yīng)該和臻臻一樣,也和他一樣,擁有一段不愉快的記憶。逐漸的,他開始明白曉玉剛才的一番話。
也許沉落璋以前對她不好,后來不知為何又對她疼惜有加。這中間的“不知為何”,大概就是造就她喜歡惹事生非、愛闖禍的主因。
“別哭了,再哭下去會斷氣的喔。”他對這個霸道蠻橫的沈府大小姐稍稍改觀了,眼神也放柔。
也許她真是太寂寞了,才會不斷挑起事端,引起他人的注意。
寂寞孤獨的滋味是最難受的,看著她梨花帶淚的容顏,一抹同情悄然爬上他的心田。
要是有一個人愿意陪著她、看著她,或許她的刁蠻任性會有所改變。
這個角色就讓他來扮演吧,在她身上,他看到過去的自己。
她還是在哭,哭得他的眉兒開始打結(jié),女人,都是愛哭的嗎?對于女人的認識幾近貧乏,他只能聯(lián)想到他家中那個不太像女人的慕容臻。
小時候,臻臻最愛哭了,那個時候,他都會上前輕聲安撫,撫著對方的頭說:乖乖喔,沒事了。
看來現(xiàn)在依樣畫葫蘆,應(yīng)該可行,花效言輕輕撫著她的頭,溫柔安慰!靶◆嫒灰怨脏,沒事了!
扯過他手的力道放松了,哭聲也轉(zhuǎn)弱了,就在他以為自己已成功安撫她之際,她忽然胡亂一扯,他一個失衡壓倒在她身上。
“哇啊,好危險!”幸好他身手敏捷,及時撐起自己,不然她就被他壓扁了。
陡地,一雙溫?zé)岬氖汁h(huán)過了他的脖子,香軟的身軀掛在他身上。
轟的一聲,他的腦筋轉(zhuǎn)不過來,瞠目結(jié)舌的感受著那貼近的嬌軀,他手上的凈布落在地上。
沈翩然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嘴里逸出滿足的呼喚!澳!
他瞠目,縮起的瞳孔在顫抖。接下來,他嘴里逸出走調(diào)的驚呼!鞍
這聲大喊果然奏效,很快的,沈府下人一起奔到了小姐的房間。
曉玉驚慌之下推門而入,看到了花效言高舉雙手,半跪在床上惶恐顫抖,一副被人“霸王硬上弓”的狼狽模樣——
不幸的是,這個“霸王硬上弓”的主角,正是她家昏睡中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