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步無忌雙手負(fù)于身后,站在小跨院里,頭微抬,眼瞇起,不怕烈焰般的陽光,反倒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自他二十歲接手家業(yè)后,一心想將步家名號打遍大江南北,以至于將精力,時間都花在那上頭,他都已經(jīng)忘了有多久不曾像此時這般,好好的歇息過。
不過,他的腦子不知是否因為歇息太久,到現(xiàn)在還想不出刺傷他的人是誰,看來他回家后要好好的補補腦,免得人未老,腦子就已不靈光。
正感嘆著自己是不是用腦過度之際,一道由遠而近的跑步聲,讓步無忌松懈的心立即警戒,他沉下眼,側(cè)過身,只見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孩童,雙手拿著籃子,邊跑邊呼喊著。
“陸夫子,夫……!”
屋內(nèi)的陸采衣聽到一向膽大的小豆子發(fā)出不尋常的驚呼,急急忙忙的奔出來。
見到小豆子驚愕的盯著步無忌,她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走到小豆子面前,笑道:“小豆子,別怕,他是夫子的朋友,不是壞人。”
“喔。”小豆子嘴里雖這么應(yīng)著,疑問的目光卻直盯著步無忌瞧,直到陸采衣再次喚他,他才想起娘親所交代的事。“陸夫子,娘說這個給您。”
“謝謝!标懖梢陆舆^他手上的菜籃。
小豆子拉了拉她的衣袖,“陸夫子,他真的是您的朋友?”也不能怪他懷疑,因為從陸夫子在南村落腳至今,他從沒見過有人來找她。
陸采衣知道小豆子年紀(jì)雖小,但古靈精怪,會懷疑步無忌的身分是很正常的事!靶《棺,這位步爺真的是夫子的朋友,還有,他受了傷,不想讓人知道他在這兒,你別說出去,知道嗎?”
小豆子看了看步無忌,再瞧了瞧陸采衣,最后點點頭,“好。”
“那你快回去吧。”
“是!迸R走前,小豆子又瞧了步無忌一眼后,才轉(zhuǎn)身離開。
“你的學(xué)生?”步無忌的目光直望著小豆子消失的方向。這個孩子對他有很大的敵意,像是憂懼他會搶走陸采衣,不過,讓他有興趣的是小豆子對陸采衣的稱呼。
“是的!彼c點頭。
“你真的是夫子?”
“女人不能當(dāng)夫子嗎?”陸采衣微笑著反問。
“倒也不是,只是有點意外!彼拱椎氐。
陸采衣望著步無忌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他有話想問!安綘敚性捴闭f無妨!
很少有人可以看透他的心事,尤其是女人,但此刻他并不在意,因為對于眼前的女子,他有更多的好奇。
“一個女人能成為夫子,并不是件易事。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比绻且郧,她連想都不敢想,但此刻會
信心十足的這么對他說,是因為她做到了。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只要想做就可以達成的!惫馐橇餮则阏Z就夠她受的,她是如何承擔(dān)這些?如何撐過那段日子?而她的堅韌正是他所佩服的地方。
陸采衣愣了愣。他的話讓她想起了當(dāng)年被爹親和二娘硬逼上花轎一事。
當(dāng)年她也不想代妹出嫁,但是父母之命難違,她只好答應(yīng)。
原本她打算要好好跟步無忌解釋,誰知道他連聽也不聽,就將她遣回陸府,讓爹覺得蒙羞,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
如果說,這輩子有什么事讓她傷心難忘,恐怕就是這件羞辱的事。
步無忌見她神情凝重,皺著眉頭,像是陷入往事一般,他胸口莫名一揪,感到有些不舒服!瓣懘竽铮俊
他低柔的聲音喚回陸采衣飄遠的神智。映入眼底的是他不解的詢問眼神,她勉強的扯出一抹笑,借此以掩飾窘態(tài),“對不起!
“我的話讓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他銳利的目光在她緊握的雙手轉(zhuǎn)了一圈,從她因緊握而泛白的指節(jié),看得出她是力圖鎮(zhèn)定。
“既已是往事,也就沒有所謂愉不愉快!蔽罩嘶@的雙手又是一緊,她壓下胸口不該再竄起的激動!澳阆热バ菹,待會兒就可以吃午飯了!辈唤o他出聲的機會,她連忙轉(zhuǎn)過身欲離去。
但她才走了幾步,身后的呼喚讓她止住步伐。
“陸大娘!辈綗o忌盯著她纖細的背影。
“什么事?”
“如果剛才我有冒犯你之處,我在這兒向你道歉。”他步無忌不是圣人,當(dāng)然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但是,這是他頭一回因為感到愧疚而真誠的對一名女子道歉。
陸采衣有些意外,畢竟要一個大男人對女人低頭,本就不是件易事,何況是像步無忌這般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微微側(cè)過身,瞧他一臉正經(jīng)、慎重,她無法理解心底是感動或者是好笑居多,只能說,這個男人也不是什么壞人,只是,當(dāng)年的她真的是被他鐵青的怒容嚇壞了。
“不知者無罪,再說,我們萍水相逢,相識不深,你又哪會知道我的傷心
事,別放在心上。”微笑說完話后,她便踏進竹屋里。
她的體諒并沒有讓步無忌心中的愧疚消失,反倒多添一絲心疼。
他想,她一定曾受過很大的傷害,要不依她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是絕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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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穿藍色布衣的書生,嘴角帶著微笑,快步來到在水一方。
“陸兒!彼p聲低喚正忙碌著的佳人。一回到天翔書院,包袱一放下,他連休息也沒有便趕緊前來,就是想瞧瞧她。
聽到熟悉的聲音,陸采衣轉(zhuǎn)過頭,見是云天翔,她立即放下手邊的事,移步迎上前去,笑道:“你可回來了,小豆子他們很想你!
云天翔沒有接腔,只是看著她好一會兒,輕聲問:“那你呢?”他的語氣中難掩期望,盼能聽到他多年來一直想聽到的話。
明知道云天翔話里的意思,陸采衣卻故意裝作不知。不是她無情無義,而是她只當(dāng)溫和的云天翔是恩人、兄長,毫無男女之間的情感。
“你的家人可安好?”
云天翔心知陸采衣是刻意回避他的問題,所以他也不打算再問下去,因為他不想太過于逼迫她,怕她會逃開。
當(dāng)初救了她時,她告訴過他,她是被丈夫休離的棄婦,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無法接受他的感情,怕會再遭受傷害。
唉,他多么想告訴她,他不會傷害她,他只會保護她、疼寵她,可惜她傷得太深,每回只要他稍微多說些關(guān)于感情的話語,她就急著想逃開。
“很好,謝謝你的關(guān)心!
云天翔欲再問別的問題,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自屋內(nèi)緩緩走出,讓他一愣。
在水一方怎么會有男人?
看清來人的面容后,云天翔悄悄的握緊雙拳,像是壓抑著什么,探索的目光直直瞪看著一臉微笑的步無忌。
步無忌見來者是個男人,不由得瞇起眼,打量著斯文清秀的云天翔。他心里沉吟,這個人的身形看來有些熟悉,好像是他在長安和洛陽所碰到的黑衣人。
“陸兒,這位公子是?”云天翔低沉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敵意。
“天翔,這位是步無忌步爺。步爺,這位就是創(chuàng)辦天翔書院的夫子云天翔!标懖梢聻閮扇私榻B。
云天翔神情冷淡的向步無忌微微頷首。
步無忌也點頭回禮,臉上的微笑并末顯現(xiàn)出胸中的疑問。
他要是向別人說,云天翔可能就是刺傷他的黑衣男子,絕沒有人會相信,因為云天翔看起來就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云天翔別過臉,望向陸采衣,不想再瞧那個令他心生厭惡的步無忌!瓣憙,你和步公子相識嗎?”
陸采衣正猶豫著該怎么開口時,步無忌已替她回答。
“我倆是朋友。”
“有些事還是該避避嫌得好。”云天翔語重心長地道。
陸采衣笑了笑,沒有說話。
“云夫子說得極是,待在下傷一好,自然會離開!
“原來步爺是受了傷,既是如此,就不打擾你歇息了!苯又铺煜柁D(zhuǎn)頭望向陸采衣,“明日你會上書院吧?”
“會的。”陸采衣盯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容,心想,他應(yīng)該是不高興,而她也能體諒,畢竟她知道他心儀于她,自然不愿見她的住處有陌生男子出現(xiàn)。
云天翔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連看也不看步無忌便轉(zhuǎn)身離開。
步無忌盯著云天翔離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陸采衣回過頭,見步無忌一臉沉思,覺得奇怪,于是輕聲低喚,“步爺?”
步無忌回過神來,笑了笑,試探地問:“這位云夫子,正是小豆子想替你湊合的對象?”
“小孩子胡鬧,步爺也要跟著起哄嗎?”她反問道。自那日小豆子送菜來給她后,便常帶著書院里的學(xué)童們來在水一方,說是要請教她功課,實則是暗示步無忌不準(zhǔn)動她腦筋,真是一群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小大人。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幸福已來臨,何不把握?”
“步爺,你不是我,又怎么會知道我的幸福在哪兒?”
“看來我又多事了!
“步爺,你好歹也是行商統(tǒng)御之才,不該管我這等小事!狈勰樢怀粒懖梢略捴杏性挼奶嵝。
聞言,步無忌心一凜。他不曾向她說過他的身分,她又怎么會知道他經(jīng)商?
“夫子就是夫子,心思敏銳,連我是商人也知道!彼Z氣淡然,聽不出任何試探。
陸采衣一愣,這才想起他不曾說出自己的身分!奥牪綘?shù)目谝羰倾昃┤耍昃┳钣忻纳倘撕湍阃,所以我才會這么猜想!
“僅憑口音和姓名,又怎能斷定我們是同一個人?”他笑問,卻對她起了防備之心。
“書生有書卷味,商人有銀銅的氣息,步爺屬于后者,不是嗎?”她微笑反問。實際上,她也擔(dān)心步無忌會認(rèn)出她來。
步無忌又笑了。若之前聽她這么說,他會覺得碰上一位心思敏捷的姑娘,而今,卻讓他覺得她的話是借口,像是掩飾某些事情。
“夫子就是夫子,聰明絕頂,我的確就是那個渾身銅臭的步無忌!倍⒅届o的小臉,他心底再添疑問。依常理判斷,除非她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否則此刻聽到他親口承認(rèn),多少也會有訝異之色。
“我只是就事來判,也沒想到自己會猜對。”她語氣冷淡,心虛的不敢望向他。
她回避的舉止,看在步無忌眼中,很難不懷疑她救他的動機。
長安遇劫,洛陽受傷,救他的人是她,而她和云天翔又認(rèn)識,這一切的一切,要他怎么不深思?
步無忌暗暗吸口氣,突然道:“云夫子喚你陸兒,是吧?”
陸采衣錯愕的抬起眸子,不明白他為何這么問,“步爺?”
“那我也可以喚你陸兒嗎?”
他的問話讓陸采衣更為呆愣,連要開口說話都忘了。
步無忌見她不答,逕自下了決定,“既然你不反對,那就是默許,你說是吧,陸兒!
他那顯得親密的呼喚讓陸采衣猛然回神,立即搖頭反對,“步爺,這不合宜,請你還是喚我陸大娘!
天底下的人都可以這么喚她,唯獨他不能。他是她這輩子最想避開的人,偏偏又再次出現(xiàn)在她生命中。
“我還是覺得喚陸兒比較順口!闭Z畢,他對她揚起一抹足以勾動芳心的微笑后,便邁步進入竹屋。
那深沉的眸光和挑逗的笑容,讓陸采衣完全傻了眼,待回過神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小臉發(fā)燙,心跳加快。
天呀,她這是怎么了?
陸采衣雙掌覆上羞紅的臉頰,仍未從步無忌充滿深意的笑容中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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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無忌雙手負(fù)于身后,目光盯著數(shù)十尺遠的天翔書院。
上午,他曾暗暗跟著陸采衣后頭過來,此時已日漸西落,他再度來此是要接她回在水一方。
在他喚她陸兒那一刻,便決定利用她這顆棋子,厘清心中的疑問,并且逼云天翔顯露出真面目,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惡意欺騙他。
其實,就算她欺騙他又如何?以她和云天翔的關(guān)系,她要幫云天翔情有可原。
但是,他希望她只是受利用,而不是惡意的。
他不想和女人對上,尤其像她這般外柔內(nèi)剛的女人。
步無忌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天翔書院。
這時,以小豆子為首的數(shù)十名學(xué)童一窩蜂的從屋子里跑出來,乍見到步無忌出現(xiàn),紛紛驚呼出聲,“步爺!”
步無忌對孩子們微微一笑,啟齒未言,陸采衣和云天翔先后走出來,臉上皆是震驚的表情。
“步爺?”陸采衣對步無忌會來到書院感到十分意外。
“我來接你回去!痹捳f的同時,步無忌注意著云天翔的反應(yīng)。
接她?陸采衣心一突,震驚的情緒添上一抹無法形容的詭異,因為從昨晚至今,他對她的態(tài)度很不對勁,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對情敵堂而皇之的踏上天翔書院,云天翔再也忍不住的動了氣。
“不勞步爺費心,我自會將陸兒安全的送回在水一方,再說,步爺受傷未
痊愈,不好好休養(yǎng),反倒四處行走,豈不是影響傷勢?”
“我傷在胸口,不是傷在雙腿,再說,鎮(zhèn)日躺在床榻上,傷反倒痊愈得慢。”步無忌轉(zhuǎn)頭望向陸采衣,笑問:“你也贊成我的話吧,陸兒!
陸采衣愣在原地,因為他呼喚的語氣帶著一絲曖昧,不知情的人可能以為他們關(guān)系親密。
云天翔眉一揚。陸兒可不是步無忌能喚的!若此時他不是斯文的夫子,絕對會一掌擊向步無忌。
步無忌無視于云天翔那兩道想將他拆吞入腹似的眼神。人只要失了冷靜,也就是失敗之時,看來,他所使的計策是對的。
步無忌上前一步,伸手握住陸采衣的小手,輕聲道:“走吧。”
看著他溫?zé)岬拇笳埔约吧钋榈难凵,陸采衣一時慌了,“步爺……”
步無忌唇畔揚起一抹溫柔微笑,“我肚子好餓,正等你下面。”
他眼中所承載的溫柔,讓陸采衣一時忘了要甩開他的手,只能任由他踏出步伐,直到云天翔的怒吼聲響起,她才猛然回神。
她心慌的想抽回手,奈何步無忌的手猶如鐵鉗,讓她難以掙脫。
云天翔扣住步無忌的手腕,目光直盯著步無忌緊握著陸采衣的手,眼睛已快噴出火來,“步爺,請放開陸兒,男女授受不親,你這么做于禮不合!
沒把云天翔的怒火放在眼底,步無忌淡淡瞧了眼搭在他手腕上的大掌,“云夫子,奉勸你一句話,別隨意觸碰他人。”
“那是你無禮在先!
“這和有禮、無禮無關(guān),而是練武之人最忌他人接近,今日我是有傷在身,若換作平時,你可能會因為我的掌風(fēng)而受傷!
云天翔瞪著他半晌,才慢慢松開手。
“這才是斯文的云夫子,別嚇著了孩子們!钡膾佅逻@句話后,步無忌拉著陸采衣就走,毫下理會身后所傳來的憤怒目光。
陸采衣硬被拉著往前走,本想要步無忌放開她,奈何他愈走愈快,沒多久,她已回到在水一方。
步無忌在踏入院落后,才放開她柔若無骨的小手。
沒了箝制,陸采衣連忙退后數(shù)步,直到認(rèn)為兩人間的距離已遠才問,“步爺,請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要捉住她,這點距離對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只不過此宜靜不宜動。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他聳了聳肩。
陸采衣望著他那簡直可說是耍賴的模樣,又氣又惱,她深呼吸好些次,冷聲道:“我瞧步爺?shù)膫讶貌畈欢嗔,請你離開此處吧!
步無忌瞧陸采衣被他氣得臉色蒼白,一絲疑問涌上心頭。難道她純粹是靠直覺猜出他的身分,和黑衣人刺殺他的事無任何關(guān)系?
沉下眼思忖了半晌,他忽然皺起眉,彎下腰來,一副很痛苦的模樣。
他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陸采衣一跳,“步爺?”
步無忌右掌按著心口,咬著牙,不說話。
陸采衣見他臉上布滿一層汗珠,大驚失色,“你怎么了?是傷口疼嗎?”他的傷應(yīng)該好很多了啊。
步無忌還是沒說話,神情痛苦。
其實以內(nèi)力逼出汗,對練家子而言是件易事,要以此欺騙單純的女子也是輕而易舉。
只是,瞧見她著急的神情,他的心像是被輕輕扯了下,內(nèi)心深處更傳來自我譴責(zé)的聲音。
但,魚兒都已上鉤,他豈能輕易放棄?
“我沒事!彼恼Z氣虛弱無力。
看著他蒼白的臉,陸采衣壓根不相信他的話,“我扶你進去。”
步無忌點頭,任由她攙扶著走進竹屋。
其實,他是有心讓站在離在水一方有段距離的那個人看到他虛弱的樣子,看來他的偽裝十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