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宴之后,蕭清瀾好好地發(fā)作了一番,先是將呂才人下了大獄,之后判下墨刑并予以流放,而后他又親自出手將管理內(nèi)宮的六局二十四司清理了一番,果然挖出各世家大員安插的眼線或來歷不明的人,氣得他將掌理后宮的趙賢妃斥責了一頓。
趙賢妃吃了一頓排頭,雖不像魏太后那樣盛怒時會砸東西泄憤,但她首飾盒里珍貴的金釵花鈿等也折斷了好幾支。
相形之下,楚茉在紫云閣中好吃好睡,彷佛什么陰謀詭計都沒發(fā)生過似的。
待到臘月二十七百官休沐,年假啟始,蕭清瀾終于有機會由繁忙的國事中喘口氣,到紫云閣來尋美人重溫舊夢。
他如今也不通傳,想來就來,正好能看到楚茉最真實的一面。
果然才入寢殿,就看到楚茉似乎是剛浴沐過,潑墨般的長發(fā)散開晾著,一旁含香拿著木梳子不停替她梳理,那木梳子經(jīng)過之處,頭發(fā)閃爍著光澤,還不待含香的手梳下,柔順的發(fā)絲便由木梳子中滑下。
蕭清瀾忍不住上前取過木梳子,讓含香噤聲退下,他想親手摸摸她那發(fā)出絲緞般光澤的發(fā)是多么的滑順。
楚茉仍看著話本子,沒注意到他來了。
蕭清瀾從沒做過為人梳發(fā)這種事,一下子手勁大了,扯掉幾根楚茉的發(fā)絲。
她嬌呼了一聲,可憐兮兮地看了過來,「含香,你弄疼我了……陛下!」倒抽了口氣。
蕭清瀾正有些無措,看著手上纏繞著的發(fā)絲,想解釋什么,沒料到她突然一記惡虎撲羊撲到了他身上,玉臂摟著他的頸項,那嬌艷的臉蛋貼了過來,在他的下巴磨蹭。
「陛下你好久沒來,妾身想你了!」的確,從冬至之后,她再也沒見到他。
「那也才個把月而已!故捛鍨懼挥X好笑,但對她這樣的依戀又很受用。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楚茉理直氣壯,「陛下,過月不見,已是歲歲年年。」
「歲歲年年了,你怎還是如此嬌媚,莫非妖精來著?」蕭清瀾隨著她打趣,在這紫云閣里說話就是放松,都不需要經(jīng)過大腦。
楚茉知他喜歡她的頭發(fā),便一把抓起,像蛇一般纏繞住他的頸項,「是。∥铱墒乔晟哐
蕭清瀾笑了起來,抓起蛇尾巴把玩,倒是沒有繼續(xù)說笑了,「在這歲歲年年之間,你父親求見了朕!
「他見陛下做什么?」楚茉怔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莫非是冬至宮宴那日之事?」
蕭清瀾勾起唇角,「你這蛇妖挺聰明的,確實是那日之事。楚之騫說,那日其實他并非吃壞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春藥!
楚茉歪頭忖思,「春藥!是想看我爹淫亂宮闈?倒真是沖著我楚家來了。我爹應(yīng)當沒得罪什么人,所以起因還是在我身上……」她撇了撇唇,「等找到那個罪魁禍首,到時候妾身一定要多踩一腳!
「那個人會是誰,不久后應(yīng)該便會有結(jié)果了!故捛鍨懸蛩姆磻(yīng)哈哈大笑,「你父親離宮那時到了平康坊去,本是為解除藥效,卻意外讓他聽到一件大事!顾男θ菸⑽⑹諗,「冬至那日,全京的目光都放在宮宴上,倒是被人鉆了空子,在平康坊中密談,似是有人在此際與突厥作戰(zhàn)時倒賣生鐵給北方!
「這是通敵!钩灶H為驚訝。
「連你這閨閣女子都知是通敵,卻仍有人鋌而走險,這上頭的利潤不小,還能跟北方突厥牽上線,以此作為與突厥合作的底氣……」蕭清瀾的聲音冷了下來。
「那就變成叛國了!」她眉頭緊皺。
「不過這件事與你無關(guān),你好好服侍朕就是了。朕讓楚之騫繼續(xù)查下去,你爹那形象……哼哼,倒是很適合扮豬吃老虎!钩q這人說得好聽是風(fēng)流倜儻,說得難聽是放浪形骸,繼續(xù)混跡北里,在左摟右抱之間打聽消息并不打眼。
蕭清瀾拉著楚茉的蛇尾巴,將她帶上了大床。
兩人才剛品味出一點好處,就好一陣子未親熱,如今干柴烈火很快便燒得濃烈,錦帳春宵戀不休。
隔日一早,雖是不需早朝,依舊有著無窮的政事等著蕭清瀾處理,他早早便離開。
他剛走不久,司藥司那里突然來了一名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的女官,她端上了一碗湯,淡淡地道:「請楚美人喝下!
楚茉一聞那味道就倒胃口,縮了一下,「這是什么?」
女官皮笑肉不笑地道:「避子湯!
避子湯?莫非陛下不想讓她生他的孩子?楚茉俏臉微沉,「可是陛下讓你送來的?」
女官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淡地說道:「陛下尚無嫡子,豈可讓庶子搶先?請楚美人喝下!
楚茉胸口有些難受,鈍鈍地痛著,她不久前還在承受陛下澎湃的情潮,卻只是一個閉眼張眼的時間,情潮退去,他留給她一碗冷冰冰的避子湯。
都說天家無情,莫此為甚,他會是這樣的人,用一碗避子湯打發(fā)她,讓她明白自己不過是個玩物?
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那名女官將避子湯交給春喜,春喜低頭查看了一番,將避子湯呈到楚茉眼前,「楚美人,喝下吧。陛下無嫡子,嬪妃承寵喝避子湯是慣例,免不了的!
楚茉卻是別開了頭,「不,我不喝,我去找陛下問清楚!
她決定給自己一個機會,因為她始終不覺得陛下會是那種人。若是貫徹她入宮以來立志混吃等死當米蟲的心愿,那么喝下這避子湯亦是無妨,可是這并不代表她愿意被輕賤。旁人的酸言冷語她不在乎,可是陛下不一樣,除非確定他不希望她生下他的孩兒,否則其他人說什么都沒有用。
「陛下日理萬機,豈容你這恃寵而驕的下等嬪妃想見就見?」女官板起臉來,大喝道:「給我灌下去!」
女官帶來的宮女架住了楚茉,含香想去擋,卻被春喜攔著,后者直施著眼色,彷佛要含香別得罪了女官。
女官將那充滿苦腥味的藥湯遞到楚茉唇邊,讓她險些吐出來。
她不停掙扎著,藥湯灑了不少,之后或許是一股不服氣的意志,她居然掙開了那兩個宮女,一把揮去那藥湯,而后直接賞了那女官響亮的一巴掌。
那女官坐倒在地,一時怔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打了。
「你……你……」她氣憤地瞪著楚茉,「好你個楚美人,宮中的女官你都敢動手,簡直是反了!這件事我一定會報上去,屆時有你好受!」
楚茉卻是憋著一股氣,傲然回視,冷言道:「你盡管去說!」
她知道自己是受寵的,所以她敢打女官,即使這女官的品階比她這個美人高,但她自信以陛下對她的寵愛,打個女官又算得了什么,他才不會因此懲罰她。
女官領(lǐng)著宮女氣呼呼地走了,楚茉這才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一軟差點倒下,幸而含香眼明手快將她扶住。
「楚美人,其實不過是避子湯,就是喝下也不打緊,何苦去得罪女官。」春喜一副勸慰的模樣,事實上更像極了說風(fēng)涼話。
含香卻是瞪了她一眼,「話怎么這么說?這后宮水可深著,就是不知道避子湯是不是陛下賞賜的,所以才不能亂喝。
「好了,你們別吵了!钩陨钗丝跉,「我不去找事,事也會來找我,本想與世無爭,卻總有無妄之災(zāi)。」
含香與春喜對視一眼,這便是身為寵妃的不得已了。
楚茉平靜了下心情,很清楚這事情還沒完,她無奈地嘆息一聲,「你們?nèi)臀掖蚵犗,這避子湯究竟是不是陛下讓人送來的!
。
蕭清瀾正忙得不可開交。
接下來便是除夕宮宴,隔日是元旦朝會,同時間與突厥的戰(zhàn)事仍未停歇,而新春諸般活動、上元節(jié)的京城燈會在這時也如火如荼地籌備著,諸事困擾著他,連昨日到紫云閣都是百忙之中抽空去的。
楚茉那女人熱情起來如火一般熱烈,當他想抓住她,卻又似煙一般飄渺,諸多面貌讓他對她深深著迷,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做個縱情聲色、不務(wù)正業(yè)的君王,可惜他的責任心與意志力比情感來得強烈些,還知道適可而止。
將心思放回正事之上,蕭清瀾開始審閱起北面戰(zhàn)事的相關(guān)情報,原本還算平和的心情,在看完這些密報后被摧毀了大半,臉色也凝重起來。
末了,他將情報放回了桌面上,指尖敲擊著桌面,肅起面容深思。
「趙家,好一個趙家。」
北面戰(zhàn)事大獲全勝,我軍內(nèi)部卻鬧起了分裂,原因就在征北軍主將是蕭清瀾信任的劉大將軍,但副將卻是趙丞相本家的后輩,趙丞相抬出此人的理由是想制衡劉大將軍,免得尾大不掉,帝王鞭長莫及。
副將趙天賜與劉大將軍原就面和心不和,在戰(zhàn)爭艱難之時還勉強能攜手合作,但在節(jié)節(jié)勝利,快要清點功勞時,矛盾就不可避免地突顯出來。
趙天賜主戰(zhàn),欲一口氣將突厥打出河套之外,讓他們數(shù)十年都不敢侵犯。但劉大將軍卻主和,認為連年征戰(zhàn)勞民傷財,亦非百姓之福。
乍看之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蕭清瀾十分清楚,雖然如今天下看上去河清海晏,但這場戰(zhàn)爭令國庫吃緊,加上突厥還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再打下去沒有幾年只怕不會罷休,而渡過了河套便是中原大軍不熟悉的大草原,之后不見得會如想像般順利,因此他傾向劉大將軍的主張,與突厥說和。
原本蕭清瀾在思考時,最忌他人打擾,但胡公公卻在這時候進來,面色有些難看地道:「陛下,紫云閣的大宮女春喜想求見陛下,陛下要見嗎?」
「紫云閣?」與楚茉有關(guān)?蕭清瀾按下了心中的不悅,淡淡說道:「宣!
胡公公躬身退去,暗自吐了口氣。他幫春喜通傳也是冒著風(fēng)險的,要不是看在楚美人得寵,還有陛下對她另眼相看的分上,他真不敢在陛下正在煩惱時撞上槍尖,幸好這回似乎賭對了。
不一會兒,春喜被帶了進來,她先跪下行了叩禮后,面露惶恐地說道:「陛下,楚美人在紫云閣鬧著要見陛下!
鬧?光是春喜用了這個字,便讓蕭清瀾臉色沉了下來,「說清楚。」
春喜瑟瑟發(fā)抖,說道:「今早女官送湯水到紫云閣,楚美人嫌棄那湯水的滋味,覺得宮里作踐她,她氣得打了女官,還……」
「還什么?」蕭清瀾喜怒不顯,只是冷聲問。
在他強大的壓力下,春喜說話更是期期艾艾,「楚美人還威脅那女官,讓她盡管告狀,說自己是不懼的!
蕭清瀾定定地望著春喜,「你是楚美人的大宮女,朕以為你是來替她抱不平的,怎么聽起來你卻是在向朕告狀,意指楚美人恃寵而驕,在后宮作威作福。」
春喜咬緊牙關(guān),像是逼不得已般說道:「楚美人在陛下面前是一套,但在陛下離開后,打罵宮婢、任性使氣也是常有的事,奴婢……奴婢也是受不了了!
「胡公公,去查查楚美人是不是打了女官。」蕭清瀾淡淡說道。
胡公公依令退去,蕭清瀾便不再理會春喜,繼續(xù)批閱奏摺。
由于他久久不語,春喜只是垂首跪在案下,蕭清瀾不出聲,她連頭也不敢抬。
不多時,胡公公回來了,向蕭清瀾稟報道:「陛下,楚美人今日的確出手打了女官,那女官的臉到現(xiàn)在還是腫的!
蕭清瀾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似是沉思著什么。
跪著的春喜聽到胡公公的稟報,像是松了口氣,卻仍屏息等待著蕭清瀾的處置 「名為進言,實為進讒,這個宮女在紫云閣待不得了,杖責二十還發(fā)尚宮局。」蕭清瀾冷聲道。
春喜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終于敢抬頭,可還來不及看清蕭清瀾的神情就被拖了出去。
待春喜走了,胡公公方才說道:「陛下,這紫云閣之事,只怕還有內(nèi)情。」
他如何能不知內(nèi)宮六局的那一套?各為其主,欺上瞞下,什么骯臟污穢的事都可能發(fā)生。再怎么樣楚美人也不可能無故毆打女官,雖說那女官的證詞與春喜出入不大,但春喜顯然心術(shù)不正,那女官的話能有多少可信度,頗值得質(zhì)疑。
「朕知曉!故捛鍨懹行┢v地揉了揉眉間,「但楚茉打了女官是事實,沒有懲罰,倒真像朕不明是非了!
「依陛下之意……」胡公公恭敬問道,心中卻有些替楚茉擔心。
「先冷她幾日,讓個嬤嬤去教教她規(guī)矩!故捛鍨戄p嘆,她果然很有自己的脾氣,可是太過有脾氣在后宮卻是行不通的。
這處罰表面大于實質(zhì),更多是做給旁人看的,因為再重,他知道自己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