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汝發現,打從那個帥氣的熟男推開玻璃門進來,她家老板娘就渾身一震,甚至將遞MENU的公子交給她,讓她覺得十分奇怪,她家老板娘向來愛與客人互動,遞MENU的同時問候幾句是老板娘的日常活動,今天太反常了。
“他點了什么?”員工一回到柜臺里,心慕就急急靠過去問。
“一杯今日莊園手沖咖啡!
心慕瞪著采汝,“你有沒有聽錯?他怎么可能點手沖咖啡?”
那個男人喜歡甜食,最愛焦糖拿鐵,一定要搭配一份松餅才會心滿意足,最好是加上兩球香草冰淇淋。
“我百分之百沒有看錯,因為他翻開MENU,想也不想就指了第一頁的當日手沖咖啡。”
采汝很肯定的說。
心慕蹙眉,急急問道:“他沒有再點別的嗎?比如冰淇淋松餅?”
“沒有!辈扇険u頭。“他一點完就立即把Menu闔上還給我,只是不像其他客人馬上拿出手機來。”
心慕看過去,獨坐的他果然沒在滑手機,而是看著桌上的小裝飾,小巧瓷瓶里插著她的干燥花作品,以前她也喜歡在他公寓的餐桌、臥室、浴室和辦公室里擺上這樣的干燥花做裝飾,他一直盯著看,肯定是有熟悉的感覺。
想到這里,她的呼吸急促了。
他進來時不會沒看到店名叫做“日出咖啡”,他們兩人都喜歡看日出,常常熬夜開車去看日出,她曾打趣說過若開咖啡館,要叫做“日出”,他也是在跨年看到太麻里日出的那一刻向她求婚的……
然而結婚前夕他卻出軌了,對象是認識一個月的客戶,對方找他打官司,兩人越走越近,等她看到他們的私訊聊天時,他們已經上過床了,他在訊息里還對那個女人說她很性感,他時時刻刻都在想她等等。
他并沒有要與那個女人分手,卻說婚禮照舊舉行,他一樣會跟她結婚,只是他也不會離開那個女人,要她給他空間,意思分明就是要腳踏兩條船,她聽得心口幾乎要燒起來。
最后是性格倔強的她牙一咬提出分手,解除婚約,她杜心慕又不是條件很差,天涯何處無好男人,何必單戀一個變心的男人。
她很瀟灑的放手了,家人也都很支持她,訂婚的費用,她沒追討,他送的東西,全部歸還,他開了一張彌補她的支票,她一直都沒去兌現,當然也從他的律師事務所離職了。
工作、男人,金錢、感情,她失去了所有。
分手后,住在加拿大的姊姊硬把她帶去住了半年,療情傷,她在可愛的外甥、外甥女包圍下,情緒漸漸比較平靜了。
回到臺灣后,她就開了這間“日出咖啡館”,只是都過了四年,她沒再遇到好男人,也沒有追求者,自己一人單身到了現在。
這中間她當然聽說了他的消息,他們分手后,他和那個女人短暫交往不久就分了,甚至不到三個月,好像是對方居然還另有正宮男友,不跟他結婚。
知道后,她覺得荒謬,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不要他們從大學時代起十年的感情……對于他當年的種種作為,她一直揪著心,還是很在意,無法真正的放下。
這幾年,她沒再聽說他的消息,共同的朋友也沒有人提起他,她還巧遇過大學時他的好哥兒們,可她也嘴硬不想去打聽他的近況,只知道他沒有在執業了,那層樓租人了,為什么不執業,沒有人知道,幾個大學同學的婚禮,他也沒有出現,他好像徹底消失在這世上……
事實證明他沒有消失,現在他就坐在那里,點了一杯他不喜歡的黑咖啡,沒有點甜點,他的眼睛看著那干燥花小盆栽足足有二十分鐘了,不知在想什么。
會是……在想她嗎?
打從看見他進來,她就一直懷抱各種情緒的躲在柜臺里,如果他沒有往柜臺方向張望,他是一定不知道她也在這間咖啡店里。
那么,她要走出去,大大方方的跟他打招呼,說聲咖啡她請客,讓他知道她過得很好嗎?
一百個念頭在腦子里打轉,她一個也沒做,直到看到他起身了。
但是他并沒有過來結帳,而是拿著干燥花裝飾要走,采汝見狀連忙過去阻止,心慕一直看著,心跳的飛快,不知道他這么做的用意,是明知道她在柜臺里,要引起她的注意嗎?
是了!他肯定知道這是她開的咖啡店才來的,他點了黑咖啡,不點松餅,種種反常的行為是為了要引起她的注意!一定是這樣!
“沒帶錢?”采汝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心慕一愣,他是說他沒帶錢嗎?這又是哪招?是要逼她這個老板娘現身嗎?
同時,一個四十多歲模樣的短發中年女人推門進來了,看到他在,她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問明情況后,中年女人立即拿出皮夾。
“抱歉打擾了,多少錢,我來結帳!
心慕再也按捺不住,雙腳自有意識的走出柜臺。
他往她的方向看過來,驀地朝她咧嘴一笑,天真單純的模樣像個小孩,她的心猛地一震,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終于看到她了……
這是她期盼了多少年的不期而遇啊……
“再一次道歉,他有阿茲海默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他的看護,他突然在街上跑掉,我追了好久才找到這里,請見諒……”
心慕一愣,站在原地。
阿茲……海默癥?那不是老人家才會得的疾病嗎?他還不到四十,正當盛年,怎么會得了阿茲海默癥?
她想起了分手后都支持她的全家人,家人都支持她、拚了命的安慰她、開導她,但從沒對他口出惡言,甚至一句關于他的壞話都沒有講,每每提到他,不管是她爸還是她媽、她哥她姊,總是會深深的嘆口氣,然后叫她忘了他。
他們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什么?
目送他們出去后,心慕顫抖著,給加拿大的姊姊打電話,她們是最親密的姊妹,彼此之間沒有秘密,如果知道什么,姊姊不會瞞著她,絕對不會……
“姊……我剛剛看到振宇了,你是不是……”
她呼吸急促,還沒說完,彼方便傳來一聲嘆息。
“還是見到了……他不認得你了吧?”
心慕感到一陣暈眩,勉強支持住,艱澀地問:“所以……你們……爸、媽都知道?”
“唉……他確診后來找我們,要我們幫他,幫他讓你離開,最好是帶著恨意離開……那么好的人卻……”
心慕只覺得她什么都聽不到了。
從前,他是個律師,聰明,驕傲,不可一世,如今卻點了他不愛的黑咖啡,也忘了甜點……
他都忘了他自己,忘了這世上的一切,她還能做什么?
驀地,她抓了一袋自己烤的楓糖餅干沖了出去,恰恰看到他要上車,看護正在叮嚀他小心腳。
她一鼓作氣的跑到車邊,將餅干塞進他手里,不由分說地道:“請你吃!”
他看著氣喘吁吁的她,咧嘴一笑。
心慕覺得自己一定在作夢,不可能這樣的,他不可能會失智……
車子駛遠了,深沉的無力感由四面八方靠了過來。
有時看到的事實,有可能不是真的,如果今天他沒有推開咖啡廳的門進來,她永遠都會知道。
她看著日出咖啡店的藍白色格子窗,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經營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