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卻見好友轉進屋里,關上了門。他暗拍了下腦袋,又趕緊找底下的人去查探結果。
然而,文世濤卻只是在房瑞安靜地等待。
他想,也許,只是遇到一些事,所以才拖慢了她回來的速度。
畢竟,她答應過他的,盡管她并不清楚這個賭約對他倆而言有多重要,但她親口允諾,依她的性子,絕無失約的可能。
他必須相信她。
她不會怕他,她并不在乎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她愛他,她一定會為他趕回,他告訴著自己,但內心陰暗的角落卻已開始動搖。
入夜,他無法睡,三餐也吃不下,不管是誰上門,一律不見,唯有卜希臨是他想見的,也是他唯一允許踏進屋里的。
可是日升日落,始終等不到她歸來。
黑夜降臨,如織密的網將他團團包圍。他木然地待在房里,端正地坐著,臉上沒有表情,讓人猜不出心思。
直到子夜的梆子聲響起,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房外。
那僵直而空洞的異瞳緩緩移動,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時間到了!彼芬沟纳ひ艄σ猓駛贏得賭約,迫不及待想收下賭注的惡鬼。
文世濤沒有移動。只見房門突地被推開,朔夜信步走進,血紅的唇勾著愉悅的笑弧,襯著他身后的黑夜,文世濤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人比他更適合處在黑暗之中。
“她沒有回來。”朔夜愉悅的宣布,仿佛贏了賭約他有多快活。
文世濤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走到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看來,她并不愛你!彼χ,那雙如子夜般的黑瞳卻是邪惡得教人不寒而栗!拔冶緛硪詾樗菒勰愕摹!
那帶著戲謔的惋惜,讓文世濤瞇起眼!跋胍业难劬δ憔湍米,廢話少說!
朔夜勾彎血紅的唇!拔視䴗厝嵋稽c!
文世濤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瞧著他探出長指,逐漸逼近。
他不怕。
已經沒有什么好怕的了,最害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他并沒有損失什么,頂多是心空了一點,頂多是回到原本的孤單,頂多是陷入更黑暗的黑暗罷了,這并沒有什么。
他原就是一個人,往后也是一個人,并沒有什么不同……他不痛,失去雙眼,他一點也不痛,再痛也痛不過心痛,看不見她歸來,黑暗與黎明又有什么不同?
直到翌日一早……
“爺兒!發生什么事了?你的眼……”
照慣例進房,準備服侍文世濤洗漱更衣的下人,一見到坐在床上的他,雙眼淌落兩行血,眼窩深陷,忍不住驚呼。
“出去!彼麊÷暤。
“爺兒……”下人猶豫了下,像是在考慮要找誰求救。
“出去,這事對誰都不許提起,誰來了我都不見!北粍儕Z了雙眼的那一刻,他順手關上心門,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
“可是……”
“還不滾!”
“是!”下人趕緊離開,卻不知道到底該守著主子的命令,還是趕緊去找出閣的小姐回府一趟。
像是失去所有的知覺,在黑暗之中,文世濤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分不清白天與黑夜,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個日升日落,心口空蕩蕩的,只遺留著被狠狠剮開又以火燙烙下的背叛。
他不再等待,不再相信異瞳等于希望,絕望拉扯著他墜入封閉的黑暗之中,他感覺不到外頭的變化,更不知道有輛馬車正停在文府的大門前。
有抹佝僂的身影緩慢而艱辛地從馬車走下。
“卜姑娘,你確定自己能走嗎?”盧睿溟扶著她,將拐杖交給她。
“沒問題的,我可以!辈废ER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石子磨過。她氣喘吁吁,光是下馬車,就已經讓她的額上滿是細汗。
并非是天氣太熱,而是她身上有傷,尤其是腳上的傷,嚴重到讓她甚至必須拄著拐杖,才能夠走動。
盧睿溟看了眼緊閉的朱門。“要不要我先幫你喊門房?”
“盧爺,不用了,真是太謝謝你順路帶我過來,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吧。”她笑著,盡管臉色蒼白,唇無血色,但她那陽光的笑容,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無法想象她身上傷勢頗重。
“那好,我先走了,待我忙完,我會再過來一趟,順便拜訪文少爺!
“嗯!彼c點頭,目送馬車離去,隨即拄著拐杖敲了敲大紅木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冷眼看著她。“有什么事?”
“門房大哥,可以幫我通告一聲,就說卜希臨來了。”她啞聲說著。
那天她急忙離開,壓根沒見過這個門房,所以她想,對方肯定也對她沒印象,便先把名字端出來。
門房一聽到卜希臨三個字,神色明顯頓了一下,道:“你等一下。”
“咦?”卜希臨瞧他飛也似地跑了,疑惑著,但還是乖乖地在門前等待。
旋即門房帶了一個穿著交領藍衣的中年男子走來。
那中年男人的眸色極為犀利冷銳,直視著她道:“請走吧,爺兒不見客!
“咦?可、可是你有跟他說,來的人是卜希臨?”她不死心地把名字再端出來。
“爺兒說,誰都不見。”說完,當著她的面把門給掩上。
卜希臨錯愕地瞪著門板好一會,才又拍著門喊,“他為什么不見我?你們有沒有跟他說我是卜希臨?”
她在外頭一直喊,可是屋里的人就是不睬她,反倒是引起路人的側目,她只好閉上嘴,失魂落魄地拄著拐杖走到門邊。
為什么他不見她?
難道他在生她的氣,氣她沒有在期限之內回來?
可是……她又不是故意不遵守約定……不過遲了幾天,有這么嚴重嗎?她想了想,拄著拐杖,在烈日之下,一拐一拐地朝悅來酒樓而去。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悅來酒樓,想找樊入羲時,卻聽說他人根本不在天水城,她失望地又走回文府,再拍了拍門,依舊無人睬她,雙腳痛得厲害,她干脆就在門邊席地坐下。
沒有法子了,她只能在這里等,看有沒有人前來,教她有機會跟著混進去。
然而,她這一等,竟然等到掌燈時分,期間沒有半個人前來拜訪,這府邸冷清得教她有些錯愕,這時有馬車聲接近,她抬眼一瞧……
“卜姑娘,你怎么還在這里?”盧睿溟下了馬車,瞧她像是根本沒踏進大門。
把失望往心里藏,她將文世濤不見人的事說過一遍。
盧睿溟沉吟了下,決定前去敲門。
不一會,門房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坝惺裁词拢俊
“在下是孔雀城的布商盧睿溟,在孔雀城時受過文爺的照顧,今日來到天水城,特地前來拜訪!彼f得謙恭有禮。
門房想也沒想地道:“抱歉,我們爺兒不見客,請回!
盧睿溟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往門房的手里一塞!霸谙绿貋戆菰L,還請這位大哥幫個忙,替在下通報一聲。”
門房想了下,勉為其難地道:“爺兒說近來誰都不見,不過……我去幫你問問,還請你在這兒等一會!
“多謝!北R睿溟拱拳,見門房走遠,朝卜希臨招著手!白甙!
“啊?”卜希臨艱難地走著,瞧他已經一腳踏進文府里。“盧爺,咱們這么做好嗎?”
“不這么做,就別想見到文爺。”盧睿溟走在前頭,又回頭問:“你可記得文爺的院落在哪個方向?”
“我知道!辈废ER朝右邊的小徑走,閃避著下人,偷偷摸摸的來到文世濤的院落里。
四下冷冷清清,沒有半點人聲,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居住,更沒有半盞燈火,卜希臨不禁懷疑他根本不在府里,然而,當她要再往前走時,便聽到一道虛而沙啞的低斥聲,“全都給我滾開!誰來我都不見!”
卜希臨怔住,拄著拐杖,踏上石階,推開房門,驚見里頭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再仔細一瞧,就見文世濤坐在床上,眼上蒙著白色布條。
“世濤,你的眼睛怎么了?”她啞聲問著。
聞聲,文世濤瞇眼低罵著!澳闶钦l?誰準你踏進這里的?”
“是我啊,七彩……”她蹣跚地走到他面前。
文世濤胸口一窒,撇唇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語調像極了希臨,但是……和希臨的不同,而且希臨已經背叛了他,她不可能再回到他面前!
“希臨啊……”她探手輕撫他的頰,然而手才剛撫上,他隨即將她撥開,濃眉緊攢著。
“你以為我雙眼瞎了就能蒙騙我?”他哼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是你不走,結果死在這府里……也該是無話可說吧!
卜希臨怔愕地看著他,他的雙眼被蒙著,但唇角的笑份外冷厲,像是將自己隔離在所有人之外,他不再倚靠任何人,不再抱持希望,墜入他最恐懼的黑暗之中。
淚水冷不防涌出。她不懂,不過是分離一段時日,怎會人事皆非?
為什么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卻認不出她是誰?
“文爺,她真的是卜姑娘!痹陂T外的盧睿溟忍不住地踏進房內,出聲道。
文世濤循聲轉過頭!啊銥槭裁磿谶@里?”他的嗓音裹著惱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文爺,你不是說了要卜姑娘回到文府,如今她回來了,你為什么不信她?”盧睿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很難把他和當初所認識的七彩連在一起。
“她沒有遵守約定在七日之內回來!她消失了,就連她的家人也被接走……”說到一半,文世濤突地頓住,像是意會了什么,笑得冰冷!叭绻,她真的是希臨,而你和她一道前來……難不成是你把她一家接走?你們在一起?”
卜希臨瞠圓水眸,淚如雨下。
她所認識的七彩有點壞、有點防備人,可是不會口出惡言,蓄意傷人,而眼前的他不相信任何人,關在自己的世界里,渾身像是長滿了刺,誰要靠近他,就要有被他傷害的覺悟。
“你在胡說什么?卜姑娘之所以拖到現在才回來,那是因為她差點死在山賊手中,要不是我剛好經過的話,你根本再見不到她了!”盧睿溟怒不可遏地罵道。
那沉怒的一擊,將仿佛沉入海底的文世濤給打上水面,他怔愕好半晌,才啞聲問:“真是希臨?”
是她嗎?
沒有背叛,只是因為意外而延遲歸來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