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京城里的紛紛擾擾,終于來到邊關,崔淡云看著自家住著不算太差的將軍府,總算也過上了一腳出四腳邁,外出坐轎的日子,等到肚子里揣的那一個也終于安分下來后,她某日翻開帳本仔細的算了算,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危險。
沒錯,是危險啊!崔淡云看著帳本里的東西,整個人欲哭無淚。
要不是她終于穩定下來,然后讓那男人把這將軍府里的帳本拿給她看看,她或許會成為史上最窮的將軍夫人。
看著帳本上幾乎沒有任何的金銀收入,她一整個都要傻眼了,這這這……這偌大一個將軍府的現銀,感覺比她手上能夠動用的銀子還要少?!
她不死心,讓春蘭和夏蘭跟著她一起往庫房去,順便讓身邊一個小丫頭去喊將軍府里的王管家來,她就不相信了,這將軍府里居然能夠窮成這個樣子。
等她到了庫房前,王管家已經站在那里,崔淡云也不廢話,直接就讓他開了庫房,然后看著屋子里涇渭分明的兩邊,瞄了眼王管家,他馬上很有眼色的上前介紹——
“這都是將軍帶回來還有別人孝敬的。”他摸不清楚夫人想要知道什么,只得簡單的先說了一句,然后一臉等待提示的看著新來的女主人。
聽說這個將軍夫人是個村婦,但是這一身的氣派,還有那作風看起來就不怎么像啊!他當這將軍府管家雖然也才一年多,平時也是有點氣勢的,但是在這個夫人面前似乎一點用也沒有。
崔淡云看著庫房兩邊明明白白的分類,一邊是畫卷和文房四寶之類的東西,一邊是首飾珠寶,甚至還有在北方難得一見的珊瑚樹,前者多得幾乎占了大半個庫房,后者則是只有幾個箱子堆在角落里,而庫房里該有的銀子金子一眼掃過,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這就是將軍府的庫房?難道平日用的銀兩不放在這里?”
王管家一聽見這個問題,臉一僵,有些緊張的搓著手,結結巴巴的說,“那個……其實府里用度的銀兩都是在帳房里。”
帳房?崔淡云看著那一本本的帳冊忍不住冷笑,然后也不多說便出了庫房,直接拐道往帳房去。
只是他們一群人都還沒走到帳房,就看見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穿著一身文人長袍的中年人小跑著從帳房方向沖到他們面前。
“我說老王啊!府里又沒錢了,趕緊去開了庫房再拿東西去換點錢回來!”被稱作老王的王管家頓時覺得壓力大增,尤其是跟著夫人的那一群人幾乎是瞬間都把眼神聚在他身上了。
他不用回頭都猜得到她們現在在想些什么,王管家心里悲傷得想抹一把淚。
等那個帳房到了近前,發現王管家的臉色有些尷尬,至于后面的將軍夫人神情則是有點怪異,行禮后便眼巴巴的看著他們沒出聲。
崔淡云知道如果他們真的是貪污的話,這兩個人可不會就這么大咧咧的在外頭喊,除非他們是真的沒腦子,所以她也沒生氣,只是等著解釋。
王管家也知道夫人沒馬上讓人將他和帳房老胡給拿下就是天大的體面了,也顧不得自己一身的汗,有些結巴的跟崔淡云解釋起將軍府里悲慘的帳務狀況。
將軍府里的下人不多,原本只有管家帳房,幾個護院和廚房里的兩個廚娘,幾個打下手的下人,后來的這些小丫頭還有一些跑腿的小子都是夫人來了之后才添的。
然后將軍府雖然名稱很好聽,但是將軍長年打仗,也就是這一兩年戰事少了,才有比較多的時間住在將軍府里,因此平常都在軍營,所以自然沒有什么賺錢的營生,而他們這些下人的名頭說得好聽,但大部分都是將軍幫忙收容的難民而已,平日里幫忙做飯打掃還有打理宅子還行,要說其他的,像去經營商鋪什么的就沒辦法了。
沒收入,就沒銀子,將軍府看著好看,聽著名頭好聽,其實大概就是在小康和貧困之間掙扎而已。
崔淡云聽了這些,雖說心中本來已經有些底了,但還是有種一只烏鴉從頭頂飛過的蒼涼感。
她吸了口氣,又接著問,“那帳房說的開庫房換銀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管家有些尷尬的回道:“因為真的沒錢了,大伙兒就算可以不要月俸,但也不能不吃飯。∷詫④娋驼f了,沒錢的時候就拿庫房里的東西去當,當了換點錢來使,用完了再……”
王管家怕她以為自己把錢花得太快,連忙又做了補充,“因為將軍之前是文人,很多人家送的禮也多是這些,這些東西招眼,要當也不成體統,所以都只拿那些沒記號,看著也不打眼的金銀首飾去當,一次也不敢多,供了家里人吃喝外,就夠補貼將軍說過的幾戶貧苦人家而已。”金額不大,但是年年月月下來也是一筆大的花銷,也讓庫房里的收藏越來越往一邊倒。
剩下一堆主人家根本沒空欣賞的東西,結果能換錢的越來越少……王管家和胡帳房的心中不禁同時為自己抹了一把心酸淚。
就沒見過這么窮的官!讓他們別說貪污了,只想著別哪天大家一起沒飯吃就是萬幸了。
崔淡云看著兩個中年男人那副苦樣,再想到剛剛自己拿到的帳本,只覺得頭痛得半死,揮揮手讓他們走了,自己又帶著一群人回正院,然后窩在房里,開始打起自己的小算盤來。
之前她弄出了紅酒白酒,算是賺分紅的,每年雖然不能說賺得手抽筋,但是也足夠他們母子倆過上比一般人好些的日子,這還是她不多收,而且每年只出一點點限定版的酒才賺了這樣的錢,但是在來邊關前,她想著這生意天高地遠的,收起帳也麻煩,就直接把配方和之前藏起來的細節一并給賣了,得了兩千兩銀子。
這點銀子她本來還不看在眼里,但是現在看起來這筆錢很重要,因為要靠著這兩千兩當本錢來養活這一家子人,還有不少貧困戶,所以她真的得想想,到底該怎么用才好,才能夠花出最大的利益來……
這一想,就是大半天,直到天黑了,她趴在桌子邊上,皺著眉又揉了一張紙扔到地上和其他廢紙作伴。
“這是怎么了?怎么連晚飯都不吃了?”方慕文從外頭回來,就聽說她連飯都沒吃,一個人關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讓他三步并作兩步,連忙往房里趕,沒想到就看見她拿著筆不停喃喃自語地寫些什么,而地上已經扔了一堆的紙。
一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崔淡云先是嚇了一跳,然后看到來人,對著他輕哼了聲,丟下筆,站起來伸展伸展身子,才沒好氣的說道:“我這不是愁的呢!人家當上官夫人可高興了,什么都不用愁,就我是勞碌命,今兒個才知道這偌大的將軍府
居然是靠當東西在過日子的!”簡直是刷新了她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方慕文楞了下,然后摸了摸臉,有些尷尬的說著,“這不是我們家底子薄嘛……”當然重點也是他不大會經營,又不想拿一些人家白送來的股分,自然就落得如今這樣的景象了。
“行了!我就是說說,但我們真的要認真找一個賺錢的法子了!币蝗贿@一大家子遲早都得去喝西北風!她這句話沒說出口,就怕刺傷了他男人的自尊心。
“你已經想好要做什么了?”
崔淡云神秘一笑,“是有點頭緒了,過陣子你就等著看吧!”
方慕文是知道她會做一點小生意的,但是想著后院里那些酒還有之前據說她領著村子里做的豆腐,想來想去她也就是做一些吃食的生意吧,大約就是餓不死,但是想靠這些發大財卻很困難。
他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不是這么說,而是滿臉支持的表示:“我知道了,府里應該還有些銀子,你看要多少就拿去用,要不然我再去多買一點田,總歸我這個將軍的名頭還在,我們怎么說也餓不死的!
崔淡云看著這個愿意無條件支持老婆的好男人,也沒戳穿他心中對于她事業不看好的那點小心思,而是攬著他的腰,甜蜜又自信的笑著,“那你就等著吧!看看你媳婦兒怎么把我們的庫房重新用銀子給堆起來!”
“那就看娘子的了!”方慕文看著她自信的笑容,心中也滿是歡喜,隨口就接了話。
這時候的他,完全沒想到接下來幾個月,就會刷新他對自己媳婦兒做生意能力的印象。
第一個月,崔淡云用手上的銀子,在邊關最大的城鎮上買了一棟酒樓,不僅重新裝修,還讓人往南方去批了一堆草藥和莫名其妙的東西回來。
第二個月,崔淡云又買了一批下人,發衣裳并讓人去教規矩,甚至還寫了手冊讓人跟著做,反而讓方慕文越發搞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個月,酒樓裝修完畢,她在讓人打了一堆造型奇怪的爐子后,就叫人大街小巷的去宣傳新酒樓即將開業,甚至還發了什么折價券,拿著券子上酒樓吃飯還送一杯酒。
頓時整個城里都轟動了,所有人都翹首以待,看看這家新酒樓有多豪氣,居然還能夠吃飯送酒。
開幕當天,店鋪還沒開門,崔淡云就帶著兒子丈夫一起到酒樓最上層去坐著,看著下面排隊的滿滿人潮,非常滿意的道:“瞧!這不是人挺多的嗎?”
方慕文不想打擊她的好心情,內心想著這樣的好生意大概就送酒的這幾天吧!如果之后生意不好,這個冬天府里可能缺銀子會缺得更兇了,他還得去想想辦法。
崔淡云對于他的擔心覺得一點必要都沒有,因為她想了半天,覺得最容易制作又絕對會有廣大人氣的東西就是火鍋和啤酒。
等到火鍋店上手以后,她甚至打算在火鍋店旁邊再開一個小鋪子,順便賣炸雞,在北地里,一邊吃炸雞配啤酒……現代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說是古代人了。
她的生意要讓普通百姓能吃,官宦人家也能吃,給多少銀兩就能點什么價位的材料,龍蝦什么的自然是沒有,但是這時代山珍海味也很多,加上她斟酌了好久配出來的幾種湯頭,甚至她還搞來了辣椒,又教會廚師做了好幾種丸子和火鍋餃,就是醬料啤酒她也都給調配出來,就不信這樣還能夠生意不好。
屋子里的人大概除了她以外,對于這個桌子上頭咕嚕咕嚕滾的鍋子菜真的沒有那么大的自信,但是為了不打擊孕婦的自信心,還是都閉嘴了。
崔淡云也不多說,只淺淺笑著,“好了!多說你們也不信我,就等著瞧吧!小二,上菜!”
微冷的空氣中,暖暖的火鍋飄散出一股鮮味,配上桌上十來盤各式不同的醬料和菜蔬肉類,讓這房間里瞬間充滿了滿溢的食物香氣,不只方梓泓看得口水直流,就是方慕文和兩個小姑娘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崔淡云招了招手,示范了一次吃法,就揮手豪氣說道:“行了,大家開吃!”
似乎隨著這一聲令下,這一年邊關里那充滿鮮味的火鍋就在冷冷的冬季里不斷的蔓延,也讓崔淡云滿意的看著將軍府里的小金庫,感慨終于不是靠著當東西過日子了。
不只是縣城,她的火鍋和啤酒搭配越傳越廣,也讓方慕文真的明白到自己是娶了一個有絕對“旺夫運”的好媳婦兒。
某一天,當他看著自家的庫房那銀子是整箱整箱堆得滿地都是時,他忍不住望著自家媳婦兒,溫柔的說:“媳婦兒,我要是沒你該怎么辦?”
崔淡云輕輕一笑,然后牽起他的手,“是啊,要怎么辦呢?所以明白我的好了,是不是該牢牢的抓緊我?”
方慕文點點頭,然后猛地將她一把抱起,在月夜里像個瘋子一樣大吼著轉圈,“我媳婦兒最好了!絕對不放手!”
崔淡云先是被他突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然后又好氣又好笑的槌著他,“快放我下來!你這笨蛋——”
“我不放!”
“快放我下來!大夫說我又有啦!啊——轉得我都暈了。”
他們笑鬧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有天上的明月笑咪咪的,掛起了一彎微笑的弧度。
笑看人間有情人。
七年后
“啊——我不生了!我不生了!”一聲高亢的尖叫忽然劃破了邊關里的將軍府,府里所有人依然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一點都沒有因為這一聲尖叫而改變了自己的動作。
崔淡云躺在床上,肚子那里高高的隆起,然后邊上燒了熱熱的炭盆,逼得她頭上滿是汗,一邊用力吸氣吐氣,卻還要一邊喊著。
“媳婦兒,我們下次真的就不生了!不生了!”方慕文掛在窗欞邊,聽著里頭一聲聲的咒罵,一邊在外頭保證著。
他早上去巡城,傍晚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自己媳婦兒差不多要生了,連衣裳都還沒來得及換,就趕緊過來窗戶邊站著,果然又聽見了媳婦兒每“生”必罵的臺詞,他連忙做同樣的安撫。
“爹,您最好說到做到,要不然娘最后又會再罵一次的。”一個少年的聲音從窗邊傳來,方梓泓手里抱著一個,邊上按照高低又站了三個,全都站成了一排,看著他掛在窗上喊話的模樣。
“你這小子懂什么,這生孩子哪里是人可以控制的,孩子要來難道我還能把孩子給塞回去?!”方慕文沒好氣的說著。
“是不能控制,但是按照顏色來取名字,已經紅、澄、藍、綠黃都生了,娘生的這個就是靛色了,難道您還真想要娘生出一排彩虹來?”
被兒子說這種生孩子的事情,就是方慕文臉皮再厚,也有點掛不住的感覺,他忍不住訓斥道:“你懂什么,讓你多幾個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好?”
方梓泓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屋子里的第二輪咒罵開始了。
“方慕文,王八蛋,明明說不要再生了,啊啊——都是你!說要湊什么彩虹!下次再說這話我就要把你的臉打成彩虹!”崔淡云一邊痛呼,一邊還是很有余力的罵著。
沒辦法!這生孩子,生著生著就習慣了,包括第一胎到這一胎,都已經是第五胎了,因為中間還有一對雙胞胎,所以還能夠少生一次,但就生這五次也差點要了她的命,所以這絕對是最后一次!
她發誓,這絕對是最后一次了!
聽著屋子里頭的痛呼越來越長,罵聲越來越少,方慕文也沒心情和兒子耍嘴皮子了,趴在窗欞邊上,不斷的問著:“媳婦兒,你現在好不好?還疼不疼!”
突然砰地一聲,窗戶被突地打開,已經嫁為人婦的夏蘭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窗戶外的將軍,然后一盆冷水直接往他臉上潑。
“將軍,夫人說讓你沖沖冷水冷靜一點,還說都生了第五次了,你覺得疼不疼?!”
說完,砰地一聲窗戶又被關上,只留下外頭一只淋得很徹底的落湯雞。
幾個孩子可憐又同情的看著自己的爹成了落湯雞,但是也沒人上前去,就看著他被淋了整身的水也沒放棄的繼續攀在窗戶上,不斷給崔淡云做精神喊話。
產房里頭,在感覺差不多的時候,崔淡云就已經不花力氣去大吼大叫了,而是咬著唇準備最后的用力。
但是窗子外頭,那個姓方的傻男人還是在繼續叨念著——
“媳婦兒,你辛苦了!等你生完,我馬上去端雞湯來給你補身子!”
“媳婦兒,疼不疼啊?疼的話讓我進去啊?我的手讓你咬,別咬破自己的嘴了!”
一聲又一聲,讓崔淡云差點憋不住,又要笑出聲來。
邊上的產婆還有一些年輕的丫頭全都羨慕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崔淡云,說著每次生產總要說的話!胺蛉丝烧媸呛妹!能夠有這樣一個夫婿,又是一個將軍,任勞任怨的,更別說還有這樣好脾氣,能夠如此對待自己的媳婦兒,這是整個邊關甚至是京城里都找不著的了!
“是。④姶笕诉@次也是要一直站著等夫人生完吧?”
“可不是呢!剛剛讓夏蘭姊姊去弄了一盆水倒了下去,就是想讓將軍先去把衣裳給換了,休息一下再來,結果人還是站在那里不離開!”
那些羨慕的話,聽了第五次其實也該習慣了,但是崔淡云一邊用著力,嘴還是想笑的。
因為她們稱贊的可是她的男人,一個她跨越了千百年的時空才得到的男人。
雖然他有點大男人主義,雖然他偶爾看起來有點傻,雖然他有時候纏人得很,但她就是這么的愛他!
感覺到最后的疼痛快要到來,她忍不住放開了聲音又喊了他的名字——
“!方慕文——我愛你!”
被點到了名字的方慕文,還以為里頭發生了什么事情,連忙攀著窗戶想看看里頭的景況,結果手一個沒勾穩,又聽見她喊出的下一句話,讓整個人都傻了。
他先是喃喃自語,黝黑的臉有點微紅,“啊,這大庭廣眾之下,說這樣的話有些缺了禮數啊……但是,那又怎么樣呢?”這可是他媳婦兒第一次說愛他!
方慕文高興的也顧不得剛剛自己還說這樣缺了禮數呢,連忙對著窗戶,更高聲的喊回去:“媳婦兒,我也愛你!”
方梓泓捂著臉,覺得自己明兒個上學堂又要被打趣了。
爹娘這么恩愛,讓他們這些兒女有時候也很困擾!尤其每生一次,這兩個人總搞得這么驚天動地的。
方梓泓想到就想嘆氣,回頭一看,他爹就站在窗戶邊跳上跳下,哪里看得出來這是名聲赫赫的鎮關將軍?
但是,看著天上這十五日大又圓的月亮,再看看那個笑得有點傻的爹,他心中忽然明白了幸福這兩個字的意義。
能夠這樣一直過下去,就算有時候有點雞飛狗跳,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