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她笑了笑,拍了拍手將泥土從手掌上拍掉,在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本攤開的書,那是她早上看了放在那里的,隨意地指了個字,“這個是什么字?”
“‘靜’字,你當我是傻子嗎?”他生氣地吼她。
“不!彼崛岬匦χ拔抑皇窍胱C明給你看,就算是失憶,知道的東西還是會知道!
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發現他對一些常識的問題還是分得很清楚,比如他識字,而且明顯是博覽群書,偶爾他躺在那里無聊時,她會將爹爹留下來的書拿來念給他聽,卻發現他其實是有看過那些書的,而且他看過的,顯然不只那些,他們還經常一起討論書里的內容,而那些談話更讓她確認了這一點。
所以他可以知道朝代的更替與歷史的興衰,卻不知道那碧綠的青菜就是小白菜,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這個,無關失憶;她的心微沉,這個也進一步證明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尊貴無比的小王爺,堂堂一個王爺,知道些史書和“資治通鑒”很正常,不認識青菜也很正常。
“證明了又能怎樣?”他冷冷一哼。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分?”
“想過又怎么樣,反正想不起來,何必再想?”他失憶了,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這是一個事實,他只能被迫接受——也曾痛苦,也曾難過,但腦海里一直有一句話在回響。
對于無法控制的事情,既然真的無法控制它,那么就要做到不能讓它反過來控制你。
所以他努力忽視失憶帶給他的痛苦與空洞,對于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他所感受到的絕望任何人都體會不了,但他壓制了這種瀕臨絕望的痛苦,讓自己心平氣和。
他眼里閃過的那絲脆弱讓她心疼,無奈地暗自嘆息,起身走回房,拿出一套黑色的衣服,“當初我發現你時,你身上除了這套衣裳和你脖子上帶的玉佩,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彼龑⒁挛镞f給他,心里稍稍安定,終于他肯開口談這件事,她正好將這些東西交還給他。
他打量著這套衣物,她已經洗干凈了,破掉的地方也仔細地補好,純黑的布料上沒有任何多余的刺繡,裁剪利落、樣式簡潔,卻也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把衣物隨手擱在木桌上,伸手從衣襟里拿出那塊玉佩,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證明他身分的東西了,玉佩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澄透碧綠,泛著幽幽的光澤,橢圓的玉石上沒有字,只有一片繁復得看不出圖樣的花紋,他這段時間已經反復看過了無數遍,依舊未能有絲毫的線索供他想起回憶;罷了,既然失憶已成事實,他再想也無濟于事。
他抬眸望著她,“我想不起來,一點印象都沒有!辈恢罏槭裁醋约簳霈F在這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身受重傷地躺在山上,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么就是他的性命有危險;他身上的傷可不僅僅是摔下懸崖那么簡單,胸口的那一傷,足以致命,更別說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都不算深,但都是在致命部位。
有人想要殺他,這可真不是個讓人愉快的結論。
“你的頭還會痛嗎?”她輕柔地問著。
“已經不痛了!彼涇浀恼Z調,撫慰了他內心的焦躁與不安,她總是可以輕易地做到,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可以讓他平靜下來,既然現在他已經失去以前的記憶,那么就不必再想那些。
“我看你再過幾天就可以……”
他突然變得凌厲的眼神,讓她嚇得止住了嘴,可似乎那只是她的錯覺,因為再定眼一瞧,他卻是很平靜地朝她莞爾一笑,“你繼續說!
應該是錯覺吧,她放下心,“再過幾天,你差不多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他的身子不經意地微側,臉龐望著院外那片青翠的竹林,“是嗎?”
“嗯,雖然我不是大夫,但也略略學過把脈,你現在的脈象很平和,我想只要再稍加調息就可以痊愈了。”
“他身體好了嗎?”張東全從竹林里跨了出來,褲腿上沾染著濕濕的泥土,可步履還算輕松,“那正好,今天就可以讓他搬到我那邊去住!
原來剛感覺到有人,是這個總礙他事的老頭,他放下心來。
哼哼,這死老頭,天天念,也不嫌煩。
“全伯,您回來了。”顏水柔笑著,轉身望向拉開籬笆門大步走過來的老人,“您從水田里回來吧?我去給您打盆水來洗一洗!
“不用啦!彼麚]揮手,“我一會還要再回去,今兒那些秧苗可都要插上呢,不然就晚了。對了,你剛剛說他的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對吧?”摸著下巴上下打量著那個小子,氣色看來真是好很多了,多虧顏丫頭細心照料,“可以走出來,肯定是好了,這樣吧,你一會就搬到我那邊去住,不能總是住在姑娘家里!
“跟你住,哼!”
“你哼什么,我肯跟你住你就該偷笑了,臭小子,你以為我樂意跟你一起住嗎?我一個人住更自在……”
“那就繼續自在啊!
“如果不是擔心顏丫頭……”
“要怎樣早就怎樣了,還等現在?”他輕輕地挑起眉,有著幾分挑釁地望著全伯。
“你這樣講是什么意思?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負……”
“全伯,你們不要吵了。”顏水柔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然這樣好了,旁邊不是還有一間屋子,收拾一下他可以先住過去,而且離得不遠,我照顧他也方便。”
那間房子是她爹爹以前的私塾館,因為爹爹是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當初也是怕她不方便所以私塾并沒有設在家里,而是在隔壁再建了個房子,后來因為爹爹過世,那邊就空下來了,不過因為她經常去打掃,所以還是很干凈的,里面床鋪之類的東西都還齊全,也算方便。
“可是……”張東全還是遲疑著。
“你要是覺得不好,那我就繼續住在這里,反正我是無所謂的。”他嘴角微勾,隨意說著。
“那怎么可以!喂,小子,就這么說定了,今天你就搬到私塾去住,不準再拖!倍伎梢韵碌刈吡,如果還跟顏丫頭住在一起,那還了得。
雖說已經搬家,但其實區別并不是太大,顏水柔每天還是會過來給他送飯和送藥,在她的悉心照顧下,他的傷很快就完全好了,行走跑跳都不是問題。
今天天氣很晴朗,他站在籬笆外看她為蔬菜澆水,好奇地問:“這個每天都要澆水嗎?”
“對呀。”澆水過后,碧綠的菜葉越發鮮嫩,格外討喜。
拉開門,望著那一叢一叢綠得發黑,像草一樣的東西,“這個又是什么?”
“這是韭菜!彼苡心托牡亟忉專骸斑@個可以拿來包餃子喔!
他蹲下來扯了一根放到鼻端一嗅,立刻嫌惡地皺眉,“一股怪味!
那個表情帶著幾分孩子般的稚氣逗笑了她,“韭菜的益處很多呢,吃了對身體好。”她彎身拎起木桶往水井邊走去。
他伸手握住桶沿,“我來幫你!
“不用了,你身體剛剛才好,不能做粗活!
“然后讓我看著你辛苦地提水?”他微皺眉毛,望著她的手,“放開。”
口氣硬硬的、兇兇的,她一愣,很聽話地松開了手,望著他提起木桶往井邊走去,她明明應該生氣的,因為他態度太差,語氣太壞,可心里卻莫名地有點甜。
他不想她太辛苦呢……其實,他也并不算太難搞,不是嗎?望著他穩健的步伐,她唇邊的笑更深,真好,他的身體都恢復了,不必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可是很奇怪地,他為什么站在井前一動也不動?她走上前,“怎么了,不是說要提水嗎?”
他白皙的臉龐有些微地發紅,抬頭瞪向她,像是很不情愿地一字一句地問道:“這該死的水要怎么提上來?”他觀察了半天,都沒有弄明白怎么把木桶放到那么深的井里去。
她怔了怔,然后努力地想要克制住自己唇邊的笑,卻發現很失敗,她的唇角總是不自覺地往上彎去。
“你敢笑!”被取笑了,而且還是被她取笑,他的臉龐更紅,可表情卻越來越冷。
她很勉強才從嘴里擠出話來,彎身從井轆轅上拉過粗繩綁在桶上,然后將木桶扔到井中,再示范怎樣可以從井里打水上來,在“嘰嘰咕咕”的木繩纏繞聲中,一桶清澈清涼的井水慢慢地被提了上來。
“這樣就可以了!彼ы蛩,頑皮地再加了一句:“很簡單的!
他氣結,那句話很明顯羞辱到他了,他臉色更難看,眼神兇惡地瞪著她,臉上的微紅一點都沒有褪,半晌,咬著牙開口:“女人,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這回她終于忍不住了,趴在井邊笑得直不起腰來,一想到他站在井旁一臉窘迫地對她說不知道該如何提水,那模樣實在是又可愛又稚氣,偏偏他的脾氣卻又那么傲慢,這種強烈的對比更是讓她止不住笑。
“你再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臉色更難看,被她取笑心情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