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以為自己會失眠的花春玉發現——睡不著的人,不是只有她一個。
就在她輾轉反側,不知翻了第幾次身時,一個隱忍不耐的低沉嗓音把她嚇一跳。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動來動去的?”一直窸窸窣窣的,活像身上長蟲似的,這是要逼他點她的穴,或者干脆用身體壓住她嗎?
“我睡不著。”平常這時間,摘月樓里還熱鬧著呢!“我們來說說話好不好?”
百里地香想也沒想,“不好!瘪R上拒絕。
他都快被自己腦中那些有的沒的思緒給煩死了,還聊什么天?
他惡聲惡氣的否決了花春玉的提議后,房內再度陷入沉靜,只不過她翻身所造成的細微聲響依然斷斷續續的傳來,像是細弱的抗議著他的無情般。
百里奪香煩悶的怯了一聲,不情愿的開口問道:“你要聊什么?”
聽見他的問話,她轉過原本背向他的身子,望向桌旁那個黑影,想了想,輕聲問道:“說說你的家人好了,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他本想直接回她“普通人”三個字,但轉念想起她與親人失散的身世,讓他忍不住心軟;再說他的家人實在也稱不上是普通人……
“我爹是個比我還愛惹是生非、為非作歹的魔頭,江湖上稱他為‘嗜血魔尊’,我娘則是‘妙手神醫’的獨生女,從小就跟著我外公學醫!卑倮飱Z香淡淡的說。
雖然她對武林人士沒什么研究,但是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澳撬麄兪窃趺凑J識的?”
一個是魔頭,一個是神醫之女,感覺八竿子打不著啊!
他安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變得有點奇怪,“我爹有一天出門,正好遇到我娘上山采藥,對她驚為天為,就……把她帶回家了!
帶回家,雖然百里奪香說得含蓄,但花春玉還是明白他話里沒說清楚的意思,不禁大驚失色。
“你、你爹對你娘……難道她……呃……”她問得結結巴巴,好一會兒之后才謹慎的問道:“你娘……對你好嗎?”
他是娘親所疼愛、歡迎的孩子嗎?會不會因為他爹的地為,連帶的也討厭起他?
“我爹娘的情況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不堪。”雖然知道她腦中聯想到了什么采花偷香之類的情節,但這其中的曲折實在不是為外人所道,他也不是很想多說。
“總之,我娘對我很好,好過頭了!崩鲜亲鲆欢严銍妵姷南傻っ钏幗o他,對他呵護得連他爹都大為吃味。
百里奪香想起小時候不知聽了爹的哪個損友講了些鉆研毒物的門派培養藥人的事,結果自己主動跑去對娘親說想要練就百毒不侵的體質;而娘親知道其中之苦,又驚訝又不舍的大哭了好幾天,還連累了他爹三天進不得房門,后來好說歹說才讓她點頭答應。
之后的艱苦日子不消多說,百里奪香現在回想倒也不覺得如何,只記得自己每次毒發時,娘親總是哭得比他還病凄慘,仿佛中毒的人是她似的!
而他要是一喊疼,她就會更加難過,他不想見她哭,所以總是忍耐,久而久之也就不覺得那些疼痛有多難捱了。
這樣的童年應該算是幸福,還是艱辛?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但是爹娘對他是真的挺好的——扣掉那個魔頭老爹有時會想些奇奇怪怪的方法來惡整他的話。
察覺他散發的氣息略轉柔和,花春玉知道他的回答并非敷衍。心里也不禁松了一口氣,同時也莫名的為他開心起來!澳翘昧恕!
百里奪香望向她,雖然房中僅有微弱的光線,但他依然能清晰見到她臉上的愉快笑意,那甜美的笑容像根羽毛,搔得他心頭蠢動不安。
她會為了他而緊張、而快樂,這是不是代表她的心中也在乎著他的感受?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唇角也無聲的勾起,默默地與她微笑相對。
“那你的名字是誰取的?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嗎?”其實她一開始聽到就很想問,畢竟實在太特殊了,感覺上就像是衙門緝捕采花大盜的告示上會出現的名字。
百里奪香唇邊的笑意在聽到她這個疑問時立刻變得僵硬,說話的聲音又變得不太自然,“……我爹取的。”
“為什么要給你取這名字?啊!我不是說這名字不好,而是……很特別。”她努力找著比較不傷人的說法。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需要提起這件事,畢竟名字就是名字,也不一定有什么原因;再說依他的身份,就算他叫夜叉、惡鬼也沒人敢聲,誰會想去知道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偏偏她問了……
偏偏是她問的,他又不想讓她失望……唉……
“我外公當時很反對我爹娘在一起,即使他們成親后也一直想著要把我娘帶回家;后來我娘生下了我,我爹就從娘的閨名借了個‘香’,給我取了這個名字……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只是想故意氣我外公罷了。”那個幼稚的老頭!
隨著他隱忍不悅的話聲落下,兩人之間又是一片靜默,好一會兒之后,花春玉才用勉強壓抑著笑意的聲音要求他再說些別的,聰明的沒繼續在這個令他不自在的話題上糾纏。
聽著他低沉的嗓音斷斷續續的說著小時候發生的一些趣事,花春玉雖然聽得津津有味,但是眼皮隨著心情一起放松下來,就覺得愈來愈困,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幾乎就在她睡著的同時,察覺她的呼吸變得平緩的百里奪香也停下了說話聲,房中又是一片沉靜。
他望著床上那個終于不再翻來覆去的身影,自嘲的心忖沒想到自己也有哄別人睡覺的一天,而且還說了那些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告訴別人的事情……
理不清心中那股微甜的暖意是什么感受,已經被陌生的情緒給折騰了一天的百里奪香決定不再多想,也跟著閉目養神起來。
。
天色才微亮,一夜淺眠的百里奪香睜開眼,下意識的就先往床的方向望去,看見花春玉依然睡得香甜的蜷在榻上,他才安下心來。
他走到床邊,蹲下身來看著她粉潤的臉頰,以及因為熟睡而微張的嘴,心頭微微騷動。
之后他該如何處置他?
把她帶在身邊實在危險,先不論他主動去找碴的門派,有時在路上也會遇到一些打劫的山賊土匪,或是知道他身份而攔路尋仇挑釁的江湖人士。
以他的身手,保護她是綽綽有余,但要是她也跟著成了其他人攻擊的目標,很難保證她會不會在哪個他沒注意的時候不小心中了暗箭。
還是要照之前所預計的送她回天水山莊?之前看她和天水山莊的公子在客棧的互動,那個男人雖然軟弱了點,但應該不是個會苛待下人的主子。
只不過……
想起花春玉昨晚說有些公子哥兒會對婢女霸王硬上弓,而那個天水山莊的臭小子也曾說她是他“愛逾生命”的丫環,這其中真正的意思他并不能確定,但是光想就足以讓他怒火中燒、臉色發黑。
憑著這句話,就算那家伙是個不能人道的太監,百里奪香也不想將她送回天水山莊!
更何況,要是她回到那兒,他要見她豈不是更加困難了嗎?
他皺著眉,一臉困擾的盯著花春玉的睡臉,再度陷入深思,沒事可做的手指則下意識的伸手握住垂落在她頰邊的一繒發絲,細細的在指間揉搓起來。
要找一個安全的、又可以輕易見到她的地方……
難道真得讓她剃了頭進尼姑庵?不不不,這萬萬不行!到時她整天施主施主的對他喊阿彌陀佛,光想就讓他心煩。
那……干脆帶她回家,讓她伺候娘親好了!
因為他爹不愛家里有其他人走動,所以一直以來,除了他在家時會幫忙,否則娘親的藥材和丹藥總是她一個人獨自整理,隨著時日過去,藥材的儲存和醫書的整理記錄也愈來愈龐大,有個人幫忙的話,娘親的負擔也會減輕許多。
而且若是她待在家里,他想見她的話,隨時都見得到!
后知后覺的想到了這個方法,百里奪香愈考慮愈覺得真是兩全其美,心里還在得意,手上突然傳來的奇妙觸感讓他毫無準備的低頭看去,沒想到這不經意的一眼,卻令他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動彈不得。
花春玉的臉龐離他的手原本還有些距離,卻在他深思時微微的側了一下身,結果她的唇瓣就這么輕輕的吻上了他的手指,那微溫的柔潤觸感以及略帶旖旎的畫面讓百里奪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原本很直接的想要把手抽回,但又怕驚醒她,只好僵著身子,任由她的唇瓣繼續貼著他的手指,讓那暖暖的溫度從他的指尖緩緩的流進他的心底,也讓他的胸口因為這奇怪的興奮感而漸漸發緊。
就這么呆呆的盯著她的睡臉,他心里突然起了一股莫名的騷動,很想知道她的嘴唇嘗起來是否如同手指的觸感一般的柔軟。
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她靠去,就在近得可以隱約感覺到她呼吸的溫度時,花春玉那張誘得他心神不定的紅唇突然輕微的蠕了蠕。
“再來十個餡餅……”
如同一盆冷水澆上百里奪香的腦門,他倏地站起身,滿臉不爽的瞪著迷迷糊糊醒轉過來的花春玉,忍不住捫心自問——他究竟為什么會覺得這個女人可愛?他怎會為了這個胃袋如海深的她給迷得失常,做出一些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舉動?
一醒來就看到他臭著一張臉,她不明所以然的坐起身,不懂他是在鬧什么別扭。
“早啊!你真早起。”莫非是有起床氣?
他哼了一聲當作回應,逕自離開房間去要來清水,將自己整理妥當之后,朝著還在梳洗的花春玉說道:“今天要趕路,待會兒不要吃太飽!
趕路?“要去哪里?”
“把你賣掉!彼室鈬樆K。
“你這么快就找到買主了啊?”她抹凈臉上的水珠,心里雖然對即將要再次跟他分離而感到失落,但已經習慣了不將情緒直接表現出來的臉上仍是一片平靜。
“所以你是受人之托才來找我的嗎?”只不過她怎么想不出有哪個主子對她這么有情有義?還會想要把她找回去。
想要嚇人卻反而被她的話給氣到心里隱隱作痛的百里奪香真不知該說什么,她就這么習慣自己被賣來賣去的生活嗎?
“別問這么多了,你準備好后就到客棧門口找我,我先去照料大黑!眻A不了自己說的謊,他只好選擇落荒而逃。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多年來的婢女生涯讓她識相的覺得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好。
因為昨晚離開摘月樓時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什么行李,花春玉很快的將自己打理妥當,快步下樓來到客棧外頭,正好看見百里奪香捧了兩大袋的東西走回馬兒身邊。
他沒吭聲,只是從袋中掏出兩個饅頭遞給她,自己也往懷里塞了一顆,然后就將剩下的收進鞍袋,同時翻身上馬。
百里奪香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得她兩眼發直,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他騎馬,但是現在看著他矯健的身手,以及在朝陽下襯得益發俊俏的長相,對男性一向沒什么遐想的花春玉也不禁被他的美色給迷惑,完全能夠理解為何昨天荷心姑娘一見到他時,就一反常態的殷勤接待。
低頭看著她呆然出神的臉,百里奪香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挑了挑眉,然后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