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沁禾覺得丈夫有些奇怪。
自從一個月前,諸葛大夫出其不意地現身莫府為她診脈后,她便覺得他表面如常,卻隱約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對勁。
初時她以為丈夫是初掌家業、無法適應,但連日觀察下,她漸漸發覺他的異樣與家業無關。
為何?她反復思索,腦中的想法被心中未曾釋懷的念頭引導,直覺落在關梓柔身上。
想起關梓柔,她的心酸酸澀澀,介意的心思問不出口,漸漸在心中醞釀著、折磨著自己。
每每思及自己的心思,她總忍不住想,如今莫府的生意全由丈夫處理,再加上她中毒后一直在調養身子,日子過得清閑,難道真是自己無法適應這份清閑,胡思亂想所致?
得不到答案,她徑自愁悶,心煩意亂。
莫封驍一進屋便瞧見妻子倚在雕花窗邊發呆,眸底映入她仍嫌消瘦的身形,驀地想起那日諸葛定懷對他說過的話,心又揪痛。
彷佛感覺他的凝視,喬沁禾回過神望著他,微微一笑!冈趺催M屋也沒出聲,杵著發什么呆?」
匆匆拉回思緒,他走向她溫聲說道:「準備得如何了?差不多可以出門了!
經莫封驍一提,她才想起,幾日前,他說要帶她回「一氣門」見見師父及師兄弟們。
他說,自己可說是在「一氣門」長大,門主關顯通是他的另一個爹,而門中師兄弟就是他的兄弟,那里是他的另一個家。
她懂丈夫心里的牽絆,遂順了他的想法,也把「一氣門」當自己另一個家。
「其實也不用準備什么,倒是你,備好禮了嗎?」
「已經請總管備好了!
喬沁禾斂住思緒,主動伸手勾住丈夫的手,柔聲說:「那就走吧!」
這些日子來,夫妻感情越發濃密,她漸漸習慣兩夫妻在并肩而行時勾著他的手,偎在他身邊,而莫封驍總會在此時,順勢抓起她的小手,緊緊握著。
感覺她的依偎,莫封驍卻突然頓住腳步,問:「不用再加件外褂嗎?」
春天就快過了,天候雖然漸漸溫暖,但入夜后涼意襲人,他怕妻子稍嫌荏弱的身子會受不住。
「我不冷……」
自從中毒后,她的身子不似少女時強健,丈夫待她更是萬分小心,生怕她再染上風寒,讓她虛弱的體質雪上加霜。
每每被丈夫和身邊的丫頭這么小心翼翼保護著,便讓私底下不在意這些細微末節的她極不習慣。
「還是披著,安心些!顾頌樗×思⊥夤,執意替她披上才安心。
她拗不過丈夫,只得由著他去,在原地望著丈夫的背影,心底卻更加胡涂了。
說他心里懸著小師妹卻又不像,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丈夫對她一心一意的好,只是既然如此,那份怪異感受又因何而來?到底丈夫心底藏著什么秘密?
思及此,喬沁禾又忍不住暗暗低嘆。
一來到「一氣門」,喬沁禾這才明白,為何「一氣門」會在丈夫心里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尤其門里大部分師兄弟都是自小一起長大,感情融洽可比親兄弟。
今曰為了宴請她這個新媳婦,「一氣門」的飯堂擺上酒席,一群師兄弟就這么聚在一塊兒,開心地喝酒吃菜。
初始,喬沁禾還有些戰戰兢兢,畢竟丈夫為了她,辜負了門主對他的期望,更甚者離開「一氣門」,回府掌家業。
但隨時光流逝,以及大伙兒說說笑笑的態度,她感受到歡樂而和諧的氣氛,漸漸明白自個兒多慮了。
與丈夫向門主象征性地敬了茶酒后,夫妻倆接受眾師兄弟們敬酒祝賀,盛情難卻之下,她跟著多飲了幾杯。
酒一下肚,不勝酒力的她便覺自己不對勁了。她兩頰泛紅,心跳如擂鼓,感覺周遭事物逐漸旋轉了起來。
察覺自己的狀況,喬沁禾下意識尋著丈夫,可奇怪的是,上一瞬她還見他同師兄弟喝酒,怎么下一瞬便不見人影了?
強忍著不適,她起身想四處找找,于是借口屋里氣悶,想到外頭吹吹風。
不料,踩著微晃的腳步,才來到飯堂外的小園,卻見一對男女背對著她擁在一塊兒。
以為自己叨擾了哪對有情人的好事,她直覺想離開,卻不經意瞥見男子懸在腰間的玉佩,頓住腳步。
那塊玉是莫家長孫的傳家玉飾,在丈夫確定接手莫府后,他便開始戴起那玉飾……瞬時,喬沁禾的心猛地重抽了幾下,暈眩得幾要站不住腳。
是她看錯嗎?
此時,被她的丈夫……懷抱的女子是誰?
喬沁禾眨眼再眨眼,確認再確認,終于在女子抬頭抹淚的那瞬間瞧清了她的面容。
是關梓柔!
她緊咬著唇瓣,不敢相信心里的揣測竟然成真,莫封驍這些日的異狀,難道真是為了她……
呆若木雞地僵在原地,她無法轉開視線,眼睜睜看著丈夫低下頭,替關梓柔擦淚,大手落在她的纖肩上,安撫地輕拍著。
心被眼前這一幕刺得疼痛難忍,眼淚自有意識地簌簌直落。
她想起諸葛大夫那日說的話,腦中徑自聯想關梓柔落淚的原因,心慌不安地想,自己……才是介入他們之間的女人嗎?
饒是再識大體的女人見著這場面,也沒辦法當作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發生。
她應該上前質問,卻鼓不起半點勇氣面對,丈夫心里還有另一個女人的事實。
最后……她靜靜地轉身離開。
自從「一氣門」的宴席過后,莫封驍便發現妻子沉靜得彷佛變了一個人,話不多,連笑容也變少了。
以為她身子猶虛,他又煩勞諸葛定懷走了一趟,卻得到「無大礙、恢復良好」的結果。
他憂心又焦慮,兀自以為是自己冷落嬌妻所致。
開始打理府里生意后,等著他處理的事繁雜眾多,他忙得分身乏術,偶爾商場上的應酬少不了,陪妻子的時間于是驟減。
反復思索后,他在出門前告訴妻子!竿硇┪矣惺孪胪阏f!
接手家業至今,他尚未到各地分鋪行號巡看,或許可以撥個三、五天,由鄰近的分鋪開始,順道帶著妻子出門散散心。
再說她本就有主事當家的能力,又是靜不下的性子,待她身子再養好些,他也想讓妻子為他分擔些事,一同打理這個家。
一聽到丈夫有事要同她說,喬沁未懸著的心倏地緊縮。
宴席后,她數度想開口告訴夫君,若他有意納小師妹為妾……她同意。
家業的重擔是她自愿在長輩們的期望中扛下,苦本就該自己受,但今日丈夫能為她舍棄「一氣門」,她是不是也該有容人的氣度,接納關梓柔,早早讓她進門?
即便她奢想獨占丈夫,但哪戶人家的大老爺不是三妻四妾?或許納妾的日子早了些,若丈夫執意,她愿意成全這些話早在心頭轉過千百回,但每每話到了嘴邊,怎么也說不出口。
「正巧,我也有些話想對驍哥說!箯娨謨刃某钣,她扯了扯唇說。
聞言,莫封驍一愕,訝異妻子心里果真藏著心事。
「知道了,今夜我會早些回來,你好好歇養,別又嫌悶到外頭吹風,知道嗎?」
「知道!拐Z氣里的不舍與憐惜教喬沁禾胸中郁悶難受,卻依舊強撐起笑,心里又酸又甜又苦又澀。
她相信,依丈夫的個性,納妾后應當不會虧待自己才是……
瞧著妻子臉上的神情,莫封驍濃眉愈蹙愈緊。她明明是笑著,怎么笑里反帶著濃濃的酸澀?
疑惑尚不及出口,一只藕臂陡然伸出圈住他的腰,臉兒貼在他的胸前輕喃!蛤敻,沁兒很愛、很愛你……」
因為他萬般呵護的語氣、因為他溫柔的眼神,因為愛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心底因為妻子的話而激動沸騰著,他的手抬起她圓潤柔美的下顎,俯下頭,捧住她的臉,深深地吻著她。
若不是今日得到馱運行重談新約,他鐵定將她壓進榻里,狠狠地愛一回……
片刻,他萬般不舍地移開唇,將臉埋在她馨香的玉頸邊,啞聲說:「等我。」
感覺丈夫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她沉浸在那熟悉的暖甜中,自私地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待莫封驍回到府中,月掛樹梢,「潤寶坊」的鋪門已關,夜色中,僅有鋪門檐廊前那百來盞的錦紗燈隨風輕晃,綴暈一片光明。
走進內院,萬籟俱寂的莫府完全沒有白日時的熱絡,他猜想,這時分妻子應該已經睡下。
回到房里,妻子果然如他所料,早已上榻入寢。
坐在榻邊,定定凝著妻子如玉般的粉顏,他的目光溫柔得彷佛隨時會溢出水來。
粗糙的指情難自禁地伸出,輕而眷戀地畫過那柔美的臉部線條,他無限感嘆地輕喃!冈摬辉摳嬖V你呢……」
因為深陷自己的思緒里,莫封驍渾然沒發覺自己的動作已擾醒了妻子。
其實在丈夫進房時,喬沁禾已經察覺到動靜了。
一想到今晚過后,或許就要結束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光,將丈夫的愛戀分一半給另一個女子,心里便有說不出的哀傷。
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在臉上游移的指,凝著他緊蹙的憂煩模樣,哽咽著擠出話!蛤敻纾瑒e煩,若你真的想要納小師妹為妾,我答應便是了。」
由丈夫心事重重的憂煩模樣,她想,他必定也難以開口對她說這事吧!
聽到妻子吐出的話語,莫封驍一怔,兩道濃眉糾結,困惑地望著妻子。
「你……說什么?」
不解妻子怎么會突然提及小師妹,要他納小師妹為妾?
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如此殘忍,要她重復方才那句話,喬沁禾咬著唇,忍住淚低嚅!覆还苣闶欠衤犌宄,我不說了。你想做什么事由你作主,我無異議依從就是了!
話一落下,她便背對他,將臉埋進抓緊的被子,心里委屈地無聲落淚。
莫封驍僵在榻邊,徹徹底底懵了,不懂妻子為何一副可憐兮兮地跟他提納妾的事。
看著她輕顫的纖肩,他耐著性子,軟聲道:「沁兒,起來,讓我瞧瞧你!
「我倦了……你別瞧我……」
沉默了半晌,她哽咽的嗓音悶悶地由被中傳來。
「你就這樣沒頭沒腦地丟了句話,接著悶在被子里哭,你是要讓我心疼死嗎?」
抽動的纖肩因為他的話而微微一頓,但下一瞬卻顫得更厲害,莫封驍再也忍不住,硬是挖起她,將她抱進懷里。
他難得霸氣的舉止惹惱了她,她掙扎著、推槌著,無奈,丈夫八風吹不動,讓她怎么也沒辦法由他的懷抱中掙脫。
「你放開我……放開我!」
她像撒潑的小貓,指甲在他沉峻的臉上硬是留下幾道抓痕,他不以為意,只是緩聲開口問:「到底是誰跟你說,我想納小師妹為妾了?」
掙脫不出他的懷抱,她累了,無法再掩飾內心苦澀的情緒,忍不住埋在他的頸窩,抽抽喳噎地說著。
「自從諸葛大夫同你說過小師妹的事后,你就心事重重……那天……我瞧見小師妹哭倒在你懷里……我就知道……知道我才是那個介入你們之間的人……只是我比她幸運,有長輩們當依靠……」
她累了,沒力氣再掩飾,任嫉妒交雜著憤怒的情緒盡情宣泄,就算被冠上妒婦的罪名,她也認了。
仔細聽著妻子和著眼淚的話,他啼笑皆非,不知妻子腦中怎么會自行上演這些戲碼?
他輕嘆了口氣,一一解開那些讓妻子誤會傷心的點!改侨瞻㈣骺薜乖谖覒牙锏拇_有失分寸,但她自小在師門長大,身邊全是師兄弟,個性一向豪爽,根本不將禮教放在眼底;至于那日讓她掉眼淚的男人另有其人,我自小和她感情好,她心里愁悶,才會找我訴苦!
聽他沉穩的語氣解釋當日的情形,喬沁禾如墜五里迷霧中,恍了、懵了。
難道,真是她誤會了嗎?
「所以你和小師妹之間……」
「一直以來,我拿她當妹妹看待,她視我如兄,我們之間沒有半分男女之情!乖捯活D,他忍不住擰了擰她的巧鼻,輕斥!笡r且你心里有疑惑就該問我,而不是徑自悶著、傷心啊!」
「所以……真是我誤會了?」
看著妻子哭得眼紅鼻紅,他心疼地貼住她的額,頗無奈地嘆了口氣。「若早知道你會誤會,我就先同你說……讓你白白浪費了眼淚和傷心。至于納妾……我自認沒勇氣享齊人之福!
庶出二叔、二嬸的野心擾亂了他的家,將來他絕對會嚴厲兒女,杜絕爭產的遺憾發生。
喬沁禾卻愈想愈困惑!傅粽媸俏艺`會……那為何你心事重重……」
知道事情再也沒辦法隱瞞,莫封驍酌量之后才開口。「那日諸葛對我說,你的毒在體內留下了病根,往后……會較難受孕!
沒料到令丈夫掛心憂愁的竟是自己,喬沁禾心底有喜有悲。
喜的是,丈夫根本沒有納妾的打算,悲的是她再難受孕這件事。
她深吸了口氣,感覺紊亂的思緒漸漸平息,理智漸漸回到腦中才開口問:「是不孕還是難受孕?」
「難受孕。不過諸葛承諾,會尋覓珍奇藥材盡快養壯你的身子,并叮囑咱們……可勤『耕』、多『播種』。」水嫩的臉因他隱含寓意的話漸漸赧紅,她嗔瞪,外加賞了一記軟爆栗給丈夫!钢皇请y孕你就憂成這樣,存心是讓我擔心你嗎?」
他身手敏捷地捉住朝他襲來的繡花拳頭,語重心長地開口!赋四,我今生不會再有別人,偏偏莫家人丁單薄,你若生不出來怎么辦?我不說,只是不想增加你心里的負擔。」
沒想到自己的體貼反而讓妻子不安、傷心,他愧疚到了極點。
表明彼此內心的介懷,委屈、酸楚、傷心盡散,唯有濃情密意如絲般沁出,緊緊圈纏繞著兩夫妻。
喬沁禾滿心斗志,一掃前一刻幽怨的怨婦憐樣,握著他的手,豪爽堅定地說:「你放心,為了你、為了莫家,我會努力,我們一起努力!」
看著妻子恢復生氣的模樣,他的心悸動得發暖。
回想當初,他對長輩們訂下的這門親事頭痛不已,如今,他卻感激長輩們的安排。
若不是既定的姻緣,他又如何在茫茫天地間找到今生的最愛呢?
「好……咱們夫妻一起努力!
擇日不如撞日,他回應妻子的熱情,順手扯下芙蓉帳。
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喬沁禾羞紅著臉,怔怔地任丈夫為她寬衣解帶。
……
夜色愈來愈深,芙蓉帳內傳出的嬌吟與粗喘,道盡有情人兒肆意纏綿的柔情密意。
莫封驍沉溺在那激情中,暗暗在心中承諾。
屬于他們的日子還很長,他會用盡一生力量守護、嬌寵他的良妻,定不負她的相思情意,與她白頭到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