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小桌上,擺滿了各色佳肴和一壺茶,兩人相對而坐,應多聞吃著菜,說起近來發生的大小事。
“七王爺待我極好,對我頗為看重,這次支援西北也任命我為副將,只是不知道怎地,他近來有些古怪,不言不語不笑,像是變了個人。”應多聞說著,目光直落在碗里,聽不到瀲滟的應答,微抬眼,就見她菜色未動,只是不住地盯著自己。
她的目光依舊那般赤裸,噙滿思念,教他唇角動了動,半晌才問:“李二爺待你好嗎?”
“嗯。”她輕點著頭。
“那就好!彼麚芰藫芡肜锏牟松,一點食欲皆無,突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瀲滟像是猛地驚醒,起身道:“等等,我有東西要給你!
應多聞見她開了房里的紫檀柜,從里頭取出一個包袱,她擱在圓桌上攤開,取出一件玄色繡銀邊的錦袍。
“這袍子是我給你做的,可是是之前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脫下衣衫,我給你換上試穿!彼级骺浦熬妥龊玫呐圩,一直沒機會交給他,也認為不該給他,那像是給了他盼頭,可是她現在就是想給,就盼穿著她手縫袍子的他,可以平安歸來。
“不妥!彼麊÷曊f著。
“哪來的不妥?新做的袍子不試穿,怎知道合不合適?”
“可是……已經子末了,我必須趕緊回去了,再者,你……不該為我做衣衫!
瀲滟直瞪著他,突地笑嘆了聲!耙彩,大人已有功名,怎能收花娘的贈物?就算要衣衫,大人改日成親后,也有夫人為大人縫制,是我臉皮太厚了,讓大人為難,我深感愧疚。”
“你在胡說什么。”應多聞皺擰著眉頭。
“不是嗎?你是瞧輕我了吧,打進門到現在,你喚過我的名字嗎,你正眼看我了嗎?”
他一直低著頭,顧左右而言他,她只能抓緊時間多看他幾眼。
“瀲滟……”
她眸底蓄著淚!凹热荒憧蠁疚业拿,就讓我為你更衣,讓我瞧瞧合不合適!
應多聞握了握拳,卻沒再多說什么。
瀲滟強忍住眸底的淚,動手開始解著他袍子的系繩,卻見里頭連中衣都沒穿上,露出他刀鑿似的體魄,她讓他微彎下腰,替他穿上了親手制的袍子,卻見袍子寬大了些!啊覜]做過衣衫,還是香兒教我的呢,結果……還是沒做好!
“是我瘦了!彼麊÷曕溃娝ブ罂,他不禁道:“急著出門,沐浴后連中衣也沒穿上,你松開吧,我自個兒系。”
“傷痕……”她低喃著,看著他胸膛上的刀痕,再拉開衣袍,瞧見當年他為救她而被傷的疤痕!澳闵砩隙际莻郏彼蝗痪o皺著眉頭,噙著哭音喊道:“我為什么要你去考武狀元?早知如此,我絕不讓你去!”
以為讓他考取功名,可以不再遭人訕笑,可誰知道西北竟有戰事,朝中還有一群混蛋等著扯后腿,這一戰到底要怎么打?
她把臉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渾身一震,想將她拉開,卻感覺她的淚就熨燙在他的心口上。
應多聞張了張嘴,低啞道:“我會回來!
“多聞,有很多人要扯后腿,我看著心急卻無計可施……”她抬眼,斗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
“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京城還有個她,他心里還有牽掛,無論如何,用爬的他也會爬回京城。
“你一定要回來……”她哭得抽抽噎噎,像個孩子似的,已經沒了主張。
“我會、我會,我會為你回來,別哭了……別哭了……”他輕捧著她的臉,不住地撫去她的淚,卻怎么也擦不干。
“多聞……”她止不住淚,小臉不住地蹭著他滿是粗繭的手。
他不知道她有多恐懼,只因這一場戰役仿佛是為了致七王爺于死的一戰,凡是七王爺身邊的人都會受牽累的,她怕他回不來,她怕再也見不到他,突然覺得自以為是替他安排的出路,全都可笑至極。
應多聞直瞅著她,情難自禁地俯身輕吻著她的唇。
她瞠圓了水眸,而他只是輕點了下,便粗啞喃著,“抱歉,我……”
瀲滟一把勾住他的頸項,吻上他的唇,封住他的道歉。
就那一瞬間,他的理智消逝了,雙手環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隨即將她帶上了床。
……
聽著遠處的梆子聲,應多聞輕手輕腳地將她抱離懷中,下床穿上她親手縫制的錦袍,到外頭打了水將她大略擦凈后,替她蓋上被子,他將穿來的衣衫擱在床邊,注視著她的睡臉良久,情難自禁地俯身輕吻她的唇后,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踏出門外,他看向了圍墻另一頭的柳園,隨即躍上圍墻翻進柳園的小院,循著燈火來到了帳房。
帳房里,李叔昂還抱著頭挑燈夜戰,聽見腳步聲時,便問:“燕回,應多聞走了嗎?”
“……正要走!
那低沉的嗓音嚇得李叔昂差點跳起來,抬眼望去,就見應多聞正大步踏進帳房里。
“應大人。”李叔昂趕忙起身,端起和氣生財的笑臉,卻見他突地掀袍,單膝跪下,嚇得他趕忙上前欲將他攙起!皠e別別,你這不是折煞我了嗎?起來說吧,應大人。”
“李二爺,應某有一事相求。”
“說說說,盡管說!
“這事說來有點厚顏,但我卻是非說不可。”應多聞直睇著他,低聲請求著!按一鼐⿻r,能否將瀲滟交給我?”
李叔昂微揚起眉有些為難,應多聞隨即又道:“當然,我會付上贖金!
“應大人,這不是贖金的問題,而是像瀲滟這般聰穎的人,我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你要是就這樣帶她走,我這些帳要找誰算呢?”雖說瀲滟設計的試算表很方便,可他還在適應中,更別提他底下幾個掌柜管事了。
“李二爺,要是只管帳的話,應某沒意見,但應某不愿意她再拋頭露面,因為……她已是應某的人了!边@話說出口極為難堪,這算是侵占了李叔昂的妾,是極為出格的事。
“喔。”所以,他可以不用解釋就對了!捌鋵崒ξ叶裕瑸囦倬拖袷亲约颐米右粯,一開始沒跟你解釋清楚,是因為瀲滟不愿我講,她思緒縝密,但也想得很遠,認為如此對你才是最好,可對于讓你報考恩科的事,她很后悔!
“我知道,但我不會讓她后悔,我會讓她知道她作的決定對極了!睉嗦劥浇俏⒐葱σ!拔視⑾聭鸸,我會凱旋而歸,而后我要迎她為妻。”
李叔昂眨了眨眼,撓撓鼻子,道:“應大人,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才成,瀲滟她,她已經知道自己是花璃,知道自己曾是盛昌伯府千金,更是你二哥的未婚妻,而且還是罪臣之后,是該送進教司坊的姬侍!
應多聞臉上笑意僵住!八
“你二哥來找你時,透露了一點蛛絲馬跡,適巧她跟宋大人提起,宋大人起了興頭稍稍追查后,推算是如此,現在看你的表情,這事該是確實了!崩钍灏呵扑裆兀s忙又道:“但這事不重要,橫豎有我擋著,絕不成問題,我只是想提點你,要迎娶瀲滟為妻并不容易,而且你出征在即,此行兇險難測,你可要經心點。”
“多謝二爺,你的恩情,我記上了!
“不用多禮,我也不想老見那丫頭人前笑臉,人后低泣!
應多聞閉上眼吁了口氣。“瀲滟就拜托二爺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趕緊進泰宣門了!彼泌s緊走,再不走,他會誤了事。
“去吧,可別誤了時辰。”
應多聞應了聲,隨即離開照云樓下直朝泰宣門而去。理該是沉重的出征,可此刻的他卻是裹著甜蜜的牽絆前往戰場,告訴自己非要活著回來不可。
隆冬大雪里,照云樓笙歌不墜,燈燦如晝,硬是將刺骨寒氣給逼退在照云樓外。
柳園里,李叔昂和李若凡正低聲交談著,一聽見腳步聲接近,李叔昂橫眼望去,見是瀲滟,隨即氣得跳起來。
“不是跟你說要歇著嗎,你還起來做什么?”罵完,趕緊拉著瀲滟坐下,還不忘瞪了眼跟在瀲滟身后的香兒。
香兒只能無奈地抿緊嘴,小姐想做的事,誰都攔不住啊。
“二爺、三爺,可有軍報回傳了?”瀲滟臉色有些灰白,可一雙勾魂眼依舊熠亮有神。
“……有,七王爺寫的軍情報,說是糧馬不足,請求增援!
瀲滟瞧李若凡神色凝重,不禁又問:“除此之外呢?”
“沒有敗戰,但也沒有捷報,算是僵持不下吧,但要是再拖下去就不知道了,畢竟西戎原就適應雪地里征戰,而我方要是增援不足……”說到最后,眉頭已經狠狠地攢起。
“五天前我要離開幡城時,吳老板已經幫我和幾個老板準備好的棉、布和口糧都整妥,交由邵家馬商帶隊護送,算了算應該再費個十幾天就可以抵達西北,可是糧馬……”瀲滟沉吟著,怎么也想不出法子補足馬匹和所需糧草。
“你行了,給我歇會,你人都不舒服了,還不去歇著,到這兒湊什么熱鬧?香兒,還不趕緊將你家小姐帶回去。”
“二爺,咱們得想想有什么法子將馬送過去!
李叔昂橫眉豎眼地瞪著她!皼]門!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馬匹是不可能的,馬匹管制即使無視,數量那么大也調不來!
“如果本王有法子呢?”
突地,一道男聲插了進來。
李叔昂和李若凡聞聲,隨即起身,喊道:“王爺!
“本王養在中都城的馬匹有上萬,可以調,而且還能借道不讓道府的官員發現!庇和鯛斪哌M屋里,手里拎了封信,笑得極邪。
“王爺真是說笑了,咱們牙行沒有經手這種買賣!
“西戎兵擅長游擊戰,沒有馬匹,等死吧。”雍王爺哼笑著,將信遞給李叔昂!氨就醭洚斝挪,你要怎么謝本王?”
“王爺今晚在照云樓的花用,都算在我帳下!崩钍灏汗Ь吹亟舆^信,署名雖是給自己的,但其實是應多聞寄給瀲滟的家信。
“由得你這般便宜行事?”雍王爺啐笑了聲,指向仍舊坐在錦榻上的瀲滟。“本王要照云樓花魁作陪!
瀲滟隨即起身,笑道:“王爺若不嫌棄,瀲滟可以陪王爺喝上一壺茶!
“那多無趣。”
“既然王爺有心增援,咱們不如來聊聊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