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日,端木琛來看她,問她一切安排是否合意時,她很坦白的說,想他把白玉跟迎茜收回去。
他不傻,一聽就懂,“怎么,這兩丫頭是懶惰了,還是放肆了?”
“一半一半吧,褐香跟橙兒穩重知進退,我很喜歡,也很放心,可白玉跟迎茜差的不是一兩點,是很多點。”
端木琛皺了皺眉,“這兩丫頭在司香院中還算本分,也沒出過什么錯,怎么換了主子就不安分!
“她們升上一等丫頭多久了?”
“不過就去年的事情,碧霞跟碧月二十四歲,我放她們出府嫁人,賴嬤嬤這才從二等丫頭中挑兩個上來輪值,就是想著你們年紀差不多,才讓她們過來,可以陪你說話解解悶,沒想到悶沒解到,卻先給你添堵,算了,你給換個名字吧!
換名字便是降回二等,甚至是三等的身分。
因為是近身,一等丫頭的拔擢與除名都不算小事,水云路沒想到端木琛會直接任自己發落。
她不是發落不來,只是這山芋會很燙,她現在沒有名分,沒有地位,沒有底氣,憑什么降,“這樣吧,我這兩日讓牡丹去點點,如果白玉跟迎茜態度有改善,那就算了,畢竟年紀小,想得不多,可如果她們還是覺得在桃花苑委屈,那我就讓她們回司香院,你再幫我發落吧,到時候話傳出去,不就是三少爺疼惜媳婦的證明了嗎?”
端木琛一想,笑了,“這主意倒不錯!
既然要演戲,就演得足一點,像一點,母親若知道他對未來妻子有心,也只會高興而已。
兩人接著又說了一陣,自然都不脫這場大戲如何演。
說著說著,端木琛倒認真高興起來——她手上戴著月種冰玉鐲,耳上戴著東珠墜,這兩樣都與他的隨身配件成套,只不過短短會面便記得,足見聰明。
聰明之余,說話不扭捏,也是他看中的優點之一。
母親個性耿直,若是事事不明講,只是含蓄以對,只怕要應付不來,水云路這樣率直卻又點到為止,是最剛好不過。
端木家兩個女兒,明珠個性颯爽,珊瑚性弱,母親身邊始終沒個可心之人,只要她能讓母親開心,即使不是出自真心,對他來說亦足矣。
水云路自然不知道他想到這上面,繼續道:“如果哪日白玉跟迎茜去司香院找你,并且遞上我給的信,那就是我忍不住的時候了!
“還有信?”
“既然是從我桃花苑出去,自然是要我給改名字,信里就是我給改的名字,還請三少爺配合配合。”
那日說到這里,因為端木琛有友人來訪,沒再繼續。
水云路原本是想再給一段時間觀察觀察的,但今天白玉跟迎茜這一出實在是刷新她的忍耐限度了。
聽話是下人的第一守則。
沒叫卻來,沒問能不能跟,直接說自己要帶路,這不能忍了啊,外面多少眼睛在看,她今天不把這兩人弄走,只怕以后人人都不把她當一回事了。
不管白玉跟迎茜欺她什么,這都是最后一次了。
轉身回房,寫了兩張字條,折起,又蓋了蠟印,出得門口,給白玉跟迎茜一人一個,“拿著去司香院找三少爺,說是我給的紙條。”
兩人不明所以,但知道要去司香院,當然馬上說是,心里想的都是:最好三少爺見她們時,又想起服侍的體貼之處,留她們下來,因此居然連禮也沒行,轉身就走。
褐香怒道:“你們兩個,回來給小姐行禮。”
聽見褐香發怒,白玉跟迎茜才回過頭來,“是婢子失禮,小姐恕罪。”
水云路揮揮手,“去吧,記得一定要親手交到三少爺手中。”
“這兩丫頭!焙窒阋荒樅掼F不成鋼,“小姐莫放心上,賴嬤嬤弄錯碧霞跟碧月姊姊生辰,以為兩人還有兩年才嫁人,可沒想到只剩下半年就可以出府,白玉跟迎茜只學了三個多月的規矩,回頭待婢子再好好說她們一頓!
聽到褐香這樣說,水云路突然想起一事,“褐香姊姊,賴嬤嬤的權限很大嗎?”
“賴嬤嬤是司香院中管事,小事不用說,就連拔擢白玉跟迎茜,也是賴嬤嬤作主了算!
牡丹奇道:“三少爺不管嗎?”
“三少爺最煩這種事了,要是賴嬤嬤敢拿下人之事相詢,肯定要被罵的!
真是如此。
水云路想起前兩日,端木琛來桃花苑問她是不是有其它需要添置,畢竟是“心上人”,總不能老是派小廝傳信,自己得親自過來,才足見喜愛之情。
當時水云路便跟他說了一陣白玉跟迎茜之事。
那一整個下午,吳嬤嬤都用一種“恭喜小姐,賀喜小姐”的眼光笑咪咪的看著她,水云路被她喜得有些毛,終于問道:“吳嬤嬤是怎么了,這樣看人?”
“老奴這是為小姐高興呢!
“吳嬤嬤何出此言?”
“小姐不知道,三少爺最煩這種事情,可剛剛三少爺跟小姐一說竟是一盞茶時間,這可是從沒見過的事情,足見對小姐的喜愛,老奴為小姐高興。”
當時水云路以為吳嬤嬤只是順應府中傳言說些討喜話,內心還無語了一下,可現在跟褐香的話一對,意思居然差不多,這下子,想法自然不同。
他道,當初送白玉跟迎茜過來,是考慮跟她年紀差不多,有話可說,如此想來,他對她也太費心,他事情那樣多,卻還給她考慮到這些小地方,仔細衡量,以一個“受害者”而言,他對她真的相當好了。
那場大戲,他惱怒太子,卻沒遷怒于她,“大丈夫,恩怨分明”這種話人人會說,但做得到的又有幾人?送八字那日,她只叩了兩個頭,便被他扶起,還讓人送了玉膚膏。
端木琛十四歲喪父后開始撐起這個家,都說他心狠手辣,有仇必報,但想想自己的穿著居住,飲食用度,哪里有一點心狠手辣的感覺?就算是做戲,也用不著到這地步,連她自己想起那段關于丫頭的交談都無聊得很,他居然能耐住性子有問有答,連在水家,都沒能被如此對待,莫非她的美貌終于發揮效果了?
想起吳嬤嬤說“這可是從沒見過的事情,足見對小姐的喜愛”,難不成……難不成……
慢著,水云路,你這庶女,你這棋子,別想太多……
端木琛回府后,聽大管家說起水姑娘前往長福院,想也不想,便把回司香院的步子收回,改往母親那去。
算算時間,距離水云路拜訪母親,已經兩個時辰,自己都待不了這么久,她肯定也已經回去了——正因為這么想,所以當長福院的人說“太太跟水姑娘去賞荷”時,他很是驚訝,又問了一次,確定兩人一會兒之前都還在院子說話,是見得日頭落下,陽光已經不再那樣曬,柳氏才說去看看荷花。
端木府的荷塘不小,沿著塘邊一排柳樹,一旦風起,便是搖曳生姿,那水榭更全由青竹所建,別有雅趣,這荷塘是除了佛堂之外,柳氏最愛的地方。
走近,果然看到柳氏跟水云路在亭子里說話,柳氏喜容滿面,看得出來心情極好。
端木琛走進亭子,“娘在說些什么,老遠就聽到笑聲!
水云路見他到了,嫣然一笑,“太太剛剛跟我說,汪家姑娘在這住了半年多的事情呢,怎么從沒聽你說起。”
又像撒嬌,又像吃醋,只聽得柳氏滿面堆歡,“這孩子甚少管內宅之事,恐怕汪姑娘長什么模樣,到現在也迷迷糊糊!
端木琛拿起茶,“知道是知道,但也只見過幾次罷了!
接到鐘側妃的信時雖然還不太明白,但后來惠大娘說三人才搬進院子,連口茶都沒喝,那汪姑娘的金鐲子便賞了下來,汪老太太開口就問現在誰掌家,太太跟姨娘可好相與等等,一聽他瞬間明白了。
既然是鐘側妃的“妹妹”,隔日洗塵宴自然得出來問候一番,雖然男女分席,但明珠故意不設屏風,席間,汪家人居然也沒開口表示不妥,自然是對汪喜兒的容貌十分有信心。
平心而論,汪喜兒的確是艷如桃李,只是惠大娘說,汪喜兒十分會發落下人,上茶慢了,禮行得不好,動輒都是一頓,因為是側妃交代,特意給了有小廚房的院子,兩個廚娘拿捏不準她的口味,點心咸淡不合心意,竟是把人叫去廳上,茶盞潑頭,當時汪老太太在午睡,鐘姨娘十分尷尬,私下告訴惠大娘,汪喜兒在家不受待見,頗受欺侮,連自己的丫頭都對她愛理不理,此刻見端木家配給院子的仆婦眾多,想一嘗主人威風。
說完,鐘姨娘又給了惠大娘三錠銀子,一錠給她,另外兩錠請她轉交給那兩位受委屈的廚娘,央求切莫把事情鬧大……
“三少爺怎么不說話了!彼坡穫冗^頭,悄聲問:“莫不是想起汪姑娘花容月貌,后悔了?”
語氣微酸愛嬌,臉上卻是笑意盈盈,一雙眼睛流光煥采,端木琛心中一動,又定了定神,過了一會才說:“汪姑娘可是狀元公的孫女,正經書香門第,我不過是個商人,只知金銀,一身銅臭,實在高攀不上!
水云路噗的一笑,“我可也是國師孫女!
端木琛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怎么回話,是啊,都是孫女,狀元公是狀元公,但國師地位,卻也非同小可,自己一時說話不慎,倒是被她揪住這矛盾。
見他尷尬,水云路笑著給他斟了茶,“我心胸狹窄,三少爺可得給我個說法,不過看三少爺今日累了,此事便先擱上兩日!
“那就先謝謝姑娘了!
一旁,柳氏只笑得眼睛都不見——她這兒子,跟女孩子總不太接近,明珠一些閨閣朋友來,他裝沒看見,許姨娘的娘家子女,他也懶得應付,但這水姑娘幾次撒嬌,他竟也沒有不耐煩,可見是真心喜歡。
她這輩子也沒什么愿望,就想孩子開開心心,此刻見兒子跟未過門的媳婦什么都能說,她心情自然十分好。
一旁梅嬤嬤見自家太太難得高興,彎身道:“太太,不如就把晚膳布在這,跟三少爺還有水姑娘一塊,可好?”
柳氏本有此意,但水云路是國師孫女,據說是要看星象,聽天命的,不知道早晚膳有沒有什么規矩,因此不好貿然開口,見梅嬤嬤提起,正合心意,“我當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姑娘……”
“自然是要叨擾的!彼坡凡[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幸躬梅嬤嬤提了,其實我肚子正餓呢!
一下子,亭子里的人都笑了。
柳氏尤其開心,“唉,你這孩子,肚子餓了怎不早說,梅嬤嬤,讓廚房快點準備……水姑娘可有什么不食的嗎?”
“謝太太,我飲食沒忌諱!
“那好,讓廚房快點送菜上來!
晚膳時間,自然是和樂融融。
柳氏對“官家小姐”的敬怕之心已經完全除去,現在對她來說,水云路就是個晚輩,加上兒子又在,吃得竟是比平常多,端木琛也看得出來,母親心情極好。
待晚膳用完,端木琛要送柳氏回長福院,柳氏卻說自己會走,直要她送水云路回桃花苑就好。
水云路知這對母子心意,便道:“這樣吧,我跟三少爺一起隨太太回長福院,三少爺再送回桃花苑,如此可好?”
梅嬤嬤一拍手,“如此最好了,水姑娘聰明,太太跟少爺的心思都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