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臉色這么難看?”
這天早上,難得邵初霈有課,遇上最近幾乎天天待在音樂教室的徐恬雅。
“我臉色很難看嗎?”邵初霈摸摸自己的臉。
徐恬雅抱著一大疊樂譜,說:“是啊,之前你容光煥發,現在喔……像怨婦。”
怨婦?她瞠目看著徐恬雅,目光停在她手中厚厚的樂譜上,心里涌上一股氣,道:“我都快沒工作了,當然像怨婦!
“沒工作跟怨婦哪扯得上關系。坎皇俏艺f,你到底要去考檢定沒呀?幫我分擔一下啊!
邵初霈怨懟的看著徐恬雅。她多羨慕徐恬雅啊,徐恬雅卻只會抱怨工作太多。
“課多錢才賺得多啊,哪像我,學生都跑了!
她發現自己講話竟然酸溜溜的。這幾天,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的,整個人陷入自我厭惡的循環,經過不斷的檢討,她開始認真思考關于檢定的必要性。
“學生跑掉是你自己造成的啊!毙焯裱爬硭斎坏恼f。
邵初霈聽了后微愣,沒辦法回嘴。
徐恬雅又說:“你現在不是正好有空嗎?就拿這個時間去準備檢定,等考到了,學生自然會回流的!
“會嗎?”學生會回流嗎?
“當然會啊,小杰每次上課都念著你,說什么我都不會彈‘不用麻煩了’,不然就說我‘周大俠’彈得很爛,真是拜托!還有啊,臉圓圓的小甜甜,也是每次上課都在喊邵老師怎么不見了!
邵初霈聽了,心里涌上感動。是嗎?她的學生都這么想念她……
徐恬雅看著她的神情,輕輕嘆口氣,說:“你要想,考檢定不是為了家長,而是為了自己的飯碗,更為了愛你的學生,他們還小,沒辦法自己決定老師,你舍得辜負他們嗎?”
這些話,真真切切的打入邵初霈心里,她愣愣看著徐恬雅,沒想到如今給她方向的會是這些話。
“我……”她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徐恬雅笑著說:“所以啊,快點準備考試,有問題可以來問我喔,我可是考試機器呢,哈哈!”
聽見她哈哈笑,邵初霈終于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心情放松許多。
徐恬雅見她也笑了,便道:“邵老師,你幫我看看,現在我是教小杰彈這些曲子,可是總覺得他左手有點跟不上右手,以前他就這樣嗎?”
“啊,對,我本來是要訓練他兩手要調合,可是他的節奏……”邵初霈湊過去,和徐恬雅討論起來。
長廊尾端,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看著,眼神離不開邵初霈。
宋元錫一直提不起勇氣跟她解釋,因為他現在終于知道,邵初霈是很會胡思亂想的人,他如果還沒有想好該怎么說,最好不要貿然解釋,免得讓她想太多。
可是啊,看她臉色一天比一天黯然,想著她可能正被生活上的打擊煎熬,猜想她可能在夜里一遍遍的哭泣,他也跟著難過。
如今,看她這此時重啟笑顏,也許是沒問題了,她很聰明,找回自己的方向,那么,她就不需要人擔心了。
莫名其妙地,宋元錫可憐起被誤會的自己。
他是這樣口拙,沒辦法辯解,明明那么愛她,從好多年前就愛著她了,卻不敢大膽愛,不敢大聲愛,讓她誤會,惹她傷心。
這天深夜,宋元錫坐在家中那架Damian曾彈過的鋼琴前,想起那晚在Damian的演奏會上,邵初霈流淚的側顏。
大掌打開琴蓋,摸上琴鍵,這架鋼琴,自他買來后就沒讓人彈過,一來是珍惜,二來是他本身不會彈琴。不自覺的,他又想到她曾揚著笑教他彈琴,直言他手上的疤對彈琴不會有影響。
是不會有影響,可是在他自小印象中,總覺得這道疤太丑陋,以至于看見Damian彈出美妙的音符,便進而將擁有纖長手指的Damian視為偶像,連鋼琴也根深柢固變得很神圣。
曾經,他光是將手指放在琴鍵上都覺得不搭,然而,自從她這樣直接說過后,他都忘了原來自己手上有這道肉疤。
宋元錫輕輕地按下琴鍵,鋼琴發出聲音,在這個寂靜的夜里,他的琴音成為他混亂的心情最完美的救贖。
于是他開始亂彈。
真的是亂彈,難聽、混亂的琴聲不間斷的冒出,他虐待自己的耳朵,此時此刻在心里奏起迥異的“愛之夢”。
大學時,初次聽見邵初霈彈“愛之夢”,這么多年來,這首曲子在他心中細水長流,夢,也作了這么多年。
原諒他作了太久的夢,所以才在夢境實現時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忘了付出,以為自己還在作夢,傻愣愣的享受著美夢。
他醒了,真的。
拿出手機,他拍下這架大鋼琴,用簡訊傳給邵初霈。
我有架琴,是Damian彈過的,我從不讓別人碰,現在,我想讓你彈,如果你愿意,能不能再為我彈“愛之夢”?
訊息傳出后,宋元錫等著她回應,一整夜,他僵坐在鋼琴邊,卻沒收到她的回音。
陽光悄悄的從窗外灑入,照著他疲憊的眼,更清楚的照上他手指上難看的疤。
砰一聲,他整個人趴在琴鍵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和鏗鏘的琴聲混在一起。
疲倦地,他閉上眸持,冰涼的琴鍵接觸側臉的皮膚,輕輕的他笑了。
對他而言如此有意義的鋼琴,他都舍得這樣用臉砸,對邵初霈,他卻舍不得傷一絲一毫,明明她在他心中是至高無上,超越鋼琴的,怎么她就是不懂呢?
晚上,宋元錫準備關上音樂教室的大門,他走到門口,收起放在門旁的木架,并順便看看四周有沒有垃圾。
角落有張小紙屑,他先將木架放回屋里,再出來時,手中拿著掃把,索性掃起地來。他使力揮動掃把,才發現原來灰塵積得滿多了,好不容易將灰塵和垃圾掃在一塊,這時,一陣風吹來,他有些手忙腳亂,連忙沖進屋里找畚箕。
當宋元錫手持畚箕走出來,一抬眼,不禁有些愣住。
對街,邵初霈怯怯地看著他,尷尬地一笑,緩緩走過馬路,來到他面前。
她摸摸被風吹亂的發,美眸微垂,“你說,有架琴要給我彈?”
宋元錫張開雙臂,狠狠地抱住她,所有的煎熬,因為她的主動到來而全都消失無蹤。
聞著她甜甜的發香,他將臉埋入她軟軟的發絲里,舍不得放開她。
“琴在樓上!彼卧a立即帶她上樓。
這是邵初霈第一次來到他的天地,可是她沒有心情欣賞。
自從接到他的簡訊,她想了一天,將問題回歸到單純的愛情上,自問究竟愛不愛他。
答案是這么的肯定,于是她來了,懷抱著忐忑以及淺淺的懷疑,起初還不敢靠近,如同她第一次來時一樣,只敢站在對街遙望著他,直到他發現她,她才聽見自己的心原來跳得這么快。
她摸摸這架黑色的鋼琴,指尖彷佛能感覺得出它被照顧得很好。抿緊唇,她沒有開口,或許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或許是有種不想先低頭的倔強,忘了剛剛是自己主動來找他的。
“彈彈看!彼卧a主動開口。
邵初霈深吸口氣,打開琴蓋,低首凝視琴鍵,然后彈了起來。
他凝視著她潔白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再將視線停在她美麗的側顏上。他眼神柔了,眼前這個可人兒,是他愛了好久,放在心上珍視的女人。
而他一向太溫吞,以為默默愛著就夠了,可是她沒有感受到,竟說他不夠愛她。
要怎樣才叫愛她?
他決定把話說出口。
這時,邵初霈彈錯了一個音,她太緊張了,因為他在她身上投注太深的視線,尤其是現在兩人關系緊繃的時刻,接下來,她彈得更糟了,頻頻彈錯,曲子亂得一塌胡涂。
終于,她停下來,臉色愁苦。
她連最熟悉的曲子都彈不好。呆坐在椅子上,邵初霈不敢看他,只是抿著唇。
“你說我不夠愛你,這真是錯得離譜!彼卧a站在鋼琴邊,低著頭看她。
她仰首,“什么意思?”
“記得我大學時跟你告白過嗎?”
“記得!
他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嗓音極為溫柔,“從那時候起,我就愛你了!
邵初霈說不出話來,極度震驚。這是真的嗎?那么久以前……望著他寫滿認真的眼眸,她眼眶熱了。
“你知不知道?那時我把你當成一場夢,我像個怪胎,每次總默默聽你彈琴,怕你厭惡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對我而言是很特別、很特別的,可是,你卻說我不夠愛你,聽著,我怎么可能不夠愛你?如果有指責,也該是說我太愛你了……”
宋元錫說著,拉起她擁入懷中,手掌托著她的臉頰,讓她的視線只固定在他臉上。
“你……”邵初霈喃喃地道,雙眼迷蒙,眨了眨眼,淚水就這么流下。
“你不信嗎?”他抹去她的淚,因為她可能這么想而心一涼。
她搖搖頭,沒有說話,也伸手抹淚,而他截住她的手,緊緊地握住。
“那你信羅?”他嘆息,輕笑出聲。
“信!彼斎幌嘈,看著他雙眼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再無懷疑。
或許她只是幼稚,帶點遷怒的懷疑起自己,也懷疑起他的感情,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在愛情里很貪心,要他親口說愛她,她才能不對愛懷疑。
宋元錫松口氣。這些天,他多渴望擁抱她,多渴望吻她,這時,他再也不遲疑,要在愛情里當個急驚風,徹底席卷她所有的情緒,要完整的讓她再也不懷疑他的愛。
傾下身,他吻上她沾著淚的唇,嘗到些微咸味,也嘗到她不安的心酸。
邵初霈熱情的回吻著他,毫無保留的,雙手緊緊回抱著他,感覺到他的緊繃。
她笑了,閉上眼。繞了一大圈,只不過是她自己心里作祟,這男人理所當然是愛她的,她竟懷疑起他來,折磨著彼此。
輕輕地,她倒在軟軟的床上,睜開眼便看見他燃燒著欲/望的眸子。
“我愛你,元錫!边@次,她沒有喊他學長,直接喊他名字。
他微愣,唇角勾起微笑,吻上她咯咯直笑的唇、纖細的頸項、美麗的鎖骨……他在她身上點燃火苗,看著她如貓般瞇起眼,細聲呢喃,聽著她輕輕的喘息,充滿誘人的魅力。
就算是在最激情的時刻,邵初霈始終望著宋元錫的眼眸。
她滿足地輕吟,承受他所有的激切,并且在他眼里找到毫無保留的深情。
這個夜里,他們共舞戀人最纏綿的節奏,相擁入眠,一起作著愛之夢。
或許,不再有虛無縹緲的夢了。
他們有彼此。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