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的蘇寧亞,一身香奈兒秋冬新款套裝,黑白相間合身長袖上衣,搭白色綴黑邊窄裙,肩掛一只細銀煉黑色晚宴包,一六五的身高,加上腳下踩著三寸高跟鞋,更凸顯她高姚窈窕的身段。
她本就美麗細致的五官畫著濃妝,上午才去了一趟高級發(fā)廊,一頭酒紅色長發(fā)呈現自然卷度,艷麗模樣可比女星。
她搭飛機從臺北抵達花蓮,戴著GUCCI墨鏡步出機場,揚手招攬一部計程車,坐上后座,她向司機報出一個地址。
“小姐,那里有點遠喔!你看起來好像明星,臺北來的出?怎么想去那種偏僻的地方?”司機大叔好奇問道。
“找人!碧K寧亞伸出做了指甲彩繪的食指,輕推一下鼻梁上的墨鏡,淡淡說道。
對于司機熱情的話家常,她沒心情多加回應。
為了這一趟行程,她掙扎許久,雖然看似一身自信風采,但其實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忐忑。
她一方面期待見到大半年不見的他,一方面又很擔心他看到她會是什么反應。
他應該還在生她的氣吧?
只不過她都表現誠意親自來找他,而且是帶著好消息來的,他應該不會不歡迎才是。
蘇寧亞的右手手肘輕靠著車窗,望著窗外逐漸遠離市區(qū)、進入人車漸少的鄉(xiāng)村景色,暗自輕嘆了一口氣。
都怪她一時說錯話,才將他逼離父親的醫(yī)院,害他回到偏僻的家鄉(xiāng),屈就于一間地區(qū)性小醫(yī)院,即使沒看過那間醫(yī)院的規(guī)模,她也清楚那絕非天才高傲如他能久待之地。
原以為他是一時負氣,很快會再返回臺北,不料他離開后,竟跟她父親完全斷了聯系。
她幾度想主動聯絡,可是每次拿起手機,點開他的號碼,又猶豫不決,最后還是從未撥出過。
道歉果然需要時機,既然第一時間被他拒絕,錯過了最佳時機,她便失去勇氣,也難以再拉下臉。
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這段期間,她對他愈來愈想念,只好一再從旁打探他的近況。
她也不是沒想過直接來找他,可是始終沒有適當理由,直到近日,聽父親主動提及希望請他重返亞安醫(yī)院,她這才鼓起勇氣向父親開口,讓她去找他談談。
計程車行駛在鮮少有人車的產業(yè)道路大約四十分鐘了,窗外仍是悠閑靜謐的農田景致,然而車內的蘇寧亞心情還是難以平靜,隨著目的地愈來愈接近,她也愈來愈緊張。
忽地,喀隆一聲,車子頓了一下,緊接著便熄火了。
蘇寧亞的身子向前傾了一下,表情也顯得有些驚詫。
“小姐,歹勢,我下車檢查一下。”司機重新發(fā)動車子卻沒反應,只好下車檢查。
她待在車內,望向窗外的自然風景,試圖讓心情平靜下來。
不一會兒,她更感心浮氣躁,由于車子熄火沒冷氣,此刻也無法降下車窗,她只好推開車門下車。
蘇寧亞原以為車外至少有舒爽清涼的風,不料迎面而來的是一陣陣夾雜著暑氣的熱風。
現在都十一月了,且已經將近下午四點,這里的太陽還這么大,比臺北還熱!
“車子能動嗎?”她用手朝臉扇了扇,走近車頭,詢問彎身檢查引擎的司機。
“小姐,歹勢啦!可能動不了。你要不要打電話叫其他的車?只是等下一部計程車來接應可能要半小時,還是你愿意用走的?其實不太遠,大概十多分鐘就能走到!彼緳C抓抓短發(fā),一臉抱歉的道。這條往山坡而去的產業(yè)道路,平常不會有計程車經過,若要叫車也得從市區(qū)來,必須等一段時間。
蘇寧亞一聽,秀眉一蹙,要在這種像夏天的天氣枯等那么久,她可受不了,且她怕曬太陽,還有,她雖然喜歡逛街,但平時并不喜歡走路。
司機徑自又道:“從這條路一直往前走,看到不遠處那棵茄苳樹左轉,會看到一條微微上坡的路,差不多走五百公尺后右轉,再走一小段路,就能看到夏家牧場了!
她掙扎了一會兒,希望能早一點見到他,最后決定步行。
她付完車資,踩著高跟鞋,步伐從容優(yōu)雅地朝前方而去。
道路兩旁金黃色稻田綿延,遠處翠綠山巒環(huán)繞,藍天白云襯托自然純凈美景,可是她完全沒有心思欣賞。
十分鐘前,蘇寧亞從茄苳樹轉到這條更狹窄的產業(yè)道路,又步行十分鐘有余,還沒看到下一個轉彎處,不禁沒好氣的抱怨道:“騙人,說什么走十幾分鐘就會到,到底還有多遠。繜崴懒!”她早已香汗淋漓,臉上的妝都花了。
她看見路旁一顆大石頭,也沒心思計較干凈與否、坐在路邊有損形象,走到腳痛的她,直接一屁股坐下。
蘇寧亞望著前方感覺沒盡頭的蜿蜒小路,兩道細眉皺得更緊了,喃喃碎念,“到底還要走多遠?早知道剛才就在那邊等車,現在都能坐上有冷氣的車了。”
她實在不想再走路,打開晚宴包,拿出手機打算聯絡車行盡快派車來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忽地,波、波、波的聲響傳來,她抬頭看去,就見一輛鐵牛車正緩緩駛來。
生平沒搭過便車的她,沖動的站起身,朝來車揮揮手,比個手勢。
半晌,車速約十多公里的鐵牛車在她面前停下。
“小賊,什么素?”年約六旬、皮膚黝黑的阿伯操著臺灣國語問道,邊朝穿著時尚的她打量著,納悶她怎么會一個人在這里。
“伯伯,能不能讓我搭個便車?我要去夏家牧場,我搭的計程車拋錨了!鄙綆缀鯖]拜托過人的蘇寧亞,此刻宛如在沙漠發(fā)現綠洲,把握脫離苦海的唯一希望,好言央求道。
“夏家牧場啊,離這里不遠,我就載你一段路吧!卑⒉廊淮饝
由于鐵牛車只有一人座,她只能屈就在后方載貨貨斗,然而一上車她就后悔了,車上堆放著幾包有機肥料,不斷散發(fā)著濃濃的臭味。
“那個是雞糞,很好的有機肥料,種菜、種水果都會大豐收。”阿伯呵呵笑道。
蘇寧亞一聽到雞糞這兩個字,立即面露驚恐嫌棄,忙往后移開一步,正要跟阿伯說她要下車時,車子已經向前行駛了。
車子一前進,迎來一陣風,臭氣更直接的竄進口鼻,她連忙用手捂住,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閃過肥料,往駕駛座靠近,道:“阿伯,我還是下車用走的就好!
只不過她的聲音被引擎聲淹沒,阿伯完全沒聽到。
蘇寧亞試著再叫喚一次,阿伯還是沒理會她,在波、波、波的引擎聲中,阿伯自在的哼哼唱唱不知名的歌。
她臉上頓時三條線,既然無法立刻離開,她只能盡可能的往后退,離那幾包臭死人的雞糞肥遠一點。
她蹲靠在鐵牛車貨斗最后方,一手捉著低矮的貨斗鐵板,一手掩著口鼻。
即使車速不快,卻迎來陣陣的風,蘇寧亞的一頭長發(fā)隨風飛舞,她改用一手捉著飛散的長發(fā),另一手繼續(xù)捂著口鼻,緊閉著眼,宛如置身煉獄,她不禁在心里哀嘆,她怎么會讓自己變得這么凄慘窘迫?
不多久,鐵牛車終于停了下來。
“到了嗎?”她連忙張開眼睛問道。
“小賊,我上山是走這邊的路,夏家牧場從右邊過去,我就繞兩分鐘的路先載你到夏家牧場!卑⒉蛩f明。
“那個……不用麻煩了,我在這里下車就可以了。”蘇寧亞說完,站起身急要下車。
“嘸要緊啦!才繞一點點路而已!卑⒉詾樗蜌,熱心的要送她到目的地。
“真的不用了,再兩分鐘車程就能到出?我用走的當運動。謝謝你!彼詧(zhí)意要下車。
再與雞糞肥多相處半分鐘她都難以忍受,而且她也不想被他看到她是坐載雞糞肥的鐵牛車到夏家牧場,實在太丟臉了。
“速喔,那好吧。”阿伯也不再堅持,讓她下了車。
即使搭便車初體驗非常糟糕,蘇寧亞仍向熱心幫忙的阿伯再次微笑道謝。
她見鐵牛車朝前方爬坡而去,拍拍衣服上的灰塵,順了順打結的波浪長發(fā),抬起手臂嗅了嗅,總覺得整個人都被雞屎味給熏臭了。
她甩甩頭,她能保證她方才絕對沒碰到那幾袋臭死人的雞糞肥,這只是她的心理作用,隨即她挺直腰桿,朝目的地從容走去。
當蘇寧亞抬頭挺胸走了兩分鐘,再度感到體力透支,雙肩微垮,腳步也愈來愈沉重。
早知道就不要穿包頭高跟鞋了,再加上是新鞋更磨腳,她愈走愈覺得腳尖疼痛,能走到這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可惡!到底還有多遠?那阿伯不會也騙人吧?”她皺著眉,撅著嘴,再度抱怨。
原以為搭飛機到花蓮,再搭計程車就能直達他家,怎知一路上居然這么坎坷,早知如此,她就讓家里司機專車載送了。
“累死了、渴死了!”蘇寧亞煩躁低喃。
這時她看到路旁有棵樹,想到樹蔭下喘口氣、稍微休息一下,絲襪卻被腳邊橫生的雜草枝葉勾住,她腳步一絆,彎身想拉開枝葉,怎料絲襪竟被勾破一長條裂痕。
蘇寧亞氣惱的直起身,卻見從樹枝間垂落一根銀絲線,上面掛著一條晃蕩的毛毛蟲,她嚇了一跳,直覺往后退,無奈踩到小石頭腳不小心一拐,一屁股跌坐在地。
看著其中一只高跟鞋的細跟斷了,她再也忍不住咒罵出聲,“shit!我可以更衰一點!”她緊閉雙眼,對自己鼓舞道:“再忍耐一下,就快到了,就快能見到他了。都怪我當初說錯話把他氣走,這是上天給我贖罪的考驗!
半晌,蘇寧亞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咬著牙,踩著一高一低的高跟鞋,辛苦又滑稽的繼續(xù)前進。
蘇寧亞仰著頭,看到夏家牧場的木制招牌懸掛在牧場大門上方,心緒一陣激動,差點纈出淚來。
總算讓她走到了!
她按下對講機,道出來意,大門隨后被開啟。
蘇寧亞拖著蹣跚的步伐,朝前方不遠處的三層樓獨棟房子走去。
那房子看起來不遠,可她卻有種在沙漠看到海市蜃樓的錯覺,要不然怎么會遲遲走不到,她覺得她快要走不動了,頭微微低垂著,全身精力仿佛被抽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