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清歌被叫去了福壽堂。
她才剛走進屋內,便看見氣得雙眼發紅的冷清鳳。
冷清鳳指著她問:「冷清歌!這兩套首飾明明是你給我的,怎么會變成我搶去了?」
清歌眨了眨雙眼,一臉委屈地看向冷老夫人,一句話也不說,那模樣讓人看來就像是害怕冷清鳳一般,這可和平時的她不一樣。
這段期間以來,清歌都是乖乖待在秋棠院里,今日也是冷清鳳主動去找她,還帶著那兩套首飾去冷清雅那兒顯擺,究竟誰才是對的,誰也說不準。
冷老夫人臉色微沉,還未說話,符氏便一把攪過女兒,心疼的問:「歌兒,你告訴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歌依舊不說話,只低垂著頭,那模樣一看便是有苦說不出。符氏見女兒委屈,又氣又急,看向蓮兒。「蓮兒你說!」
蓮兒早等著了,符氏一問,便像倒豆子似的,將冷清鳳等人這些年來三不五時便從白家小姐那兒拐騙東西的事全數說出來。
當然,信的事被她給含糊過去,沒說是寫給慕容承的,而是說成一時的情感抒發,并沒有指名道姓給誰,卻被冷清鳳污蔑成她家小姐與人私相授受。
「……今日小姐本也不應,偏偏二小姐要脅小姐,讓她想辦法把大半的嫁妝給她,否則就要把信給未來姑爺。」
眾人一聽,皆倒抽了口氣。一半的嫁妝?二小姐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符氏氣得直發抖,這些年來,她給女兒的東西,女兒總用各種名義送給冷清鳳她們,她還當她們姊妹不過就是愛逗嘴,私下感情好得很才會互送東西,沒想到……
冷老夫人聽了也十分訝異,但她偏疼冷清鳳,自然不會只聽一個丫鬟的片面之詞,沉聲問:「鳳兒,這是怎么一回事?」
「祖母,我沒有!」這事冷清鳳怎么敢認,急聲道:「那些東西都是清歌送我的,是她心甘情愿,我沒有要脅她!」
冷老夫人見她雙眼發紅,卻有些閃爍,一雙眉微微擰起。
她從小將冷清鳳帶在身旁,自然知孫女撒謊的小習慣,這模樣明擺著對她有所隱瞞,但就是知道,她也不會當面拆穿,而是道:「你們倆各說各話,我也沒個評判依據,都是一府的姊妹,之前不論誰對誰錯,便當是誤會了,以后別再為了這等小事吵吵鬧鬧!
竟是沒讓冷清鳳將那兩套首飾還回去,也沒追究清歌之前被搶去的物品,這么三言兩語的便想將事情給帶過。
很有冷老夫人以往的作風,偏袒冷清鳳偏袒到沒邊兒了。
符氏聽見這話,差點沒破口大罵,以往是她不知,如今知道女兒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她如何會這么簡單便放過?
「娘,這已不是姊妹之間的小吵鬧了,清鳳今日膽敢向清歌獅子大開口討要一半的嫁妝,之后是不是連二房的財產都敢要了?」
她其實并不喜冷清鳳的性子,冷清鳳自幼喪母是可憐,卻被老夫人寵得過分驕縱,想要的東西總是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偏又是老夫人的心尖尖,誰也不敢得罪她,就是說她一句不好都不成。
以往清歌總是跟在她后頭,她以為她們要好,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她們來往,誰知竟會是這樣的情況……
今日之事要是不說清,她絕不會這么簡單放過。
符氏這話說得很重,要是傳了出去,冷清鳳的閨譽也就沒了。
冷老夫人聞言立馬沉下臉。「你聽見她們說話了?要不怎么這么肯定一個丫鬟說的話就是真的?你這是硬要將罪名安在鳳兒身上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符氏更氣了。當初曾姨娘滑倒時,不也只有丫鬟看見,她還不是信了!
符氏很想這么頂回去,但她不能,只能氣得憋紅了臉。
清歌見冷老夫人如此無恥,雙眉微攙,正想著祖父怎么還沒到,便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洪亮的聲音。
「發生什么事了?」
威遠侯看著眼前幾個孫女,和與妻子對峙著的兒媳,一雙眉擰起。
冷老夫人儼然沒想到威遠侯會來,有些嚇一跳。他平素在這時辰壓根不會來后院,也從不管后院之事,今日不僅來了,還問了,讓她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沒什么事,只是小孩子們鬧了點瞥扭罷了!估淅戏蛉苏酒鹕硐嘤埏椞降牡。
威遠侯沒理會她,直直看向清歌,原本嚴肅的表情稍稍放柔了些。「說吧,有什么事非要找祖父?」
眾人這才知威遠侯竟是清歌找來的。
冷清鳳恨恨的瞪著清歌,就是冷老夫人的臉色也是難看至極。
要說冷老夫人偏袒長房,最疼愛冷華越與冷清鳳,那么威遠侯便是偏袒二房了。
當初符氏便是威遠侯作主娶進門的,他欣賞符氏的個性與靖國公府的家風,連帶的也喜歡清歌直率的性子,在別人眼中,清歌驕縱任性,可在他眼中,她是這府中最善良又沒心眼的孫女,也最不怕他,正因他真心疼愛這個孫女,才會替她定下跟沐國公府的婚事。
他慧眼獨具,早在幾年前便相中慕容煜,別人當慕容煜是草,只有他當成寶,要不以慕容煜的家世,威遠侯府如何攀得起?
由此可見他對清歌的疼愛,只是外人并不知道,還以為他將清歌定給克妻的慕容煜是在坑孫女,就是前世的清歌也是這么認為。
就在眾人臉色陰晴不定時,一直沒開口的清歌總算是說話了。
「祖父,孫女今日請您過來,是想您幫孫女評評理!顾龑⒁恢狈旁趹阎械男拍贸,不顧冷清鳳驟變的臉色,交給了威遠侯。
她不是不開口,而是知道只有祖母在,不論她有什么證據都沒有用,唯有一向公正公平的祖父才能壓制祖母。
威遠侯接過一看,臉色倏地一沉。
冷清鳳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親手寫下的字據,看見祖父的臉色,她只覺得雙手發涼,滿身的冷汗。
冷老夫人在一旁見狀不對,卻不敢搶過信來看,只能在心里著急。
沒過多久,威遠侯將信甩給了她!改憧纯茨憬痰暮脤O女!」
冷老夫人快速的將信給看完,整個人都像是老了數歲。「你……你真做過那些事?那封信呢?」
她知道今日之事冷清鳳是躲不過了,既然如此,只能想辦法替孫女開脫,她口中那封信便是有利的證據。
冷清鳳本被嚇得說不出話,經祖母這一提點,立馬醒悟。「祖父,這事是鳳兒做錯了,可鳳兒一開始也是想借此敲打敲打三妹妹,畢竟她是訂了親的人,寫下這樣的信,若是傳了出去,實在是丟咱們侯府的臉,這才會……」
威遠侯看著眼前死不認錯的孫女,眼底有著失望,不過他也沒偏袒任何一人。「既說有信,那就去拿來我看看!
冷清鳳聞言大喜,不敢讓丫鬟去拿,而是親自跑了一趟,果然將信拿了過來。
威遠侯臉色一沉,隨意掃過幾眼后開口,「你來看看,還有什么話要說?」
他目光看向的并非清歌,而是冷清鳳。
冷清鳳十分意外,這反應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樣?她接過信,仔細讀過,臉色越發蒼白,手不斷顫抖。
不一樣,這根本不是當初那一封信!
此時此刻她已明白,這一切都是清歌的陰謀,恨不得撲上前狠狠賞她一巴掌。
清歌嘴角微勾,很快又掩去。她讓錦一去偷信前先寫了另一封信,讓他前去做替換,內容僅是抒發情懷,無關男女情愛。
最后威遠侯發了話,讓冷清鳳將這些年來從清歌那強要去的東西全數還回,若是還不上就用銀子抵,還禁了她半年的足,罰寫三千遍的《女誡》與家規,直到她出嫁前都不得離開院子半步。
冷清鳳當場便軟了腿,哭著求饒,冷老夫人心疼,也替她求情,不料卻惹來威遠侯大怒。
「她今日會變成這樣子,全是你給慣出來的,你還敢替她求情!再多說一句,我就將你們祖孫倆關在一塊,你想怎么疼就怎么疼!」
冷老夫人立馬噤了聲。
符氏見威遠侯一出馬便雷厲風行的將事情給解決了,原本憤怒的情緒消了大半。「多謝父親!
「謝謝祖父。」清歌也上前行禮。事實上她并沒有隱瞞祖父,而是將前因后果都告訴他,包括她寫給慕容承的信以及替換假信的事。
威遠侯看著眼前眼眉沉靜的孫女,感覺到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又想到她讓人來請他時送的那封信,冷然的目光微微一柔。
「知錯能改是好事,相信祖父的眼光,祖父不會害你的!鼓饺蒽鲜撬艏氝x的孫女婿,他相信慕容煜不會讓他失望。
說完這話,他便離開了。
清歌看著祖父年邁的背影,朝他深深的行了一個大禮。
這是她對前世疼愛她,卻也被她誤會最深的親人行的歉禮,她相信未來她一定能把日子過好,再不讓任何人對她失望。
她發誓她一定會好好的守護所有對她好的人。
少了冷清鳳的糾纏,待嫁的日子對清歌來說十分的清閑,時間一眨眼便過了,很快便到了她出嫁這一日。
天氣晴,無風無雨,宜嫁娶。
天光微曦,威遠侯府就已張燈結彩,下人來來往往忙碌了起來。
幾個機靈的小廝正在搭梯子替換廊下的玲瓏燈,原先的燈是棕色的邊框、白色的燈罩,上頭畫了威遠侯喜歡的水墨青竹,有種清新傲骨的素雅美感。如今換上的是八角玲瓏燈,邊框是深深的朱紅色,燈罩繪著幾幅趣味盎然的人物畫,畫風十分喜慶,每一盞燈都代表一個故事。
燈的穗子在風中搖曳,有紅、有黃、有粉、有紫,一掃侯府這幾日壓抑的氣氛,有了一絲喜氣。
清歌一大早便被符氏給挖起來,迷迷糊糊的被奶娘賴嬤嬤、符氏身旁的方嬤嬤和一票丫鬟給簇擁著,又是沐浴又是薰香,忙了好一陣子才被蓮兒她們給扶到梳妝臺前。
在梳妝前,符氏讓人拿了些小點心給她吃,要不等一會兒梳了頭、上了妝,就不好隨意吃東西了。
清歌雖然不餓,卻還是聽話的拿了幾塊糕墊肚子,她知道現在要是不吃,便得熬到晚上了。
她吃的不多,符氏也不讓她吃多,大喜日子新娘子總是最累人的,就是如廁都不方便。
等清歌收拾干凈后,她才緩步上前,來到清歌身后。
她本是請了清歌的舅母來當全福人,但女兒卻要求她來梳頭。
符氏沒有生兒子,就是想替女兒梳頭也不敢,但清歌不在意,纏著她好些日子,她才答應。
她拿起梳子親自替女兒梳發,一邊梳一邊低低吟著那寄予美好祝福的梳發詞。「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她聲音輕輕柔柔,帶著最最誠心的祝福,聽得清歌雙眼微微發澀。
明知是大好日子,可看著即將出嫁的女兒,符氏還是紅了眼眶,若不是拼了命的忍著,恐怕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梳完發就是絞面上妝了,最后從送嫁喜娘手中取過鳳冠給清歌戴上,取了胭脂在唇間細細點上紅色,一個漂漂亮亮的新娘子便出現了。
待清歌收拾妥當,外頭天色也亮了起來。
眾人這才退了出去,將房間留給了她們母女二人。
平素母女總有說不完的話,可今日符氏只靜靜的看著女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怕一開口眼淚便掉下來。
見母親這模樣,清歌也忍不住紅了眼。
符氏見狀,才忙開口,「別哭,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好不容易才畫好妝,要是哭花了,豈不是還得折騰一回!
清歌這才硬是把眼淚擠回去,環抱住母親的腰!改铮鑳荷岵坏媚。」
「傻孩子,娘也舍不得你,可你總要嫁人,好在沐國公府離這不遠,要回來并不難!
這就是嫁得近的好處,同在京城,就是想念也稍稍淡了些,雖說如此,嫁了人與當姑娘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符氏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想她也曾是爹娘捧在手心中嬌寵的小姐,可嫁了人后卻一切都不一樣了。
符氏對慕容煜克妻的傳言雖有些擔心,卻相信威遠侯的眼光,倒是對慕容煜那繼母不放心。
雖說她并不知許氏是怎樣的人,可光是沐國公在離府前將慕容煜給送到元帥府,便能看出點端倪,畢竟不是親娘,許氏又有自己的兒子,權勢誘人,她真能善待慕容煜這個繼子嗎?更別說是清歌這個媳婦了。
符氏嫁到威遠侯府也有好些個年頭了,這些年在冷老夫人身上吃了不少苦頭,自然更加擔心女兒。
清歌緊緊的抱著母親,好不容易才將心中的不舍壓下,道:「娘,歌兒出嫁后,你得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與爹吵架,爹也有他的難處與壓力,你倆多讓讓對方,夫妻倆沒有隔夜仇,你老與爹吵架,他自然不愿去你的院子里……」
這也是她后來才明白的道理,誰喜歡一天到晚對著自己擺臉色的妻子?就是有再深的愛,也遲早會被消磨掉,更何況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曾姨娘。
符氏聽著女兒的叨念,頓時笑出聲。這不是她該叮囑她的話嗎,怎地反了過來?
「你這丫頭別擔心娘,娘心里有數!顾χc了點女兒的額頭。
清歌拉住她的手,慎重的又說:「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娘,你得小心曾姨娘,別吃她經手的東西。」
她嫁得太早了,沒能將曾姨娘徹底解決,只能矚咐母親小心。
符氏眼中的笑意讓這話題沖散了些,挑起秀眉!复蠛萌兆犹崞鹚鍪裁?不過是個姨娘,難不成她還會毒害我不成?」
對于曾姨娘,她確實是看走了眼,這些年在對方手上吃了不少虧,但她可從沒想過曾姨娘會大膽到對她下毒。
清歌對母親的不以為然嘆氣,正是因為她不信曾姨娘有這膽子,前世才會落得一個「病」死的下場……
這話她自然是說不得,只能換個方式提醒!改,防人之心不可無,曾姨娘這些年來讓你吃了多少虧你忘了嗎?我會這么說自然是有所依據,大廚房里有曾姨娘的人,你聽我的準沒錯,多防著曾姨娘,沒事就別見她了,若是你有什么差池,往后我在沐國公府被人欺侮了,誰替我出氣?」
符氏聞言擰起了雙眉!高@怎么可能,大廚房的人全是娘的心腹,曾姨娘的手怎可能伸得進去?」
不是她自信,她掌家多年,侯府里里外外有一半是她的人,尤其是大廚房,更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心腹,她不信有人會背叛她。
清歌知道母親就是太信任身旁的人,也不多說,直接在她耳邊說了幾個人名,讓她多多留意。
符氏聽了,倏地瞪大雙眼,想細問她怎么會知道,外頭卻傳來一陣吵雜的聲響,迎親的隊伍來了。
「來了來了!新郎館來迎親了——」
腳步聲伴著吵鬧沸騰的人聲從前院傳到后院,今日的威遠侯府熱鬧非凡。
相較于前院的熱鬧,秋棠院就顯得冷清了許多。
今日是清歌的大喜之日,然而她沒什么朋友,昨日來送妝之人也是寥寥無幾,除了靖國公府一些還算能說得上話的表姊妹們外,就只有幾個不算太熱絡的點頭之交罷了,就是同府的冷清鳳、冷清雅,也只是讓丫鬟將東西送來,人卻沒到。
如此場面實在有些冷清,不過清歌并不在乎,虛情假意的應付,她還嫌累得慌呢!
迎親隊伍到來,符氏沒辦法細問太多,連忙替清歌收拾收拾,等著喜娘來喊人。
清歌沒有嫡親兄弟,攔門這事兒就只能交給冷華越幾人。威遠侯府內斗嚴重,誰也不是真心想攔門,本打算草草了事,誰知冷華越記恨妹妹因清歌的緣故被罰,愣是挑了許多艱難的文題。
慕容煜是武將,對武將出文題,可不就是刻意為難?誰知慕容煜一一答了出來,讓眾人一陣譯然。
文武雙全,這文采折服了前來看熱鬧的書生,對眼前這有克妻傳言的將軍有了不同的看法。
外頭的情況實在精采,蓮兒比手畫腳的將慕容煜怎么答題,又是如何一箭射中蘋果上的蟲眼說了一遍,才剛說完,外頭便傳來喜娘的聲音。
「小姐,該去向老侯爺、老夫人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