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至雍在錄音室外的走廊上不斷地來回踱步,明明這里距離家里才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就算是塞車也不可能遲到一個多小時還沒到吧?他隱忍著發飆的沖動,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再度撥打語涵的行動電話,但卻依然沒有人接聽。
“至雍,聯絡上語涵了沒?”韋振風詢問道。
“她的手機沒接,一直聯絡不上人!卑仓劣簩χ陂L椅上等候的樂手點點頭,一臉歉意。
“該不會是迷路了吧?”韋振風猜測著。
“應該不可能,錄音室就在公司附近,她認得路!彼ιο骂,說:“我撥電話給書穎,請她去幫我找人!
“嗯!
他按著手機的鍵鈕,正準備撥電話給張書穎時,手機鈴聲恰好響起,他一見到小巧的螢幕上顯示著溫語涵的名字,便立即接起,劈頭就吼道:“你這家伙是跑到火星去拿譜了嗎?你知不知道全部的人都在錄音室等你一個,你到底在蘑菇什么?我限你十分鐘之內出現在錄音室里,否則我就把你作的曲目撤掉,把這個案子發給其他的作曲家去執行!”
‘呃……先生……’話筒另一端的女子,吶吶地出聲喊道。
“干么?你現在是在跟我裝不熟嗎?難道你以為我對陌生人會客氣一點嗎?不要以為你是我老婆就可以享特權!因為你遲到而拖延到錄音行程所額外增加的金額,全由你的薪資里扣除!”
“先生,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說……”電話那端的女子,鼓起勇氣打斷他的話。
聲音不對!安至雍立刻噤聲,再次看了看來電顯示——
是溫語涵的名字沒錯!
“你是誰?溫語涵的手機怎么會在你那里?”安至雍緊張地問道。
“請問,你是溫語涵的家屬嗎?我看到她手機里的電話簿上顯示著‘老公’,所以打過來問一下。”
“我是她老公。你是哪位?”陌生女子的來電,令安至雍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心猛然地揪住。
“我是‘懷生醫院’的護士,溫語涵在康定路上發生連環車禍,被送到我們醫院來,我們從她的包包里找到她的手機,所以試著打電話聯絡她的親友過來一趟!
“連環車禍……”他握住手機,臉色慘白,急忙追問道:“她現在情況怎么樣?嚴不嚴重?”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要不要現在先來醫院一趟呢?我再請醫生跟你詳細解說。這里的地址是……’
“好,我馬上趕過去。”他拿筆記下后,匆匆收線。
韋振風見到他臉色蒼白,連忙上前問道:“發生什么事了?誰打來的電話?”
他神情有些慌亂地說!罢Z涵發生車禍,人在醫院里,我現在要趕過去,這里就先交給你處理!
“情況怎么樣?”
“我不太清楚,護士沒有說得很詳細……”他力持鎮定!拔蚁融s去醫院了解情況,錄音室先幫我取消,有什么事你再聯絡書穎!
“好,你開車小心一點!
安至雍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行色倉皇地沖出錄音室,等不及電梯下來,轉身奔下樓梯,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身邊。
安至雍從錄音室一路飛車趕往醫院,在車上,他透過電臺的路況報導得知,因為市區發生運鈔車搶案,歹徒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行駛到康定路上時闖紅燈,失速撞上迎面而來的大貨車,而貨車后方的計程車和公車也煞車不及,追撞成一團,造成部分交通癱瘓。
大批警察將現場封鎖起來,除了追緝歹徒外,還忙著協助趕至的救護人員將病患送上救護車。
安至雍將車子停在醫院附設的停車場內,甩上車門,快步奔進醫院里頭。
明明外頭炙熱的艷陽將他曬出一身汗,白色的襯衫黏貼在背脊上,但是他卻恍如置身在冰涼的地獄里,直打哆嗦。
他慌亂地沖向柜臺,詢問溫語涵的病況及下落后,在急診室內的A302病床上看到她。
汩汩鮮血由她的頭部、耳朵流出,濡濕了淡藍色的病床,醫護人員忙著拿紗布替她做止血措施,并且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注射點滴。
“語涵……”見到她滿臉是血,安至雍覺得仿彿有塊火燙的鐵烙在他的心坎上,痛得他透不過氣來。
“你是病患的家屬嗎?”護上抬頭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未停地詢問道。
“我是她丈夫!彼c頭。
當他承認自己是溫語涵的丈夫時,自責的情緒一瞬間淹沒了他。
如果他是她的丈夫,就該負起保護她的職責,替她擋去風雨與危險,而不是讓她躺在急診室里,孤單地與死神搏斗。
“……包包……我、我的譜……”感覺死命拽在胸前的側背肩包不見了,她慌得胡亂揮手,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護士聽見她的話,將先前用力從她胸前抽開的包包拿了過來,遞交給安至雍。
安至雍打開包包,拿出里頭的樂譜,上面一樣沾滿了鮮紅的血漬。他的胸口發痛,心整個揪成一團。如果不是他一直催促著她、苛責她的迷糊,或許她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語涵,是我,我是安至雍,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安至雍小心翼翼地撫著她沾著血跡的蒼白小臉,喚著她的名字。
語涵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安至雍焦急的臉龐,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拚命道歉!皩、對不起,我搞砸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淚水不斷地溢出眼睫,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分不清楚是因為疼痛還是來自于心里的歉意。
如果當初她夠細心,記得把MD和樂譜收進包包里,再去參加試片會,就不會發生這件意外了。如果她不要這么迷糊就好了……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說!卑仓劣焊┥硎弥劢怯砍龅臏I水,心疼地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對不起……”她仍是拚命地道歉。
“乖,不要說話,不要哭了,一切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安至雍細聲地哄著她,接著轉頭問著一旁的護士。“我老婆的情況怎么樣?嚴不嚴重?”
“她頭部受到撞擊,經由X光掃描檢查后,證實里頭有一小塊瘀血,有腦震蕩的現象。最嚴重的部分,應該是左耳的聽小骨移位和鼓膜破裂,需要進行手術。其他只有一些外傷,目前并沒有發現骨折或內傷!弊o士人員說。
“手術后就能痊愈嗎?”安至雍不安地問,緊緊握住她沾滿血跡的小手。
“這點要請主治醫生手術后才知道。麻煩你先到柜臺辦理住院手續,并填妥手術同意書,我們要準備送入開刀房了!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辦一下手續,馬上回來!彼崧曊f,緩緩地松開她的手。
他好害怕這一放手她就會從他的眼前消失,因此不斷地轉身,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她,蒼白的臉龐因疼痛而扭曲著。
越過忙碌的醫護人員,他快步走到柜臺前辦妥手續后,再回到急診室時,護士已將她身上的物品褪下交給他,推著她進入手術室。
他領著她的物品,協助警察作完筆錄后,再踅回手術室前,疲憊地坐在長椅上,打開她的包包,攤開那一疊疊沾著血漬的樂譜,雙眼悲痛得蒙上一層濕意。
方才作筆錄時,經由警察和受傷的計程車司機口中拼湊出她車禍的真相,原來她返家拿譜后,準備前往錄音室的途中,因為深怕遲到耽誤了配音行程,所以不斷地催促司機加快速度。結果,車子行駛到康定路上,當運鈔車闖紅燈沖撞上貨車時,計程車司機也因為事發突然,車速又過快,所以煞車不及,追撞成一團。
他自責地垂下臉,如果他體貼一點,送她回家拿樂譜,而不是讓她自己一個人搭乘計程車,或許就不會趕上那場連環車禍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她的婚戒,拭去上面的血漬,透出小小的一顆星鉆,眼眶又是一陣濕潤,心難受地揪緊著。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愛上了溫語涵。
她是他賴以生存的氧氣,無色無味,卻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她陪伴他走過純真的童年、浮躁的青春期,分享著生命里每一個值得慶祝的階段。
他恍惚地記起,他曾寄給她一張臺灣飛往美國的機票,強迫她到紐約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他們一起漫步在中央公園,參觀過自由女神像,還在午夜時分,一起乘坐著帝國大廈里的快速電梯,登上觀望臺,凝望著滿天的緊星和城市的燈火。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他早就愛上了她,會忽略內心抽長的情芽,是因為他太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得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當他被迫要結婚時,腦海里才會馬上就浮現她巧笑倩兮的臉龐,不做他想。
驀地,一股恐懼爬上他的心頭,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能失去她。
他愛她!
這感情察覺得太晚,卻來得猛烈,洶涌的情潮伴隨著悔意,一波波地將他淹沒。
他握著小小的婚戒,發現他該給的幸福都沒給,竟虧欠她這么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安至雍忐忑不安地在手術室前來回踱步,掛心著她的病情。
終于,手術室的大門滑開,他見到穿著綠色手術袍的主治醫生跨出來,立即迎上前,追問道:“醫生,溫語涵的情況怎么樣?”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腦震蕩的部分沒有大礙,而左側的耳朵已經做了聽小骨重建和鼓膜成型術。不過有一點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因為車禍的沖撞傷到她的聽神經,未來她的左耳將會喪失聽力。”
喪失聽力?!
安至雍激動地握住醫生的手臂,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澳阏f喪失聽力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說,未來她耳朵的傷口復員之后,左耳也沒辦法恢復正常的聽力!贬t生解下口罩,詳細地解說。
“不是已經動了手術嗎?為什么她還會喪失聽力呢?”
“我們做鼓膜成型術主要是減少病患的耳痛和耳鳴方面的困擾,至于聽神經受損,影響聽力這方面,實在沒有辦法補救。因為聽神經是十二對腦神經中的第八對,屬于中樞神經系統,中樞神經系統受傷是不可逆性,所以一日一受傷了,是無法恢復的!贬t生解釋道。
霎時,安至雍臉色晦澀得猶如置身在地獄里,深深的疚恨與悔痛盈滿他的胸臆。
“病人現在在恢復室內休息,等會兒護士會送她去病房!贬t生說完便轉身離開。
安至雍僵在原地,萬般痛苦地凝視著放在長椅上、沾著血漬的樂譜,不曉得該怎么面對語涵。
一個配樂師最重要的就是敏銳的聽覺,而他的失誤竟害她失去了一半的聽覺。
如果他再體貼一點,她就不會卷進這場車禍中,遺憾也不會發生。
然而,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讓時間倒轉,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