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夕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她醒來後,圓桌上的燭火將盡,躍動的火光帶出一道伏在圓桌上的身形。
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眼前的情景,穆夕華仿佛教人扼住了喉嚨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心卻被一種莫名的溫暖充實著。
她何其有幸,能遇到如此珍惜她、寵愛她的男子!
見窗外天光漸亮,穆夕華躡手躡腳的下了榻,隨手取了件氅衣,輕輕覆在他的寬肩上。
將殘的燭光,不安地躍動在關(guān)勁棠輪廓分明的俊顏之上,那兩道緊蹙的濃眉,堆蹙著疲憊的痕跡。
穆夕華怔怔地看著關(guān)勁棠沉睡的臉,心情益發(fā)沉重。
他連睡著時也顯得如此憂郁,是為她的事感到操心嗎?
怕吵醒他,穆夕華伸出纖指,輕輕地?fù)徇^他緊蹙的濃眉,輕聲喃著!八母,對不起吶!”
語落的同時,猛然襲來的心酸讓她咽然,她深吸了口氣,不敢久待在屋子里,便悄悄地推門而出。
黑夜蒼穹漸露微白,拂曉的晨曦,空氣中透著一股涼意,她不覺得冷,反而有股神清氣爽、通體舒暢的感覺。
“難道二師兄的藥真的改變了我的體質(zhì)?”她輕蹙蛾眉,兀自懷疑地喃喃自語著。
從喝下二師兄的那碗藥開始,體內(nèi)有股充沛的暖意流竄四肢百骸,病佩佩的感覺也在無形中消散。難道她自此擺脫虛弱的體質(zhì),成了個健健康康的“怪力”姑娘?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矛盾得不知道自個兒是該喜還是該憂。
暗自嘆了口氣,她輕顰著眉,若有所思地獨(dú)坐在梨樹下的小石凳上發(fā)呆。
晨光漸亮,散布天空的幾顆星子漸隱,微風(fēng)拂過,輕輕的掠過樹間,映得一地樹影晃蕩。
那情形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一不安且恍然。
“怎么一個人坐著發(fā)呆呢?”
在她思緒流轉(zhuǎn)之際,一件外褂輕輕落在她纖弱的肩頭上。
下一瞬,那股熟悉的男性氣息隨著外褂撲鼻而至,穆夕華的唇角揚(yáng)起淡笑,側(cè)過螓首柔聲問道:“四哥不多睡一會兒嗎?”
衣上殘留的余溫像厚實溫暖的胸膛,緩緩穿透她的肌膚、筋骨,煨得她的身子暖呼呼的,那溫暖、那味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關(guān)勁棠緩緩地扳過她的肩頭,輕蹙著眉間:“那你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昨兒個睡了好久,也睡夠了!笨桃夂鲆曀o繃的神情,她輕努起唇,仰著頭柔聲抗議。
關(guān)勁棠不放心地叮嚀!澳阋嘈菹ⅰ!
擔(dān)憂的嗓音響起,顯然有人不認(rèn)同她的說法,她嘆了口氣,悶悶地道:“我沒事,現(xiàn)在精神好得很!辈恢每煞竦匚⑻魸饷,他加重落在她纖肩上的力道,無比慎重地開口。
“再怎么好,還是得請大夫再為你診診脈,我才放心!
即便她的體內(nèi)多了股“怪力”,但那單薄的身子,仿佛風(fēng)一吹便會隨風(fēng)而去,他哪里能相信她現(xiàn)在好得很?
感覺到關(guān)勁棠落在她肩上的手,穆夕華眼底掠過一絲驚愕,單薄的嬌軀瞬間緊繃,昨兒個不好的回憶也一一回籠一
“四哥,別、別碰我……”她無奈地開口,濃得化不去的憂郁在她雅致的眉心堆疊著。
那感覺猶如一場惡夢,至今回想起仍讓她心有余悸。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關(guān)勁棠沉默了半晌,繼而道:“昨天的事是個意外,不是你的錯!
“但我還是讓四哥和小十受傷了……”天知道,她會有這么一天。
向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她,竟可以素手推飛兩個大男人……思及此,當(dāng)慣了弱者的她,根本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輕易釋懷。
“傻姑娘,我和小十都沒事!睘榱瞬蛔屗^自責(zé),關(guān)勁棠慢條斯理地開口安撫道。
穆夕華深吸了口氣,語氣幽幽地問:“那你的傷……”
“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我!
師父曾授與他們一套治愈內(nèi)傷的心法,相信在幾次調(diào)息後,胸口那郁結(jié)之氣很快就會消散。
雖然可以猜到他的反應(yīng),穆夕華仍是輕垂眸,低聲嘆息!拔艺娴臅凰母缃o寵壞。”
他不否認(rèn),寵她已非一日、兩日之事,此點(diǎn)無庸置疑。
“時辰差不多該用早膳了,你進(jìn)屋梳洗一下,晚些我差人幫你送過來!
“不要!”他蹙起眉,一臉沉郁!皠e告訴我你又沒胃口!
水紅的唇微抿著,她瞠了關(guān)勁棠一眼,忍不住反駁。二個人吃挺悶的,我已經(jīng)好久沒和大家一塊兒用膳了,我今天精神很好,想和大家一塊。”
她一直很喜歡師兄弟間如親手足般歡樂的氣氛。
只可惜她的身子骨一直不好,除了年節(jié)的大日子外,她鮮少有機(jī)會與眾人一同用膳。
這……一直是她心底的遺憾。
也不知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惹人憐憫,又或者他根本拒絕不了她的請求,關(guān)勁棠沉吟了片刻才道:“真拿你沒辦法!”她仰起小臉,以期待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那……可以嗎?”
“四哥只等你一盞茶的時間,逾時不候!
趁這時間,他也得回他的寢屋換去這一身衣衫,到井邊簡單沖個冷水澡,再與她一同到膳廳用膳。
“謝謝四哥!蹦孪θA聞言,開心地?fù)溥M(jìn)心愛男子的懷里,準(zhǔn)備在他剛硬的臉龐印上一個輕吻。
豈料,她的動作有些急躁,出於直覺的動作因為在“怪力”的作用下,直接將眼前健碩修長的男人給撲倒在地。
“這么心急,四哥會承受不住的!本o盯著把他壓在身下的嬌媚人兒,關(guān)勁棠戲謔地開口。
這情形雖與昨兒個一樣突然,但他偏好被心愛的姑娘撲倒、壓在身上的感覺。
當(dāng)這個念頭掠過,關(guān)勁棠不由得感到啼笑皆非。
顯然太過喜歡、戀上一個人不是一件好事,再理智的人也會被其中的甜蜜給沖昏頭。
但他似乎被小師妹的“怪力”折騰得挺快樂的……
“我……才沒有……心急呢!”柔美的臉容一怔,白嫩的小臉?biāo)布慈旧霞t暈,嬌聲辯解著。
他溫?zé)岬拇笳茡嵘纤绨字悻摑櫟哪樀埃旖菗P(yáng)起一抹淡笑!澳蔷退闼母缧募焙昧恕!
他體貼地將錯攬上身,卻惹得穆夕華更加羞惱。
“四哥別再笑我了!”她瞠了他一眼,忍不住掄起秀拳,卻又顧忌著自個兒的力道,猶豫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她懊惱的可愛模樣,關(guān)勁棠半開玩笑地輕擰她的鼻,失笑道:“小師妹別怒吶!”
敏銳地察覺到關(guān)勁棠刻意緩和氣氛的情緒和語調(diào),穆夕華無限感觸地問:“四哥,你是故意逗我開心的吧!”
沒料到會被識破,他怔了怔,半晌才扯起唇,露出無奈的淺笑。細(xì)細(xì)品嘗著心里的感動,穆夕華俯下頭輕啄他微揚(yáng)的嘴角,咽聲道:“四哥,謝謝你。”
當(dāng)她那輕軟的吻落下時,他的氣息有些不穩(wěn),全身精壯的肌肉瞬間繃緊。
察覺到他的反應(yīng),穆夕華將臉蛋埋在他的頸側(cè),耳語輕柔!八母,夕華好喜歡你、好喜歡你!
關(guān)勁棠不敢置信地瞠大眼,過了好半晌,剛毅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溫柔的表情!澳阍趺从謸屛业脑捔?”
“什么?"她無辜地眨了眨眸。
“夕華,你愿意讓四哥照顧你一輩子嗎?”他把昨兒個她未聽清楚的話再說了一回。
“四、四哥……”心湖泛起一圈圈帶有甜味的漣漪,她驚愕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傻姑娘。”關(guān)勁棠捧住她的粉頰,無法抑制心底深刻的悸動,光明正大地掠奪眼前那張柔軟的小嘴。
穆夕華柔若無骨地偎著他,任由兩唇相銜的蜜味,緩緩渡入她的口中,甜了她的心。這一刻,她暫且忘卻自個兒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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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時分,“步武堂”的膳廳因為堂里人口眾多,以往用膳時分,一貫的吵鬧嘻笑會由練武場上移至餐桌上,讓整個膳廳呈現(xiàn)無比熱絡(luò)的氣氛。但今晨膳廳里的情形有些反常,氣氛靜謐且少了往日的熱絡(luò)。
當(dāng)關(guān)勁棠與穆夕華同時出現(xiàn)在膳廳時,雁飛影詫異地間:“師姐?你怎么下榻了?”眾人聞聲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此時應(yīng)該臥病在床的姑娘。
“我今兒個精神好些了,所以想同大夥一起吃飯……咦!怎么不見二師兄?”輕蹙著眉收回張望的目光,穆夕華不解地問。
她這話一問出口,熱絡(luò)的膳廳忽然安靜下來。
其實早在昨日,關(guān)勁飛便因“怪藥”事件,而被諸葛謙懲罰得上山面壁思過。眾人深知穆夕華善良的個性,為了不讓她心生自責(zé),紛紛避開她的眼神,埋頭用膳。
察覺到突然沉滯的氣氛,穆夕華語氣幽幽地問:“二師兄怎么了?為什么大家的反應(yīng)這么奇怪……”
她等了許久卻無人回答,那閃避的態(tài)度讓她意會到,關(guān)勁飛定是因為“怪藥”事件而遭受處罰了。
不讓她多加揣測,諸葛謙臉色微凝。“別忙著找人了,先坐下來用早膳!卑崔嘀闹械募樱孪θA急忙地問:“舅父,你處罰二師兄是不是?”
諸葛謙也不多說,坦率地點(diǎn)頭承認(rèn)!笆牵伊P他上山面壁思過!
心中無比震撼地望著諸葛謙,穆夕華心里既懊惱又難受。
在“步武堂”里,人人疼她、寵她,所以她相信二師兄絕不是有意要讓她喝下“怪藥”,他的出發(fā)點(diǎn)是善意,偏偏她又害他受罰。這教她如何能安心呢?“舅父……那不關(guān)二師兄的事,是當(dāng)時的狀況太緊急,二師兄才會……”
“夕華,不用說了!敝T葛謙柔和地打斷甥女的話!澳愣䦷熜衷撌茳c(diǎn)教訓(xùn)才會懂得收斂!
從關(guān)勁飛沉迷研藥開始,他幾乎要懷疑“步武堂”已成了藥鋪,而非武堂,空氣里無時無刻不彌漫著各種草藥味兒。
再說,醫(yī)理是博大精深的學(xué)問,豈容他胡作非為?
今日尚未斷定甥女因為那碗怪藥造成多嚴(yán)重的病癥,但在徒弟未捅出更大的樓子前,身為師父的他,自覺該給弟子一個自省的空間。
“舅父……”她為難地抿著唇,無法說服自個兒接受舅父懲罰二師兄的決定。
諸葛夫人瞧她內(nèi)疚的模樣,連忙打圓場!跋θA乖,聽你舅父的話,別管你二師兄了,先坐下來用膳!
“唉呀!師姐別擔(dān)心,不過是面壁思過而已,沒啥大不了的。”
雁飛影豪邁地安慰著,得意忘形的模樣,儼然忘了她也是讓穆夕華染上怪病的始作俑者之一。
“是啊、是啊!先填飽肚子,顧好你的身體最重要!
在師兄弟們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撫下,穆夕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沉下俏臉,原本平靜的心情被這事兒一折騰,一時間竟也沒了胃口。
關(guān)勁棠僅從她一個顰眉的小動作,就看透她此刻的想法。
他嘆了口氣,不讓她繼續(xù)沉浸在郁郁寡歡的情緒里!笆悄阏f要和大夥一塊用膳的,快吃吧,要不下回不允你的要求了!
不容抗拒地將筷子塞進(jìn)她手里,他沒好氣地開口。
穆夕華瞥了眼身旁的男子,感到又氣又苦,沒料到他會拿早上央求他的話來堵她。而教他這一說,她反倒像是個亂使性子、愛鬧脾氣的小姑娘了?
穆夕華越想越惱,下意識把手中的筷子當(dāng)自個兒的手指,不安地擰絞著,渾然不覺手中的筷子已被她的“怪力”給折騰得扭曲變形了。
“師、師師師姐,你還好吧?!”不經(jīng)意瞥見穆夕華手中的筷子,圖定光瞠目結(jié)舌地咽了咽口水,顫聲問道。
“步武堂”的筷子向來奇特,是諸葛謙為了訓(xùn)練弟子的指勁、掌力、臂力,特地差人制作的。
手中的鐵筷或輕或重,皆以入門時間及功力深厚決定。
“嗄?!”待穆夕華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筷子已成了麻花卷。當(dāng)那泛著銀光的麻花卷刺眼地映入眾人眼底時,極具默契的抽氣聲瞬間四起。
他們、他們……是不是還沒睡醒?眼前柔美纖弱的穆夕華,竟徒手將手中的鐵筷子給擰成麻花卷?
面對眾人驚詫的注視,穆夕華臉色慘白地緊抿雙唇,嚅聲道:“抱歉……我、我……”
見她有如驚弓之鳥,關(guān)勁棠心底閃過一絲憐惜,率先回過神安撫道:“別慌!四哥再幫你拿一雙筷子。”
她咬咬唇,小心翼翼的道:“我看……我還是回小院吃好了!
深怕瞧見眾人驚愕與關(guān)注的復(fù)雜神情,穆夕華突然後悔自個兒唐突的決定。
“夕華,坐下。”諸葛謙不容置疑地沉聲開口。
極力壓抑心里想拔腿就跑的沖動,穆夕華為難地望著諸葛謙!熬烁浮薄熬烁傅弥,阿飛的藥究竟對你造成多大的影響;逃避,不會有答案。”暗暗抑下心里的震驚,諸葛謙不容反駁地道。
雖然方才已見識到甥女徒手將鐵筷子扭成麻花卷的蠻勁,但他還是無法了解存在甥女體內(nèi)的“怪力”到底有多驚人。
唯有透澈了解才能助她控制體內(nèi)的“怪力”。
“是呀!是呀!師妹放心,師兄們會幫你的!”
師兄弟們撤去驚駭?shù)纳袂,力挺到底地齊聲說道。
這一刻,穆夕華深深感受到眼前的同門之愛,心里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不能逃避、絕不能逃避!或許情況并不糟,穆夕華心中響起幽幽的嘆息,一遍遍這樣說服著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