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車裝了十幾人也還算寬敞,道陽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三輛馬車就順著路往鎮(zhèn)上去了,當(dāng)然半路上那馬兒若想要改個道兒,或者停下歇息一會兒,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nèi)了。
他還有妹妹要安撫,還有別情要敘,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個姑娘等著他討好不知道白胡子老頭兒給她爹喂了什么藥,楚富貴一直熟睡,幸好沒有發(fā)燒或者再失血的跡象,楚秋雨放心許多,又喊了楚東升去鎮(zhèn)上抓藥煎藥,她則忙著給眾人準(zhǔn)備晚飯,也給老爹做些好吞咽克化又補(bǔ)血?dú)獾某允场?br />
白胡子老頭兒背著手在楚家內(nèi)外轉(zhuǎn)了幾圈,又同道陽兄妹去道夫人墳頭行了禮,剛剛轉(zhuǎn)回面館就嗅到濃濃的香氣,驚喜的扭頭對道陽嚷道:「好小子,原本還以為你吹牛,沒想到你這小媳婦兒的手藝真是不錯!
道陽臉上一紅,生怕楚秋雨聽到,趕緊往屋里張望。
灶間里熱氣繚繞,大鍋里羊骨湯正歡快帶著羊骨和雜碎翻滾,楚秋雨手里握了一把白生生的面條,熟練的灑進(jìn)鍋里,很快面條就漂浮起來。她用筷子攪了一下,回身去菜墩上切菜,尋盤子盛小菜,忙得是腳不沾地,偏偏又是忙而不亂,流水一樣,看得人忍不住就會被她吸引。
蓮生笑嘻嘻推了推自家發(fā)呆的老哥,又蹦跳著進(jìn)去給楚秋雨幫忙。
她也在灶間幫忙幾個月了,燒火,煮面,切菜也都熟練,這反倒讓剛剛回過神的道陽越發(fā)驚奇,要知道,從前在府里的時候,妹妹可是連菜刀都沒摸過一下,果然,苦難會讓人迅速成長,他的妹妹,長大了……
很快,大碗的羊骨湯面就端上桌,酸辣蘿卜條、醋拌海帶絲、酸筍,外加一小簸籮的麻花和酥餅,惹得眾人是無暇旁顧,只記得低頭猛吃猛喝。
楚秋雨上樓給她老爹喂了一碗雞湯,挑簾子進(jìn)來正好看見道陽同白胡子老頭兒抱著圓滾滾的肚子,一副撐到不行的模樣。
道陽生怕楚秋雨笑話,趕緊坐直了身體,「你忙完了,趕緊也吃碗面吧!
倒是白胡子老頭兒很是不客氣的打了個飽嗝,吩咐道:「雨丫頭,給我準(zhǔn)備個住處,最好有炕,睡著舒坦!
楚秋雨瞧著蓮生也推開了碗,就笑道:「我爹就住在后邊,他隔壁的房間也盤了大炕,我這就讓蓮生引您過去歇息。」
蓮生自從看到哥哥平安歸來,頓覺云開霧散,什么苦難都過去了,所以比之先前真是歡快很多。
聽到這話,她連忙跳下椅子,嚷道:「好啊,雨姊姊,你同我哥哥好好說話,記得幫我罵他幾句,害我天天晚上都嚇得作惡夢!
「好!
楚秋雨給自己盛了一碗面,眼見蓮生蹦蹦跳跳引著白胡子老頭兒走了,她這才坐在桌邊,靜靜吃道陽極有眼色的把空碗筷都收拾下去,回來后終究還是忍耐不住,望著她被油燈點亮的眉眼,低聲問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逃出礦山去了哪里,又是怎么回來的嗎?」
楚秋雨掃了他一眼,扯了帕子擦抹微微蒙了汗跡的額頭,這才應(yīng)道:「你想說自然就說了,不想說我問也沒用。還有,你平安回來,蓮生不用惦記就好,這丫頭幾乎要把眼睛哭瞎了,又有人覬覦她容貌好,整日來搗亂,你若是不回來撐腰,怕是我也護(hù)不住她了。」
「那你呢,沒……惦記我?」
道陽不知為何就是不愿看她這般神色淡淡的模樣,他印象里的姑娘,或者習(xí)蠻任性,或者傲氣凌人,要不就是端莊安靜,謹(jǐn)守禮儀,唯獨(dú)沒有楚秋雨這般冷清穩(wěn)重得好像老人一般,她就算不會撲到他懷里哭訴委屈,起碼也該為他平安歸來歡喜吧?
「我?」楚秋雨挑挑秀氣的眉頭,仔細(xì)分辨心頭的滋味,慢慢才道:「你平安歸來,我當(dāng)然歡道陽眼睛一亮,稍顯冷硬的臉部線條軟化下來,可惜,歡喜還沒太久,楚秋雨又添了一句——
「你若是有事,蓮生怕是以后要受苦了!
道陽臉上的歡喜立時垮了下來,他還想說什么,到底又咽了回去,大大喝了一口茶水,這才說起他當(dāng)初為何逃亡。
原來,當(dāng)日楚秋雨和蓮生去礦上探望過后,他雖然換了輕省活計,不用下礦洞了,但日子也算不得多好過,不過和那些掙扎求活的礦工一比,卻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沒幾日,他所住的帳篷里來了一個老頭兒,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不但每日要下礦洞,而且下了工還要受其余礦工的欺壓,常常連糠檲子都吃不上。
道陽想起自家無辜被砍頭的老爹,心有所感,對他多有照顧,甚至連楚秋雨留下那些他輕易不舍得吃的點心也都進(jìn)了老頭兒的肚子。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某一天晚上,他突然驚醒,發(fā)現(xiàn)帳篷里安靜得出奇,平日的呼嚕聲、磨牙聲甚至罵人聲都不見了,而那老頭兒坐在他旁邊,笑得詭異。
不等他高喊質(zhì)問,老頭兒就從懷里拿出一塊玉佩,上頭居然刻了一個「道」字。
這下道陽就是再蠢也猜到這老頭兒同自家有些干系,果然老頭兒坦誠自家是江湖人,當(dāng)年曾意氣用事得罪過權(quán)貴,那時還沒有被封為武義侯的道將軍仗義出手救了他一命,他雖然有心報恩,但官匪兩條路,總是不好來往。
結(jié)果武義侯的死訊傳到耳里,他才后悔莫及,趕到京城,又聽說道陽母子被發(fā)配到這里,于是找了過來,故意惹怒一個管事被扔到礦洞干活兒。
觀察試探一番,他自覺道陽品行同大將軍當(dāng)年很是相似,這才道明身分。
若是先前道家還沒有落魄,對于這樣的「江湖騙子」,道陽是一個字都不會信,但如今道家連普通農(nóng)家都不如,就是再蠢笨的騙子也不會騙到他頭上來,想必這個老頭兒說的是真心話。
最重要的是,老頭兒既然能無聲無息的把帳篷里的人全放倒,那就是在醫(yī)藥方面有所涉獵,而當(dāng)今圣上正是因為中了毒箭昏迷不醒,所以皇后太子一派才有機(jī)會假傳圣旨掀翻了道家,若是能讓圣上解了毒清醒過來,道家的冤屈就會昭雪……
原本他還想從容謀畫,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某一日從礦上的管事嘴里聽說,太子借口說,處置朝事起來名不正言不順,半個月后就要登基為帝。若是被太子當(dāng)了皇帝,就算日后真相大白,為了維護(hù)皇家臉面,也沒人會為道家伸張正義了。
于是一老一少匆忙間從礦山出走,一路奔去京城,因為趕時間又不好走漏消息,自然就不能同楚秋雨道別,這才有了官差上門,后又誤傳死訊的事。
說到這里,道陽就沒有再說。
楚秋雨也聰明的沒有再問,至于到了京城,一老一少怎么混進(jìn)皇宮,怎么治好了皇帝,怎么阻止了太子和皇后的陰謀,其中得到了誰的幫助,又答應(yīng)了人家什么條件,雖然沒有經(jīng)歷過宮斗,可她出意外穿越之前可是看過很多宮斗電視劇,多少也猜得到其中有多復(fù)雜。
原本以為這些事離她很遙遠(yuǎn),沒想到就發(fā)生在身邊,甚至隱隱也把她卷入其中……
楚秋雨用力搖搖頭,趕緊把心里的念頭甩了出去。如今的日子是她的最愛,平靜安寧,她可不想打破。
「皇上已經(jīng)給你家里平反了?」
「是,已經(jīng)讓大理寺徹查了,不過是走個過場,圣旨也下了,我承繼了武義侯的爵位,侯府大門重新打開……」道陽眼里有絲激動,想讓家門榮光重新恢復(fù),只做到這樣是不夠的,他還要有足夠的戰(zhàn)功,才能支撐起武義侯府的榮耀,甚至還要比以前更加發(fā)揚(yáng)光大!
只不過,武義侯府如今最缺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一個女主人……
「楚姑娘……不,秋雨,你能……」雖說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道陽就是覺得眼前的姑娘是個有主見的,若不經(jīng)過她的同意,就算打動了楚富貴也無法抱得美人歸。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可惜才說了一半,門外就響起馬蹄聲陣陣。
轟隆隆,猶如夏日驟雨般的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迅速碾壓過來,蓮生白著小臉從樓上沖下來,眼里的驚恐在油燈下分外明顯。
道陽心疼得厲害,伸手要抱妹妹,怎知蓮生卻直接沖進(jìn)楚秋雨懷里,他尷尬的收回手,摸摸鼻子,心里越發(fā)愧疚。許是他不在的這些日子,一大一小兩個姑娘沒少這般相依為命吧,以至于在妹妹心里,他這個哥哥都沒有嫂子可靠。
嫂子?
道陽挑挑眉毛,心里突然為了這兩個字甜蜜起來,忍不住嘴角也高高翹起。
楚秋雨低聲安慰了蓮生兩句,想了想才對道陽道:「怕是先前那些人尋仇來了,你若是有把握解決,不如多等一會兒再出去!
道陽聽得疑惑,但也點頭應(yīng)了下來。
面館外,一隊兩百人的騎兵已經(jīng)整齊集結(jié),帶兵的統(tǒng)領(lǐng)是個三十幾歲的大胡子,不知是不是為了威懾面館眾人,迅速包圍了面館,任憑騎兵們扯著馬匹嘶鳴。
初春的夜晚格外安靜,這般吵鬧的動靜很快就引得周圍的牧民披衣出帳篷來探看。
隔壁驛館的二樓里,青云只探頭看了一眼就驚叫一聲縮了回去,嚇得正要出來的楚東升趕緊問:「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聽著是馬隊的聲音啊!」
「哎呀,別問那么多,趕緊拾掇東西銀子,跟我回娘家躲躲!」
說著話,她就飛跑去收拾細(xì)軟,那副麻利的樣子根本不像懷孕幾個月的婦人,簡直比武人的身形都利落。
楚東升想起上次媳婦兒躲回娘家的原因,立時臉色也是變了,跑去窗邊看了一眼,果然樓下一群黑壓壓的騎兵,手里的長刀反射著清冷月光,讓人心底生寒。
他扭頭就要下樓去看老爹和妹子,冷不防卻被青云抓住袖子,惱怒罵道「你干什么去,還不跟著我趕緊逃?你不要命了?!」
「那是我爹和我妹妹,我跑了,他們怎么辦?」
楚東升掙扎著就要離開,青云急得撒了潑,罵道:「那個該死的小狐貍精,平日在老爺子跟前攛掇著老爺子偏心也就算了,如今還要帶著全家跟她沒命嗎?我要走,我害怕,我要回娘家!」
「好,要走你走,我是楚家人,我不能走!」
楚東升難得硬氣一次,扭頭就下了樓,留下青云扯著脖子喊——
「你走了,咱倆就完了。和離!你們楚家死光了也同我沒干系,不要去趙家找我!」
「行,和離!我們楚家不連累你。」
楚東升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氣得青云踩腳,拎了包只趕緊也下了樓。
附近的牧民本來還猶豫是不是要過去面館看看,突然見到青云找過來很是驚奇,但看在二兩銀子的情面上,很快就牽了馬送她回趙家。
楚秋雨剛?cè)ズ筮吙戳俗约依系滤辜睋?dān)心,沒想到白胡子老頭兒,也就是道陽新認(rèn)下的義父沈老爺子很是有心,已經(jīng)陪在老爹旁邊說著話了。
兩個老人家,一個是年輕時候上陣殺過敵,一個是混跡江湖,閱歷豐富,說起話來居然很是投緣。楚秋雨見狀放了心,給兩老張羅了一些茶水點心就回到前邊。
楚東升拎著柴刀匆忙過來的時候,就見道陽喝著茶水,妹子和蓮生則吃著瓜子,不時說笑兩句,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好像門外那些包圍面館的騎兵不存在一般,一時間,他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楚秋雨見到大哥這副模樣,趕緊笑著把他拉到桌邊坐下。
「大哥,我大嫂呢,是不是嚇到了?」
「哦,她啊,我們方才和離了,她帶著細(xì)軟回娘家了。」
楚東升還有些懵,聽得妹妹問,順口就應(yīng)了,末了回過神來怕妹子擔(dān)心,趕緊又添了一句,「她這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妹子別擔(dān)心。倒是你們……外邊那些人怎么辦?」
楚秋雨心里偷偷嘆氣,她方才攔了道陽一會兒,就是想在大難臨頭的時候試試人心,沒想到自家大嫂還是第一個逃走了。
說實話,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大嫂,也不愿意大哥一直被大嫂壓制著,沒有主見不說,跟家里也不同心。
如今,不管一次還是兩次,大嫂都不能同患難,想必大哥再蠢笨,心里多少也留了些怨氣吧,只要以后不被大嫂牽著鼻子走,她就沒有枉作小人,白費(fèi)心機(jī)。
「大哥別擔(dān)心,道公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爵位,外邊這些人很快就會退走。我擔(dān)心爹那里,不如你去守著爹和沈老爺子吧,這里有我呢。」
「真沒事?」楚東升狐疑的掃了一眼道陽,見他只穿了一身普通的棉袍,頭上插了木簪,雖然依舊俊朗剛毅,沒了當(dāng)日初見的落魄,但這也絕對不是新任武義侯的富貴架式啊。
這人不會是騙人的吧?
楚秋雨看得好笑,自家大哥一向憨厚,想什么都表現(xiàn)在臉上,惹得道陽尷尬的咳了又咳。
楚秋雨搶了大哥手里的柴刀放到桌上,推著他往后走,安慰道:「大哥,你就放心吧,一切交給我!
楚東升倒是清楚自家妹子的本事,于是心里再疑惑也只能挑開門簾去尋老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