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晦氣?她真以為我是個將死之人嗎?”一瞬間,雷宸飛眸里瞇起了笑意,在那笑里藏了一絲陰沉的不悅。
“爺,她只是個婦道人家!毕榍寮泵χ涌冢团伦约旱脑捊o藏晴惹上禍端,雖然她的態度不佳,但這客棧上上下下幾口人,還有個八、九歲的孩子,一屋子的老弱婦孺,禁不起他的爺指頭輕輕一捻!
“我有說什么了嗎?”雷宸飛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只是老板娘不諳待客之道,難道老板就不吭聲嗎?還是夫妻兩人聲同一氣?”
“據奴才了解,這家客棧沒有男主子,就由晴姑娘一人在經營生意,聽說為了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原因,至今仍舊云英未嫁。”
“是嗎?那倒稀罕,她今年多大年紀了?”
雷宸飛對外人一向都是冷淡的,但是,祥清知道是因為他剛才所說的話勾起了主子的興味,看起來主子今天的心情頗好,應該是不用太擔心他會對這家客棧不利了。
“依相貌來看,今年應該不出二十歲,模樣嘛……倒是難得一見的好看,就是說起話來刁人了些!
“你過來!崩族凤w將他喚至窗畔,以眼神瞟指向正從后堂里走出來的藏晴,“你說的老板可是她?”
“是,是她沒錯!毕榍妩c頭。
雷宸飛一瞬間眸色微黯,依他看來,這位年輕女老板并非不懂待客之道,相反的,她對于來往的客人,無論穿著貴賤,倒都是笑臉相迎,為何唯獨對他們這一行人就是百般刁難呢?
這時,藏晴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抬起美眸,正好對上了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冷冷的,直盯著他好半晌。
雷宸飛微挑起眉梢,以略顯睥睨的眸色正視她投來的目光,看見她如畫般細細描畫的眉眼,果然就像祥清所說那般,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雖然穿著樸素的衣衫,卻在舉手投足之間顯出雍容的儀態,而他當然也沒有忽略在她眼底閃動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最后,是藏晴先淡然地撇開了與他相對的目光,當她望向買了單要離開的客人,轉眼間又是笑靨如花,與他們一行人有說有笑的送到了門口。
她仍舊能夠感受到他的視線投落在她的背上,就像是被毒蛇給盯住般微微地泛涼。
可是她依然表現得從容自在,要讓雷宸飛知道她沒將他擱在眼里!
“客倌,小的給您送飯菜來了。”
小豆子托著幾盤飯菜,卻還是能夠手腳利落地走進客房里,將飯菜給逐一地擱上桌。
“這位小哥,真是不好意思,咱們似乎給貴店添了不少麻煩!毕榍逍χ髯映鰜碚泻。
“說這是哪里的話?咱們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互相照應是理所當然的!毙《棺右幌蚴莻耿直的人,立刻就知道祥清的想法,“客倌,你別是因為咱們家晴姑娘的話,才覺得過意不去吧!說也奇怪,咱們家晴姑娘待人一向客氣,就不知怎么前天晚上幾位客倌投訴時,可能因為心里不高興,才會多說了幾句,這不,最后還是把蘭字房給你的爺了嗎?”
說著,小豆子忍不住好奇,視線直往屏風之后瞟去,想要瞧清雷宸飛的廬山真面目,因為,自從這位爺投宿之后,已經過了五天五夜,缺的藥也讓人趕送來了,照理說也該好轉了,卻還是不見他走出房門半步,總是這位祥清大叔出來為他張羅,無論晴姑娘三催四請,要他們盡早離開,這位爺好像也不為所動,挺自在安然地住了下來。
“是,小哥說得是,只是我幾次見你們晴姑娘,總覺得她的談吐與氣質都極好,想來應該是出身好人家,怎么會在這鄉下開客棧呢?”
小豆子哼哼了兩聲,生平最愛聽到他家晴姑娘被稱贊,“其實你別看咱們是家小店,我們家晴姑娘確實是位金枝玉葉,這可是澈兒少爺親口對我們說的,不過,晴姑娘不允許他說太多,總說是家道中落,沒什么好拿出來說嘴的,不過,我們廚娘陳嫂以前在大官家里待過,她說咱們晴姑娘比她見過的所有官家千金都更有儀態,在吃穿上也很有學問,想吃什么茶,喝什么酒,只要問她就對了,所以我們很多客人都會專程來請教她呢!
祥清微笑頷首,眼神裝作不經意地往屏風之后一瞟,留意他主子的反應,見沒動靜之后,又接著問道:“小哥,說句冒昧的話,如果你家晴姑娘真有如此之好,怎么我聽說她到現在還未論嫁娶呢?”
“咦?你當我在說大話嗎?”小豆子又哼哼了兩聲,這次的口氣是不高興的,只是見祥清態度和善,一口氣倒也提不上來,“我家晴姑娘當然不會沒人提親,不過,她都回絕了!
“是什么道理呢?”
小豆子喘了口氣,“這位客倌,你該不會是對咱們家晴姑娘有意思吧!你想追求她,年紀未免嫌老了些!
祥清趕忙搖手,“小哥說笑了,我怎敢對晴姑娘有妄想呢?是我家主子天天聽我提起晴姑娘,對她難免有些好奇罷了!”
“是嗎?如果是你家爺就般配些,不過,見他那么多天都沒出房門半步,他的身子真有那么差嗎?”最后一句話,小豆子是圈著嘴,湊近祥清壓低了聲音說出來的。
不過,就算壓低了聲音,但是小豆子的嗓門大,在屏風之后的雷宸飛依然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深沉的眸光透過屏風,注視著正在對話的二人。
“這真是誤會了!”祥清呵笑了起來,“爺的身子早就好全了,不過在外奔波了好一段時間,貪著這‘花舍客!∑饋硎娣艜恢睕]想離開,至于不出房門,是不想再給店家添麻煩,僅是如此而已!
“是嗎?”小豆子半信半疑,不斷地轉頭探視著屏風之后,只見一尊高大的剪影毫無動靜,臉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好吧!我就信你了,不過,我們家晴姑娘要我轉告你們一句,要是沒有大礙,就請你們準備動身離開吧!”
說完,他摸摸頭,一邊往門外走去的時候,還喃喃自語:“真是奇怪了,咱們家晴姑娘以前沒趕過客人啊!真是奇了怪了……”
祥清回頭,見主子從屏風之后走出來,在聽完小豆子所說的話之后,在他冷峻臉龐上的表情更加莫測高深,宛如兩泓不透光的黑潭……
“這真是李子嗎?”
藏晴笑著從竹籃里掬起一把李子,“眼看這時節桃花都還未開完呢!怎么姚老伯已經能拿到夏天才出的李子呢?”
聽她這么一說,姚老頭笑呵呵的,既得意也慶幸自個兒拿這籃李子來客棧獻寶,“我家的田邊就長了一棵李子樹,我家老太婆總說這李子樹不知時,總是年節就開花,春天才到一半就結出一大堆果子,我分給了幾個親戚,但還是吃不完,所以拿了一點過來給晴姑娘!
“謝姚老伯,不知道那棵不知時的李子樹到立夏之前還能不能結出果子,要是沒有的話,我再回送老伯一籃。”
“這是做什么呢?晴姑娘難道跟老姚我客氣嗎?”老頭子哇哇大叫。
“不,不是客氣,李子是要送姚大嬸的!辈厍鐡u頭笑道。
“為什么要送我家老太婆?”
“這李子呢又叫嘉慶子,能起清肝滌熱,生津止渴之效,以前,在晴兒家里有個傳統,是母親娘家老祖宗留下來的,家中的女眷們會在立夏之日前舉行‘李會’,將鮮李子搗汁和酒飲用,可收防疰熱,駐顏色之效,說穿了就是開胃美容,所以我說李子是要送姚大嬸的!
“好好,看晴姑娘這一身細皮嫩肉,想必那李子汁和酒還真有幾分神效,我家那老太婆的臉皮都皺得跟干橘子皮一個樣子了,要是喝了能讓她回春,那她應該高興得飛上天去!”
見老頭子高興得手舞足蹈,藏晴被他給逗笑了,她知道姚老伯雖然嘴上老愛損自家娘子,其實幾十年夫妻之情,心里其實是疼得緊呢!
就在他們有說有笑之時,霎時間,原本人聲鼎沸的廳堂靜悄了下來,人們不約而同地擱下碗筷,望向正步下樓梯的雷宸飛。
藏晴順著人們的眼光,也見到了他,明明是徐緩而下的腳步,卻因為他懾人的氣勢而分外有存在感,甚至于令人不由自主感覺到壓迫。
她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在場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但原來僅只是他的出現,就已經是一種威脅!
當雷宸飛坐定之后,祥清吩咐只要是客棧里的拿手好菜就端上來,就在飯菜張羅好之后,卻不見雷宸飛動碗筷。
只見祥清取出了一個以金線圈緊的錦囊,從里頭取出了銀針,那針細如毫發,卻十分的筆直尖銳,可見出于巧匠之手。
他將針伸進了菜里,以十分謹慎仔細的眼神看著銀針,注意針尖是否有任何發黑的跡象。
見他以銀針試毒,客人們紛紛竊語了起來,忍不住多看了自己桌上的飯菜幾眼,似乎真以為里頭也有毒似的。
這時,沉不住氣的阿虎沖上前嚷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客棧是規規矩矩的小店,不會做那種下毒坑害人的壞事!”
“這位小哥別生氣,我家主子吃的每一頓飯菜,都必須先用銀針試過毒,并且讓人先吃過之后,確定無礙才會進食,這是慣例,不是懷疑貴店要坑害咱們,請小哥息怒!毕榍逭境鰜頁踉谥髯用媲啊
“既然不是懷疑我們,干嘛拿那銀針出來招搖,弄得好像我們的飯菜會吃死人似的,快把針收回去!要不,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就連大地和小豆子都已經撩起衣袖打算亮拳頭了。
“祥清!崩族凤w沉聲喚道,頷首示意祥清照著阿虎的意思去做。
“知道了,爺!毕榍逡烂雁y針收回袖里,退到主子的身后。
“阿虎,向這位爺賠不是!边@時候藏晴走了過來,但是一開口卻是要自己人道歉。
“可是晴姑娘,是他們——?”
她淡淡打斷了他的話,“咱們開客棧賣飯菜,是做生意,客人買了咱家的東西,就有權自行處置,在這節骨眼上,咱們沒有說話的余地。”
阿虎提起一口氣,雖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卻還是乖乖在雷宸飛的眼前低頭賠罪,“爺,是小的失禮了。”
藏晴輕吭了聲,示意他下去干活兒,自己則留下來面對雷宸飛。
“既然已經以針試過了毒,你還不吃嗎?”
“我當然吃,不過要等我的手下吃過無礙之后,我才會進食。”雷宸飛看著她的目光多了絲訝異,他沒料到她竟然會要自己人賠不是,看起來好像是示弱了,其實,她這個做法反倒讓祥清試毒之舉更顯小人之心。
“那等你吃的時候,飯菜都涼了。”藏晴在心里冷笑,她只聽聞他多病,卻沒料到他竟然貪生怕死到這種地步!
“無妨,冷掉的飯菜吃不死人!”他說得坦然,絲毫不見扭捏,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的“病”讓他再也吃不得一丁點有害之物,但瞅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地表情,淺笑道:“不過看到桌上那盤鵝肉,我倒是覺得好奇,我知道鵝肉本身就帶著紅色,可是,卻沒見過連皮都是紅色的鵝肉,這里頭可有巧妙?”
“就算是有巧妙,我想爺也應該不關心吧!”她回應他的語氣淡淡的,在這場面上,她不能失禮,卻又偏不想給他好臉色。
雷宸飛立刻就聽出她話里的諷刺,想必她的心思是,既然他可以不介意吃冷掉的飯菜,自然不是個挑吃的人,把隱藏在那道鵝肉里的巧妙之處跟他說了,也不過是白費唇舌。
這時候,一旁的大地見情況有些尷尬,搶步上前說道:“這位爺,我知道這鵝肉是怎么做的,讓我來說——”
“我就要她說!”雷宸飛打斷了他的話,眸光定定地瞅著藏晴,“身為這家客棧的老板,應該懂得待客之道吧!”
聽著他的話里有話,藏晴在心里冷哼了聲,好半晌,才勉強自己露出用來款待客人的微笑。
“如果爺堅持要我說,那我就說了!闭f完,她的視線落到桌上的那盤鵝肉上頭,“這道‘杏花鵝’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因為這鵝肉的皮肉俱是紅色,所以又被稱為‘胭脂鵝’,爺說得是,鵝肉本身就是紅色的,不過,因為在蒸制之前,用三錢的鹽擦在鵝的內腹,鵝肉經過鹽腌,肉色會變得更加紅潤,至于鵝皮也是紅的,是因為在蒸鵝之前,在鵝身上澆了紅色的‘杏膩’,蒸好的鵝就會是皮肉皆紅的胭脂鵝了!
“嗯!彼麧M意地點點頭,轉眸問向祥清,“這鵝肉好吃嗎?”
祥清上前吃了口鵝肉,然后擱下了手里試食的碗筷,退回了主子的身側,“回爺的話,這道‘杏花鵝’確實十分美味,有蔥的香氣,以及酒的添味,咸中帶著一絲甜膩,想必爺也應該會喜歡吃才對!
“是嗎?真有如此美味嗎?”雷宸飛勾起一邊嘴角,揚高了嗓音,“既然是道美味佳肴,自然應該讓更多人吃到它才對,從今天起,以一個月為期,無論誰來這家客棧點這道‘杏花鵝’,都算在我的帳上,就當做是在下驚擾了各位,給你們賠不是了!”
說完,客棧大堂里的人們為之歡聲雷動,大喊他是好人,他反覷著她,唇畔噙了抹反將了她一軍的淺笑。
藏晴回視他的微笑則是淺淺的,自然知道他此話一出,大伙兒吃人嘴軟,自然心都向他了!
雖說在這樁生意上她也沒賠,可是,心里卻更加痛恨他這個人,擺明了財大氣粗,就算在一個月之內,整個鎮上的人都來她“花舍”吃過杏花鵝,所花的銀兩也不過就是他的九牛一毛而已!
她與他相視而笑,只是泛在兩人眼里的,都不是真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