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盡春來。
桃花一朵朵盛開,就像是春天的仙子般舞弄著枝頭。
碧水河畔的觀音廟是壽縣最熱鬧的地方,在廟旁有著小市集,小販們賣吃的穿的,看的用的,趁著百姓們前來祭拜的時候,無不是卯起勁兒來做生意,把自家的商品給銷出去糊口飯吃。
每年的這個時候,藏晴總是會與娘親和姨母們來觀音廟參拜,不過參拜之后,因為實在是人潮太多,所以母親她們就先回去了,留下她與貼身婢女媛兒兩人逛市集。
藏家是壽縣有名的大戶人家,不只是因為藏家的老爺做的是大買賣,還因為他娶了一個前朝將軍的女兒。
聽說藏家的夫人知書達理,談吐得宜,再加上熟知官場的場面與派頭,無論是在吃穿,還是替自家老爺招待相與的舉措上,都讓人稱贊不已,人們都說,藏老爺多虧娶了這位娘子,才讓藏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藏夫人自然不會吝于將自己懂的事情教導給親生女兒,所以藏晴在壽縣的名聲一直很好,前來藏家求親的人也總是絡繹不絕,一方面當然是基于她得到了母親的真傳,另一方面則是追求她美麗的容顏。
人們初見藏晴的第一眼,會被她無一不美的五官給攫住視線,總以為她就是朵惹人憐愛的花兒,想摘回自個兒家里,捧在手心上呵護。
可是,再仔細瞧她的眉眼之間,會見到一股子幾近高傲的倔強,比起柔弱,她的氣質更近似明艷,顧盼之中,有著教人捉摸不透的靈氣,燦爛地笑著時,卻又有一種孩子般無邪的氣質。
此刻,她的美麗正被一身月白色的云錦給襯托得十分貴氣,外罩著一件棗紅色的半臂襖子,鮮妍的顏色讓她白嫩的肌膚透出光暈。
一路走來,她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但是她沒多搭理人們的注目,只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一旁攤子上買賣的東西。
“小姐,你沒見著喜歡想買的東西嗎?”身為藏晴的貼身丫鬟,媛兒對主子是既吃味,但又忍不住為自己有一個出色的主子而得意。
“有幾樣好玩的,不過還不到想買的程度,每年擺的攤子都是大同小異,沒什么新鮮感!彼χf道,視線在幾張攤席上瀏覽而過。
“是嗎?那想必是因為小姐什么都有了,哪像媛兒我,有的東西不多,倒是見了好多玩意兒都想買呢!”
聞言,藏晴轉眸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只能在心里苦笑。
她一直知道媛兒的心思,知道這丫頭最不甘愿的事情就是一生為奴,說話也總是帶著刻薄,她曾經聽娘親說過,好幾次與藏家有生意往來的客人到了家里,媛兒總會故意出去拋頭露臉,心想只要哪位有錢大爺看上她了,就可以一朝飛上枝頭作鳳凰。
如果能有好出路,她自然也不會想強留住這丫頭,所以雖然娘親與幾位姨娘都頗有微詞,但她仍舊只是口頭上訓了媛兒幾句,沒真的懲治她,也沒想攔她去與客人們套熱呼,只要這丫頭別丟藏家的臉,她就能睜只眼閉只眼,至于能否有好出路,就全看她自個兒的造化了。
這時,另一端傳來了騷動,她們主仆二人不約而同地往出聲處望去,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主持所住的小庵門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與他的仆從從庵門走了出來,兩名小僧站在庵門口,代替他們的師父送客。
不過,很快的,她們的視線就被聚集的人群給擋住了,媛兒跳起來想要看清楚在人群之后究竟擋了什么東西,但跳了幾次,還是看不見。
這時候,人民開始交頭接耳,談論了起來。
“聽說是‘雷鳴山莊’的當家啊!”
“你說的可是‘京盛堂’的財東雷宸飛?像他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賈,是來咱們這種小地方做什么?”
一聽說是富可敵國的大商賈,媛兒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小姐,不如我過去瞧瞧,看到底大家都在看些什么吧!”
說完,還不等主子允許,她已經一溜煙地跑開。
藏晴才提起氣,猶來不及出聲喊她,就看她鉆進了人群里,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讓人忍不住又嘆氣又好笑。
“聽說是臨時病了,想找到安靜的住所歇養,所以捐了一大筆銀子,請住持收留他們幾日,不過廟里開始辦熱鬧,怕是嫌吵了,所以要離開吧!”
“病了?是什么?不會死人吧?”
她站在原地,聽著人們竊竊私語著,覺得這雷宸飛的出現,讓原本爛漫的春光多添了幾分詭譎的猜測。
“當然不會死人,要不,他怎么還能走著出來?大概是病好了,所以也就要離開了吧!”
對于像雷宸飛這種呼風喚雨的大商賈,人們的猜測紛云,不過,對他而言應該是無關痛癢吧!藏晴在心里猜想道。
這時,媛兒興沖沖地跑回來,眉開眼笑的,“小姐,他們說的沒錯,真是‘雷鳴山莊’的當家呀!他果然真來咱們壽縣了!我聽管家說,老爺現在正和雷家的‘京盛堂’在做筆買賣,是筆大買賣,事成的話,足夠咱們藏家吃穿三年, 管家還真是沒騙我!
“有那么好的事?”藏晴扁了扁嫩唇,笑瞅了媛兒一眼,“我就怕爹利字當頭,忘了事情要想仔細,天底下沒有白白掉下來的便宜,要與‘京盛堂’這種大商家做買賣,不是簡單的事!
“小姐怎么盡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咱們藏家在壽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世家,怎么就攀不起人家嗎?”
像她雖然身為人家丫鬟,就志氣頗高,說不定哪天被像雷宸飛這樣有權勢的男人看上了,自然就不同凡響了。
“不是攀不起,而是——?!”藏晴說到一半,忽然停頓笑嘆了口氣,“不說了,就算說了你也不會懂,不過我想爹自個兒心里應該有想法,娘不喜歡我插嘴評論男人們做的事,你回去可別嘴碎!”
“知道,媛兒不會給小姐討罵捱的,只要小姐肯買串糖葫蘆給奴婢當遮口費,回去絕對一個字兒都不會說溜嘴!
“你這丫頭!去吧!錢袋在你那兒,想買什么就去吧!”
“是,謝小姐賞賜,媛兒順道給澈兒少爺也買一串,好嗎?”
“那自然是好,澈兒也愛吃糖葫蘆,要是沒給他買回去,準要教他那張小嘴兒噘上大半天。”
“是,那媛兒這就去了!
在媛兒走開之后,藏晴站在原地,忍不住回眸望向雷宸飛馬車離去的方向,想到她剎那之間瞥見了他的臉龐,雖然只是短暫的一見,但是,她這個人一直都是上了心的東西,就會記得特別牢。
她自然不是對雷宸飛上心,而是她也曾聽娘說過家里正在接一筆大生意,她爹躍躍欲試,直嚷著這是天上掉下來一塊大餅,是注定要吃進他嘴里的。
但或許是她悲觀了,總以為凡事留心為上。
不過,她想雷宸飛的臉色并不是太好,身子骨看起來不是太硬朗,難道就是這個原因,才會讓他年近三十都還沒有子嗣嗎?
聽說這些年來,他有陳疾纏身,總是反反復覆地病著,大伙兒茶余飯后聊起時,都說“京盛堂”絕對是后繼無人,原因是它的當家缺德事做了太多,老天爺當然要罰他絕后!
最近的一樁,當然就是‘康盛通’連家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她才聽說了連家破產,傳聞連家偌大的產業全給抵押的債主賣給了雷宸飛,聽說連老爺子搬出去之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眼下還不知道那一大家子人流落去了何方,是死是活都猶未知。
此時的藏晴想著連家的事,像是在旁觀者一場他人所扮演的戲碼,只告訴自己要留心提醒爹娘, 要以連家為借鑒,千萬別步上他們的后塵……
原來,引以為借鑒,那終究還是別人的經驗。
總以為自己不會是那個倒霉鬼,以為自己會比被人好運一些,卻不知道,就在自己仗恃著壞事不會輪到自己頭上時,禍已臨頭。
藏晴明白這道理,但她爹卻是仗恃的那個人。
后來,藏家沒與“京盛堂”做上生意,那筆生意讓藏家的對手,也同樣是壽縣的收茶生意的吳家給拿去了。
“京盛堂”最后給藏家的理由是吳家收的茶不只量大,而且質好,更何況一開始“京盛堂”就沒有承諾一定會將生意給藏家,而是在藏家與吳家之間從一抉擇,誰的貨源好,他們就與誰做生意。
事情過后,才短短的幾個月,她爹從意氣風發到生了場大病,一病之后就沒再好轉,在纏綿病榻之中,她爹一直叨叨絮絮著,說“京盛堂”當初來談生意時,話可不是那么說的,來洽談的人說與藏家這筆生意是做定了,要他只管放心去收貨,卻沒想到其實是吊了塊肥美的肉,讓他與吳家狗咬狗,他“京盛堂”就只等收漁翁之利。
藏家就在她爹病倒之后,禍不單行,因為吳家與“京盛堂”做上生意,所以茶農們紛紛投靠到他們茶莊,而藏家卻因為要與“京盛堂”做生意,把本兒都投進去買茶,最后卻因為茶貨庫存太大,變不出現來付茶農銀兩,讓情況更是雪上加霜,一時之間,吳家的聲勢大盛,才短短半年的時間,已經將藏家給逼得走投無路。
而她爹也才病了短短數月,就撒手人寰,在她爹死后,茶農們不信任她們孤兒寡母有能力撐起藏家,也都投靠到吳家底下,最后,即便有幾個老交情的茶農愿意相挺,藏家也都無力回天了。
最后,她娘也跟著病了,迫不得已之下,藏晴做主將茶莊給賣了,籌到銀兩讓她娘可以看病,不過,大夫投的藥治不了她娘的心病,在她爹死后沒到四個月,她娘也跟著走了。
轉眼間,才短短一年的光景,藏晴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轉變,最后,她拿著所剩的一點現錢,帶著才七歲的年幼小弟離開壽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