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叩!
砰!砰!砰!
叮咚叮咚!
“呼!!哼!”
床上的人暴躁的把棉被拉高過頭,蓋住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堅決對抗門口傳來的那陣噪音。
“茜茜!”
“開門。】扉_門!大事不好了!”
“你們這樣講沒用,要喊失火了!誰都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冷漠,只有喊失火了,他們才會跑出來!”
“失火了!失火了——”
×的床上那團嬌小的身影繼續龜縮成一團,咬牙切齒的聲音開始從棉被底下傳出來。
砰砰砰!
叮咚叮咚!
“啊——干什么!沒看見人在睡覺。俊
門外的人堅持贏了!嬌小的身軀憤怒的推開被子,咆哮一聲,頂著一頭橫七豎八的黑發往房門口沖出去,怒張的氣焰會讓人以為她是個三公尺的巨人,而不是一五五的小尺寸。
刷!鐵門被激憤的主人拉開。
“茜茜!”
門外一群更激憤的人把她給嚇到。
“干、干、干什么?這、這、這是怎么回事?”她嗆了一口氣。
“茜茜,茜茜!”
“你聽我說!”
“不不不,聽我說,茜茜,我來說比較快……”幾個年齡屆于六十歲到八十歲的老人家同時連珠炮地出口。
那堆“茜茜”讓她的臉又揪得跟包子一樣。
方茜希一直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就跟她討厭自己的五官一樣。因為她覺得這兩樣東西配在她身上都極度不合她的本性。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你就是無法選擇。
你無法選擇你天生的長相,或是你的父母要替你取什么名字——唔,客觀來說,這樣講好像也不太對,等年紀大了,自己賺了錢,就可以去整容,或者哪天跑到戶故事務所也能自己改名……啊呀!扯遠了,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你們到底要干嘛啦!”她咆暐,起床氣再度占了上風。
門外的人終于全部一頓,結果害她又有罪惡感……
她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溫和地”重來一次。
“我說,各位鄰居爺爺奶奶,請問你們有何貴干?”這個和顏悅色也未免有點咬牙切齒。
“茜茜,出大事了!”她的房東方婆婆喊。
方茜希深呼吸兩下,硬生生擠出一個她自認很和善,但其實很恐怖的笑容耐心聽下去。
臺北居大不易,合適的住處很難找。她到哪里再去找一個房租這么便宜,而且有一個地方讓她蓋窯工作的好所在?
所以,敦親睦鄰,切記,要敦親睦鄰!
她先回頭看一眼墻上的鐘,早上十點半,以她的作息來說,跟半夜三點的意思差不多。昨天晚上工作到今早八點才上床,她真的好想睡覺啊——
“出什么大事?”她疲憊地抹抹臉。
“我們這附近出了一個變態!”
“很恐怖很恐怖!”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哎呀!你們這些女人家別胡扯瞎纏——”
茜希又被一堆同時響起的噪音轟得兩眼變成同心圓。
“等一下等一下,變態?什么變態?”
終于,在一團混亂之中,年紀最大最有權威的陳老將軍接過主導權。
陳老將軍是不是真的是個將軍,沒有人知道,但他說他是將軍退休的,所以大家伙也就這么稱呼他。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身板筆宜,精神矍爍,確實很有老式軍人的味道。
“這兩天都有人躲在我們的樓梯間里偷窺?”聽過事情的陳述之后,方茜希終于抓到重點。
“對啊!真是嚇死人了!沒想到現在的治安已經敗壞到這種地步。”方婆婆義憤填膺地道。
“有沒有人家里丟了東西?”她問。
“沒有!那個人好像只是偷窺狂,就躲在樓梯偷看我們而已!
“那你們有沒有報警?”
“等警察來,那人早就跑得不見了。警察說沒有犯罪事實他們也不能干嘛。”
李奶奶生氣地說:“我看他們那嘴臉,好像還以為是我們年紀大了胡思亂想,根本不相信有人在偷窺我們!”
“……”你能怪警察嗎?
如果說小偷要偷東西也就算了,但是這么一棟成員平均年齡七十歲的老人公寓,哪個偷窺狂會有這么大興致。
如果不是她搬進來,拉低了平均年齡的高度,基本上基準線會跳到七十五歲以上吧?
“那,好吧!”她抓亂已經很亂的頭發!按蠹疫@陣子多小心啰!晚安,不,早安!
關門,睡覺。
砰!一根拐杖卡在鐵門的縫縫里。
“將軍,您老還有話?”這次她的笑容就真的像狺狺露齒了。
陳老將軍森然看她一眼。
這就是搬進一棟都是老人公寓的壞處,因為整棟公寓里只有她一個年輕人,所以一有什么疑難雜癥,這些老公公老婆婆就理所當然往她身上推。
一般來說,方茜希絕對是最不社會化、最沒有社交技巧、最不甩左鄰右舍雞鳴狗叫麻煩事的人,而且對自己的獨善其身完全不會有罪惡感,不過——這人里頭有方婆婆,她實在不能不賣婆婆面子。
“我看到那個人逃往哪里去了!”方婆婆依舊負責開口。
“哪里?”所有人的眼光全射往她身上去。
神情興奮的方婆婆遙遙往右邊一指。
“那里!”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望過去。
好,這個時候該來介紹一下地形問題。
是這樣的,他們所在的這片山坡地,在民國六十年代蓋了一整片的五層樓雙并公寓,但是隨著時代變遷,都市更新計畫,許多老公寓漸漸賣給建商,改建成獨棟別墅或高樓大廈。
他們現在住的這一棟,每一戶都是她身前這幾位老人家當年買下來的,只有她這戶是方婆婆當年買了兩戶,其中一戶租給她。
是,方茜希姓方,方婆婆也姓方,因為方婆婆的丈夫是她的堂叔公,這也是她能用如此便宜的價格租到這間公寓的原因。
當然,原因之二是方茜希在搬進來之后才發現的,原來這間房子是個兇宅。
是這樣的,她住的五樓這戶原本是方婆婆的哥哥住的,那方老頭兒以前是做燒臘生意,在一樓有個店面,同時連著地下室,當時的燒臘爐子就是蓋在地下室里。
雖然說是地下室,但由于這整片地是山坡地的緣故,路面的段差讓他們拐個轉角,就是地下室的入口,所以這間地下室在房子的男一倒還有個直接對著路面的大門,做燒臘爐子通風非常良好。
方老頭退休之后,店面是收掉了,但燒烤設備一直放在地下室,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想重溫一下自己的燒肉,結果就在大家發現方老頭到了地下室卻很久沒上來之后,下去一看才發現他已經倒在地上,心臟病突發死亡。
從此這間店面和地下室就這樣空著,再加上附近根本也沒什么人煙,店面就變成方婆婆給大家堆東西的倉庫。
后來茜希陰錯陽差聽見了這位遠房堂叔婆“有間公寓空著”,一樓還附店面和地下燒烤房,可以改造成她需要的燒窯室,房租又便宜得不象話,怎么看都像是為她的陶瓷工作室天造地設,當場二話不說付了訂金租下來。
茜希怕嗎?
怕個頭!她天生鬼神不忌,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有這么好康的事,她跪下謝天都來不及。
不過在搬進來這里之后,她就發現有個壞處:她成了全公寓唯一的一個年輕人。
這群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子女都在外發展,所以不管是哪戶的水管馬桶不通啦,鄰里公告看不懂啦,表格不會填啦,全到五樓找她這個年輕人。而看在方婆婆的份上,她實在也拉不下臉來不管。
所幸這一屋子老人都算好相處,大家住在一起,想想在人間頂多也就剩十幾年好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無論建商開出多少的價錢,大家都不為所動,一群老人繼續住在三十幾年的老公寓里,自在過著他們的生活。
他們的公寓在山坡地比較頂端的地方,往下看過去,整片都已經翻建成新穎的豪宅華廈。
這個地區就在臺北市的市郊,新建成房子一坪都是七、八十萬起跳的,所以說是豪宅區真的不為過。也就他們這棟老公寓立在一堆新大樓的后方,看起來格外突兀。
方婆婆指的那個方向,就是在山坡中段的地方,那里是另一片新成屋,建商打著“單層獨戶大坪數豪宅”的廣告,三尸兩、三干萬還供不應求。
方茜希抬眼望向遠方一大片富麗堂皇的豪宅,再看看身后這棟三十年寒磣老公寓。
偷窺狂老兄,我想你現在應該也很嘔自己跑錯地方吧?她嘆氣。
“怎么?你以為有錢人就沒有變態?”方婆婆被她一臉木然的神情打擊到。
“告訴你,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事,有錢人玩起花招來比我們小老百姓更變態兩百倍!”
“對對對,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以前我給那個蔡董事長開車的時候,就看過他們家——”
“曖,老玉,現在不忙著講古!眼前的問題可比你那些死人骨頭的故事更重要!
“什么死人骨頭?”
一堆老人又自己吵起來了。
啊——她好想睡覺啊!
“茜茜,這件事只能這么解決了!标惱蠈④娡蝗徊骈_口。
“沒錯沒錯。”
“什么?怎么解決?”她一個機靈。
“給你!
突然之間,一個白色的巨大暗器當頭朝她飛過來。
她連忙敏捷的飛身一閃,反手一撥——
“……這是干什么?”
她看著順勢接到自己手中的東西。
望遠鏡。
一支望遠鏡。
茜希傻眼。
而且還不是普通那種兩手拿著隨便看看的望遠鏡,而是有腳架,可以拿來做天文觀測的那種高級望遠鏡。
“楊奶奶,有話好說!狈杰缦0淹h鏡推回去!拔业纳者沒到!
那支沉重的望遠鏡又推回她懷里。
“這是我那死鬼老頭以前留下來的!睏钅棠躺髦氐氐。
“謝謝,這么有紀念價值的東西,您務必要自己留著。”茜希謙虛地再推回去。
“你用!”望遠鏡又回到她懷里。
……她要用這種東西做什么?
“茜茜?你用它來抓、變、態!”一群老人在她眼前一字排開,個個神情堅定。
“等一下,為什么是我?”
“通常變態出沒的時間都是半夜或凌晨,正好是你醒著的時間,所以你最適合!标惱蠈④娚幌铝。
一股火從她心窩里往上竄。
“為什么要我來做這種事?我每天光要燒陶顧窯都沒時間——”
“房租打八折。”
“——唔,好。”
方茜希,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她對天流淚。
沒辦法,對于一個有一餐沒一餐的無名陶藝家來說,半文錢都可以逼死英雄好漢。
“總之,你有事沒事就拿望遠鏡四處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士在我們的社區徘徊。”到底是一窩子女人中少數的男人家,陳老將軍對于他們居處的安全問題非常關切。
“先說在前頭,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工作室里,在樓上的時間不多,我只能盡力,但不保證一定能抓到什么!彼笤捳f在前頭。
“可以,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一群老人拍拍她肩膀,慨然地離去。
為什么?為什么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但是,看在房租八折的份上,叫她賣身她也愿意。
“煩!”
睡覺睡覺!
睡醒了。
肚子餓了。
晚上八點,床上的人踢開被子,睡眼惺怯地起床刷牙洗臉,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洗完臉,終于比較清醒一些,她把牙刷放回架子上,關上浴室鏡箱的時候,不小心瞄到鏡子里人影。
“啊——”嬌小人兒暴躁地咆哮一聲,沖進客廳里。
有起床氣的人就是這樣。尤其在她起床氣還沒散又讓她看到自己的長相,她會更生氣。
這真是侮辱。
茜希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陽剛的人,應該有個類似“方銳”、“方陽”這種比較中性的名字,而不是什么鬼“方茜!薄
她的長相應該要非常的有個性,身材高佻,五官瀟灑,鼻梁挺直,總之是那種讓人家一看就覺得非常帥氣的女人。
但,現實中,她是個小可愛。
是,就是“可愛”。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方茜希的長相都只會讓人聯想到兩個字:“可愛”。她有著可愛的一五五嬌小身材,可愛的圓眼睛,可愛的蘋果臉,可愛的櫻桃小嘴,可愛的翹鼻頭。
行動迅速如小花栗鼠的她,跑來跑去的時候很可愛,愛困的時候像只小懶貓的她很可愛,連生氣的時候變成一顆跳豆的她都很可愛。
這簡直是人間悲!
她發誓,她絕對是全世界最暴躁最不可愛的女人,但,沒用,她就是長得“可愛”!
方茜希越想越氣,經過客廳,不小心瞄到玻璃柜上的反影。
“啊——”再咆哮一聲,怒氣沖沖去找東西吃。
冰箱和食物柜都空了,好像應該要去超市買點泡面之類的。
她不太注重吃,肚子只要能填飽就好,花太多精神準備食物很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