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忠侯府。
夜容央剛從外頭回來,見下人過來傳話,說夫人要見他,便轉往母親住的跨院。
“娘,您找我?”
“容央,來這兒坐,娘有個件喜事要告訴你!本粗液罘蛉朔绞习尊S潤的臉龐帶著笑意,招手讓兒子過來。
“什么喜事?難道大哥又要納妾?”夜容央隨口問了句。
他大哥夜容善是世子,已有一妻十妾,不過除了妻子是他自個兒娶的之外,那十名妾室皆是太后賜給他的美人。
方氏喜孜孜的說道:“不是你大哥,這些年來他都娶那么多妻妾了。是你,都二十三了,身邊連個服侍的小妾都沒有,娘可不能再讓你任性下去。娘已經替你挑了一門親事,這回不論如何你都得給我娶。”
夜容善的母親是敬忠侯的元配妻子,為他生下一子四女后病逝,之后敬忠侯再迎娶方氏為繼室,她為他生下一子兩女,兩個女兒早已出嫁,如今侯府里還未成親的就只剩下夜容央了,為了兒子的婚事,她這些年來可是操碎了心。
“娘,我不是說過我的婚事您別管,我還沒打算要娶妻!币娔赣H又提起這事,夜容央不耐煩的攏起眉峰。
“你都老大不小了還不娶親,你是想氣死娘嗎!這回你一定得給我娶,否則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方氏這次是鐵了心,不惜以死相逼。
夜容央氣惱地繃著下顎,明白此時說什么娘都聽不進去,便站起身往外走,打算去找能治母親的人來勸她。
侯府另一頭的書齋里,敬忠侯夜亦行正在翻看著一冊陳舊的古籍,見兒子進來,他擱下書,心知肚明兒子找他有何事,因為妻子今天已上他這兒來鬧過。
進了書齋,夜容央直接了當的道:“爹,娘又提起要我成親的事,勞煩爹去勸勸她!
夜亦行下頷蓄著短須,面容儒雅,他露出一抹苦笑,嘆了聲道:“我已勸過她多次,這些年來為了你不肯成親的事,你娘沒少埋怨我,這回她自己挑上了一戶人家,我怎么說她都不肯聽,她甚至已經派人前去說親了。”
夜容央不想聽父親叨念,淡淡的提醒道:“爹,當年您答應過我,我這輩子都可以不用娶妻,這事皇上也親口允了!
夜亦行被兒子的話給堵得一窒,無奈的道:“我沒忘記,但是你母親這回是橫了心,還威脅若是我不讓你娶妻,她就死在我面前,難道你真要我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嗎?”
聞言,夜容央的表情更為深沉。
夜亦行緩了臉色,勸道:“這些年來你遲遲不肯娶妻,你娘心里著急,爹也不是不明白你的顧慮,但你娶個媳婦進門陪陪她也好,至少平日里能有個人在她跟前替你孝敬她!
夜容央嘲諷的回道:“娶了媳婦后,她接著就想要抱孫子了!倍缫汛蚨ㄖ饕猓@一生絕不會留下自己的后代。
夜亦行沉默著沒有答腔,心情沉重的看向擱在桌案上那冊還未看完的古籍。若再找不到辦法,他們夜家日后也許也會步上沈家和蔡家的下場。
可當年國師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數十年來,他翻遍無數古籍,同樣也尋找不到一絲希望。
夜容央未再多說,旋身離開。
罷了,娘要他娶他就娶吧!就當是他為母親盡的最后一點孝心。
站在小院后頭搭建的小廚房里,墨清暖拿著一只鍋子,里頭擺著的是在麻油里浸泡了幾天的紫草和當歸。她把鍋子擱在爐灶上頭,熬煮里頭的藥汁。
眼角瞥見一抹紅影閃過,她側首望去,就見君媚兒出現在面前。
那夜,君媚兒跟著她回了墨府,萬幸她沒用實體現身,所以墨府的人瞧不見她。
后來君媚兒又跟著她回到房間,待了一會兒,跟她說了自己的名字,問了她一些話后,似是覺得無趣,便離開了。這幾天來君媚兒神出鬼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她也阻止不了,便由著她去。
“丫頭,你這是在做什么?”君媚兒好奇的問。
“熬制紫云膏!蹦迮稹
這藥膏是她在七、八歲時跟著她娘學來的,但凡蚊蟲咬傷、燙傷、外傷出血、皮膚干癢、長疹子、起皰疹、皮膚皸裂等都可涂抹。因為里頭多加了幾味藥材,比起一般的紫草藥膏療效來得更好。
九歲那年,她索性建議娘,不如多做一些,悄悄拿去藥鋪賣,私下里賺些銀子。
因為她們的紫云膏比外頭那些藥膏更好用,賣得不錯,這幾年來讓她和她娘暗中賺了不少銀子。
“那里頭是什么藥材?”君媚兒又追問道。
“麻油里的是當歸、紫草,要熬到變硬才能撈起來,再加入其他的藥材!边@幾日墨清暖發現這厲鬼性子雖然肆意而為,但并沒有再像那夜般突然暴怒,因此對她少了幾分懼意。
看著墨清暖站在爐灶前熬煮著藥膏,君媚兒模模糊糊的想起以前彷佛也曾看過有人做同樣的事,她緊蹙著眉心,努力思索著那人究竟是誰。
見君媚兒不知在想什么,墨清暖沒理她,待當歸和紫草熬得差不多后,她撈起藥渣,用細網過篩,濾出藥汁,再加入冰片、甘草,加熱繼續攪拌均勻,最后放入黃蠟,待其融進藥汁里,趁藥汁尚未凝固前分裝進小藥罐里,等藥膏放涼凝固后,便能上蓋收起。
君媚兒想了半晌,什么都想不起來,見她做好藥膏,突然想到自己是為什么過來找她,興匆匆的開口道:“對了,丫頭,你知道那夜容央要求娶你們墨府那位六姑娘的事嗎?”
這事是她方才過來時,無意中聽見她嫡母與身邊的婆子提起的,聽那語氣,似乎很不滿意這樁婚事。
“是嗎?”墨清暖有些意外,夜容央竟要向六姊提親。
君媚兒賣著關子再道:“你可知道這夜容央是誰?”
“知道,他是敬忠侯的次子!蹦迮唵位氐。
這京城里一定有人不知道當朝幾位尚書的名字,但是絕對沒有人不知這位皇上面前的寵臣。
“哎,這些事誰不知道,我是問你,你可知那晚我調戲的男子就是夜容央?”
墨清暖輕點螓首,那晚她透過慶王世子幾人的對話,就隱約猜到為她解圍的男子正是惡名昭彰的夜容央。
“哎,丫頭,我瞧這夜容央長得人模人樣的,家世也不差,你想不想嫁給他?你若想,姑奶奶我可以替你想想辦法。”她對這丫頭有著莫名的好感,又瞧夜容央的長相頗為順眼,一時興起想做媒人撮合他們。
墨清暖驚得急忙搖頭,“我沒想嫁給他,你可千萬別亂來。”他橫行霸道的事蹟,她沒少從清荷那里聽說,壓根不想嫁給這樣的人。
君媚兒沒好氣的啐罵她一句,“你這丫頭胡說什么,姑奶奶像是會亂來的人嗎?難得我看你順眼,好心替你的終生大事盤算,依那夜容央的出身,你若能嫁給他,這輩子不愁吃喝,否則以你這庶女的身分,可是許配不到什么好人家!
墨清暖心忖這幾年靠著她和娘賣那些藥膏賺來的銀子,只要不揮霍無度,已足夠她不愁吃喝了。但是這位姑奶奶的性子跋扈不羈,這樣的話她可不能說,要是惹得君媚兒一個不高興,說不得真會亂來。
她好聲好氣的哄著君媚兒,“多謝姊姊關心,但我不過是墨府一個小小的庶女,是高攀不上敬忠侯府這門親事的,您就別為我費心了!彼众s緊岔開話題,“對了,姊姊可有想起仇人是誰?”
“沒有!蓖鲁鰞蓚字,君媚兒意味深長的瞥她一眼,穿墻離開。
她離去前的那個眼神,讓墨清暖無端打了個寒顫。
她不會真的胡亂插手吧?
向墨清雅提親的不只敬忠侯府一家,還有靖國公世子杜向崇。
論身分,杜向崇是高過夜容央的,墨之應和錢氏也更中意靖國公這門親事,卻礙于夜容央這些年來深受圣寵,性子又喜怒無常,他們壓根不敢得罪。
就在兩夫妻正苦惱著不知該如何委婉退掉敬忠侯府的提親時,靖國公府竟主動取消提親之事。
就連靖國公府也不敢招惹夜容央,墨之應與錢氏沒得選擇之下,只得應下敬忠侯府的親事。
但一心盼著嫁給靖國公世子的墨清雅,萬分不愿嫁給夜容央,來到母親房里哭訴道:“娘,女兒不嫁給夜容央,求您和爹退了這門親事!
錢氏心疼的勸道:“娘又何嘗愿意如此?但夜容央這人咱們實在招惹不起。兩個月前,紹郡王世子不知何故惹怒了他,他一鞭子就將對方從馬上給抽下來,導致紹郡王世子重傷至今未愈。紹郡王進宮求皇上作主,可你看皇上連罰他都沒有,你說咱們若真退了他的親事,他一怒之下會不會跑去抽了你爹,或是找你大哥他們撒氣呢?”若是可以,她也想替女兒退了這門親事,無奈他們墨府招惹不起那煞星。
墨清雅聽完這話,更不愿嫁給夜容央,“娘,那夜容央這么可怕,女兒真嫁給他,以后若不慎惹他不快,他是不是一鞭子就抽死女兒了?”
“這……以后你小心些,別惹怒他就是了。”她不是不疼惜女兒,而是在丈夫和兒子女兒之間,她只能先顧著丈夫和兒子這邊。
墨清雅不敢置信的看著素來疼愛她的母親,“娘,您這是要女兒犧牲一生的幸福,來保全咱們墨家嗎?”
錢氏不舍的替女兒擦了擦臉上的淚,“娘哪里舍得你,但你是咱們墨家唯一還未出嫁的嫡女,咱們府里除了你,沒有人可以代替你出嫁了啊!比羰强梢蕴鎿Q,她早就安排其他的庶女嫁了。
墨清雅靠在母親懷里抽抽噎噎的啜泣,錢氏憐惜的哄著她。
母女倆絲毫沒有察覺,這寢房里還有其他“人”在。
不久前一時興起跑來錢氏屋里的君媚兒,此時玩味的勾著嘴角,驍著腳坐在桌上,看著她們母女相擁而泣。
她托著腮,悠哉的輕啟粉唇,“瞧她們這模樣,既然不想嫁,不如我好心的來幫幫她們。”
半晌后,墨清雅紅著眼走出母親住的跨院,君媚兒也穿墻而出。
墨清雅走在回自己寢房的路上,突然被墨清菊給攔下。
“六姊,你讓丫鬟們們先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墨清雅冷淡的回她一句,“我現在沒心情與你說話!
墨清菊走上前,在她耳邊低聲道:“是關于你的婚事,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讓你不用嫁給夜容央。”
墨清雅驚疑的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揮手屏退丫鬟們,顧不得追究她是如何得知自己不想嫁給夜容央的事,心急的問道:“你快說你有什么辦法!”
墨清菊輕快的吐出四個字,“李代桃僵!
墨清雅一愣,“李代桃僵?你是說找人替我出嫁?但這能瞞騙過夜家嗎?”
“只要你依我所說的來做,就絕對能成!蹦寰招判臐M滿的說道。
“可若是日后夜容央發現咱們騙了他,那該怎么辦?”
“那時木已成舟,他還能怎么辦?”
“萬一他拿墨府出氣呢?”墨清雅雖不愿嫁給夜容央,卻也不想給墨家招來禍事。
“放心,他不會為了這種事拿墨府撒氣!彼惹安湃ヒ辜姨竭^,發現那夜容央壓根就不愿娶妻,這回是被他娘給逼迫才不得不娶,至于娶進門的人誰,依她看,他八成絲毫不在意。
墨清雅被她說得十分動心,“七妹,你真有辦法能幫我?”
墨清菊一臉勝券在握的表情,“沒錯,要真出了事,我負責!
“好,那你說該怎么做,我都聽你的。”墨清雅在走投無路之下,決定豁出去相信她。兩人交談片刻后,墨清雅提步離開。
此時一抹紅色虛影從墨清菊的身子飄出,笑吟吟的離去,留下宛如剛睡醒、神情恍惚的墨清菊。
她揉了揉眼,奇怪自己怎么會獨自站在廊橋上,一臉納悶的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墨清雅與夜央容的婚期定在三個月后。
這段期間,墨清暖除了去向墨老夫人請安之外,鮮少離開小院。
自打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她再無怨言的聽從孔靜的囑咐,裝傻扮笨,隱忍退讓,平日里不是看書,便是在小廚房里熬制藥膏,想多賺點銀子。
眼見再過不久就是墨清雅的出閣之日,墨清暖早上跟著墨清荷姊妹倆去墨清雅房里敘了會兒話,便回到小廚房里做六神膏。
這種藥膏主要是由六神花所制,能消炎治牙痛,對蚊蟲叮咬、創傷也有奇效。
上個月藥鋪的掌柜打算將她們母女做的藥膏賣到外地去,讓她們多做些,因此過了中午之后,孔靜也來小廚房幫忙。
這藥膏的配方是尚家祖上傳下來的,為免配方外泄,母女倆做藥膏時都會屛退下人?嘴o一邊幫女兒將做好的藥膏分裝進藥罐里,一邊說道:“今兒我過去夫人那里,她說等忙完六小姐的婚事之后,接著便要替你和清菊議親了!
墨清暖將事先放涼、已凝固的藥膏一只只蓋上蓋子,收進一個小布袋里,漫不經心的回道:“終于輪到我和七姊了呀,七姊應該早就盼著了吧!”
她原本對自個兒的終生大事也有些期盼,但在知曉自己并非墨家的子女后,那樣的期待已淡去不少。
不管怎么說,墨家養她到這么大,這些年來也沒短少她吃用,對她有養育之恩,以后會被安排嫁給誰,她聽之任之就是。
孔靜望向女兒,柔聲道:“娘嫁進墨家時沒帶多少嫁妝,不過這些年來咱們賣藥膏掙下的銀子,娘會全留給你當嫁妝。”
她畢竟不是知府夫婦的親生女兒,義母為她置辦嫁妝已是仁至義盡,她只有心存感激,這些年她也常托人捎帶她做的藥膏和為他們配的藥膳回去給他們。
墨清暖拒絕道:“娘,那些銀子你留著傍身,這些藥膏我也會做,成親后,我私下里悄悄做來賣就是,您用不著擔心我!闭f完,她收起最后一只藥罐,卻瞥見君媚兒忽然穿墻而入。
雖然孔靜瞧不見君媚兒,墨清暖還是找了個理由將她送出小廚房,“娘,我很喜歡您幫我做的發簪,要不你幫我再做幾支吧!”
孔靜柔笑頷首,“好,我也幫你再做幾身衣裳。”女兒約莫明年就能出嫁了,她盤算著得多替女兒準備些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