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時分,夜容央差人請來一位太醫,陪著墨清暖回了趟墨府。
錢氏沒想到墨清暖竟有本事讓夜容央給她娘請來個太醫診病,心頭有些不是滋味,孔靜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小妾,哪有資格看什么太醫?
不過當著夜容央的面,她可不敢把心里的不滿給說出來,還得強撐著笑臉,言不由衷的稱贊一番,“難得你有這孝心,想來清暖她姨娘的病很快就能好起來!
“但愿如此!币谷菅胱诳嘴o院子的小廳里,等著進房診治的太醫,不冷不熱的回了句。
見他竟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錢氏暗惱,卻不敢對他擺臉色,再說了兩句話,便佯稱有事先行離開了。
少頃,墨清暖送太醫走出寢房。
一頭白發的張太醫朝墨清暖說道:“孔姨娘是外感風邪,又因思慮過重,使得肝氣不暢,我待會兒開帖疏肝解郁祛風邪的藥方給您。不過她心事重重,郁結于心,還是要多勸勸她,別太過憂思,這病才能好得快!
墨清暖頷首道:“好的,多謝張太醫!彼皇遣恢滥赣H的心病,但那執念已深,只怕難以開解。
夜容央也朝張太醫頷首,“有勞張太醫了!
“不敢,二公子,那老夫這就去開藥方!睆執t說完,跟著下人出去寫方子。
而后墨清暖進房陪著孔靜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與夜容央一塊離開。
坐上馬車,墨清暖心里記掛著娘親,沉默不語。
夜容央見她微蹙眉心,安慰道:“放心吧,張太醫是太醫院副使,醫術精湛,岳母服了他開的藥方,病情定能好轉!
“嗯。對了,多謝你請來張太醫!
他又幫了她一次,即使他對她時常沒什么好臉色,可在她有需要時,他都會適時的伸出援手,這讓她心頭發熱,再也忍不住想同他把話說清楚,將自己的心意告訴他。
恰好這時一陣風吹來,掀起車窗簾子的一角,墨清暖發現馬車竟不是往夜家的方向而去,頓時忘了原本要說的話,奇怪的問道:“咦?咱們不回侯府嗎?”
夜容央瞟了眼她仍舊微蹙的眉心,輕描淡寫的回了句,“我帶你去游河!
先前在墨家時,他已吩咐隨從先去備船。
“你這是要帶我去散心?”她倏地雙眼發亮。
他似笑非笑的回道:“你想太多了,是本少爺忽然想游河,所以順道帶你一塊!蹦迮凰脑捊o羞得臉兒一臊,她還以為他是見她擔憂娘親的病,才想帶她去游河散心,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
不久后來到渡船頭,看到停在不遠處那艘三層樓的畫舫后,她的失望之情登時一掃而空,充滿了期待。
兩人上了畫舫,她忍不住好奇的舉目四望。
他揶揄道:“瞧你一臉沒見識的模樣,難不成以前不曾坐過畫舫?”
“以前與幾個姊姊曾坐過畫舫出游,不過那畫舫沒這艘寬敞華美!
這船上處處精雕細琢,堆金砌玉,還有那些精致的桌椅和擺設,件件都價值不菲,比起她曾坐過的畫舫豪華多了。
“咱們是要沿著這永定河坐船出城嗎?”她興匆匆的問。
夜容央目光幽沉的往通往城外的水道瞥去一眼,答道:“不出城,就在城里游河。”
十五歲那年,他想出城游獵,但人都還沒到城外,就被那些侍衛死命攔下。
他不是不知道皇室為了保護夜家人的安全,不淮夜家人離開京城。但那時他年少心氣大,不顧侍衛的阻攔執意要出城,不想那幾名侍衛登時在他面前齊齊跪下死諫,其中一名侍衛將手里的佩劍遞到他手上,決然表示——
二公子若執意要出城,請殺了卑職,踩著卑職們的尸首過去,否則我等絕不會讓二公子離開京城。
當時他確實惱怒得想宰了那些攔阻他的人,但終究還是沒這么做。
京城四周筑起高墻,囚禁了他,也囚禁了夜家人,讓他們終生離不了京城一步。
墨清暖納悶的問:“為什么不出城?”
永定河直通到城外,一般游河通常會乘船到城外的一處蓮莊再返回。
夜容央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道:“咱們去菩提寺!
菩提寺在城西,是城里另一處渡頭。
墨清暖心忖,既然要去菩提寺,坐馬車去還比較快,何必坐船?不過他的決定她可反駿不了,順著他就是了。
甲板上風大,夜容央接過下人遞來的一件棗紅色大氅,披到墨清暖身上。
她抬目看向他,望進他幽黑的眸里,有一瞬間,她彷佛在他眼里窺見了一抹沉重無奈。她不免感到驚訝,想再細看時,他已移開了目光,坐到一張椅子上。
思及適才想說的話,墨清暖在他身側另一張椅子上落坐,支支吾吾的道:“那個……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夜容央吃著下人送上來的葡萄,覺得挺甜的,捻了一顆塞到她正好張開的嘴里,“你嘗嘗這葡萄!
她被他這親昵的舉措惹得粉臉微微發紅,咀嚼著他喂到她嘴巴里的葡萄,覺得甜入心坎,吃完一顆,她張嘴要再啟口,又被他喂了一顆葡萄。
夜容央也往自己嘴里再塞了一顆,咀嚼吞下后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要帶你去菩提寺嗎?”
墨清暖一邊吃著葡萄,一邊搖搖頭。
“菩提寺跟城外那處蓮莊一樣,也種了不少蓮花,不過如今蓮花早謝了,只剩下滿池的殘花。待明年蓮花盛開,倘若那時我還沒死,我便帶你去賞荷!
既然命不久矣,他想如大哥那日所說,放縱自己做些想做的事,而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多寵著她一些,當是全了兩人夫妻一場的緣分。
墨清暖嘴角上揚,心里有些暗喜,嘴上則笑罵道:“你在胡說什么呢,你還這么年輕,怎么會死!彼Σ[瞇的接著道:“而且我聽過一句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他挑眉瞪她,“好啊,你這是拐著彎罵我是惡人嗎?”
她一臉無辜的瞅著他,“沒,我怎么會說自個兒的夫君是惡人呢?我這人嘴笨不會說話,我想說的是,夫君定會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那對他而言是絕無可能的事。夜容央目光一沉,下一瞬又若無其事的抬手端起旁邊桌案上的一碟瓜子,塞到她手上。
“這么不會說話,罰你把這些瓜子剝完!
墨清暖看著那一碟的瓜子,瞪大眼,“這些瓜子全要剝?”
“沒錯,快剝。”催促了句,見她苦著臉開始剝瓜子,夜容央嘴角滑過一絲笑意,接續著適才未說完的話,“聽說菩提寺里的菩薩很靈驗,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求求菩薩!
這事他是不信的,這兩百年來他們夜家求天求地求神求佛,卻始終解不了皇上所中的惡咒,擺脫不了夜家的命運。
他之所以這么說,只是想讓她圖個安心罷了。
聽見他的話,墨清暖動容道:“原來你是帶我去求菩薩保佑我娘的!”她心緒一蕩,冷不防握住他的手,張口就要對他吐露心意,可這時畫舫晃了下,她連忙抓住扶手穩住身子。
夜容央淡淡的道:“到了!
她實在很郁悶,怎么她要向他認真表示心意的時候都會被阻擾?
下了畫舫,菩提寺就在不遠處,墨清暖沒機會再與夜容央說什么,她望著那莊嚴肅穆的佛寺,心緒也跟著沉靜下來。
她走進佛寺,誠心禮佛,祈求菩薩庇佑娘親能早日痊愈,接著她回頭瞥了眼站在寺外等候的夜容央,再向菩薩祈求道:“望菩薩護佑小女子與夫君夜容央能白首偕老,永結同心。”
禮完佛,兩人再乘畫舫回去,墨清暖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沒想到他們甫一上船,就觀見一抹紅色身影。
“君姊姊,你怎么來了?”看見君媚兒,墨清暖很意外。
君媚兒未隱去身形,就連夜容央也能瞧見她。
這時,一名船工過來向夜容央稟告,“二公子,這位姑娘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她說是您的朋友,奴才不知真假,故而沒敢攔肌她!
夜容央擺擺手表示知道了,讓那下人退下,看著說著話的君媚兒和墨清暖。
“我四處去晃了一圈,也沒想起仇人是誰,所以就回來瞧瞧你這丫頭過得怎么樣。瞧你眉目含情,這婚后的小日子定是過得如魚得水,十分有滋有味吧?怎么樣,我這個媒人沒作錯媒吧?”
她這話讓墨清暖羞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偷偷的覷了夜容央一眼,連忙岔開話題,“君姊姊,你那天丟下話就不見蹤影,可讓我惦念了許久,你這段時間都去了哪些地方?”
君媚兒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目光在她和夜容央的身上轉了兩圈,哼笑道:“你還有心思惦念我?我看你這丫頭現在心里怕是一丁點都沒有我吧!”
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何,這段時日她時常想起這丫頭,才會特意回來看看她。
墨清暖訕訕的道:“君姊姊怎么這么說,咱們相識一場,你說走就走,我又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哪里會不記掛?”
君媚兒睨她一眼,壞笑的看向夜容央,“小子,怎么樣,我幫你換的這個娘子可好?”
夜容央淡淡的回道:“差強人意!
君媚兒調笑道:“方才你喂她吃葡萄的那股子親昵,看著可不像是差強人意。”
在他們坐上畫舫時,她便一路跟著他們,只是沒有現身,想先瞅瞅這小兩口處得如何,觀察一路,她心里有了底,回程時才現身與他們相見。
不等夜容央開口,墨清暖驚訝的問:“君姊姊,難不成先前你就一直跟著我們?”
“你們這樁婚事好歹是我撮合的,我總得先看看你倆過得怎么樣!币撬麄兝蔁o情,妹也無意,那她就不會現身,直接摸摸鼻子走人,免得他們見著她會埋怨她。
夜容央冷冷的說道:“你看了,可滿意?”
“我滿意有什么用,要你們倆滿意才成!本膬盒σ饕鞯霓D頭問墨清暖,“丫頭,你可滿意?”
“我……”墨清暖羞赧的睞了夜容央一眼,正想啟口,就見他轉身進了艙房,讓她想說出口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君媚兒若有所思的托著香聴,瞅了眼流露出失望之色的墨清暖,抬手朝她肩膀拍了下,戲謔的笑道:“看來你這丫頭還沒拿下那小子啊!”
被一語道破眼下的處境,墨清暖失落的低聲道:“他的心思難以捉摸,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管他在想什么,進了臥房,你就使出渾身解數伺候他,把他給迷得欲仙欲死,他就會對你死心塌地了!本膬簱乃挪幌律矶,不知該如何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提議道:
“你若不會那些手段,我帶你到窯子里見識見識你就能學會了!
自她蘇醒后,為了尋找仇人,她去了不少地方,連秦樓楚館都去了幾次。
聞言,墨清暖連忙搖頭擺手,敬謝不敏,“不用了,多謝君姊姊!
君媚兒行事放蕩不羈,隨心所欲,傴她是厲鬼,沒人管著,而她可是人,還是一個已出嫁的婦人,哪能像她那般率性而為,要是她真敢跟著君媚兒上窯子,只怕等著她的就是一封休書。
君媚兒也不勉強她,只奚落道:“可我瞧你好像拿那小子沒辦法呢!
“我會想到辦法的。”
墨清暖感覺得出來,夜容央對她并不是無心,否則他不會特地為她娘親請來太醫,還陪著她到菩提寺來禮佛。
她猜測他不肯與她再進一步,多半是因為“那件事”,她一定要找機會將自己的心意如實告訴他。
她相信,總有一日,他定能敞開胸懷接納她。
“那你慢慢想吧,我走了!本膬阂娝麄冃煽诘氖滤宀簧鲜郑龘P揚手,眨眼間便從船上消失無蹤。
“這兩天母親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你說話當心點,別惹她生氣!
一早,墨清暖去向方氏請安時遇見趙俞心,收到了她善意的提醒。
“她為何心情不好?”墨清暖納悶的問。
“你沒聽說宮里又賜了兩個美人的事嗎?”
“聽說了!弊蛱焖鸵谷菅牖貋頃r便聽說了,她還覺得奇怪,這宮里的美人真是多,只是做啥全往夜家塞呀?
趙俞心悄聲說道:“這回是賜給爹的!
聞言,墨清暖錯愕的瞠大眼,“什么?給爹的?”
“嗯,聽說娘昨兒個可是氣壞了!
“這是怎么回事呀?為何會賜美人給爹,會不會是弄錯了?”先前不是都賜給大伯嗎?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趙俞心并不意外,因為剛聽說這個消息時,她也一度懷疑是不是弄錯了。
“帶著美人過來的公公可是說得很清楚,那兩位美人是太后特別賜給敬忠侯的,太后說爹忠君愛國又教子有方,特賜下兩個美人給他,希望那兩位美人能再為夜家誕下優秀的子弟,所以這事絕不會有錯!闭f完,她嘆了口氣,公公都一把年紀了,太后竟連他也不放過,還冀望那兩位美人能為夜家誕下孩子,也難怪婆婆生氣。
墨清暖傻眼了,太后不會是得了一種不往夜家賜下美人就會死的病吧?她不停往夜家塞美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