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想什么呢?」
林嬤嬤在小曇面前左右揮手,還粗魯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這才「噢」的驚呼一聲回過神。
「抱歉,嬤嬤,我想遠了。」
「沒事,但你得聽清楚了,大少爺要你跟我都別過去,免得又被那毒婦尋了個理由發賣了!沽謰邒哒f了又火了。
小曇也知道這莊子不是福儀郡主的,是樊氏的陪嫁嫁妝,但樊氏死了,福儀郡主仗著自己也是傅錦淵的母親,以關心他的生活起居名義來關切,實則是一步步將伺候的人都發賣出去,讓這莊子愈顯凄涼起來。
小曇明白這些事,乖巧的答應。
「你身上這傷好了,輕輕一嗅,就能聞到一股好聞的花香味,這香味有點招人,還有你這身子養了三個月,膚色白了,也長了點肉,更是好看,你也快滿十五歲了,再過一、兩年長開了,可要躲著二少爺……不對,要喊他世子了,年前皇上下旨,讓那死紈褲成了世子,大少爺真的太可憐了!」林嬤嬤說著眼眶一紅,又是憤憤不平的罵起來。
小曇知道身上的味道是她這花仙原有的香味,即使入凡胎也揮之不去,但這香味淡而清雅,她自己倒挺喜歡的,不過,一想到傅錦淵的人生被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取代大半,她又想嘆氣了,這一切真的都是她的錯。
林嬤嬤這一開罵,足足倒了半個時辰的垃圾,才心滿意足的佝僂著身體離開。
小曇看著那道身影消失在視線,覺得耳朵還嗡嗡叫,她吐了口氣,慢慢的步出屋子。
雖然林嬤嬤要她不要過去大廳,可是,她真的想看看當年在她這花仙眼中,純情又善良的福儀郡主到底變得怎么樣了?一個心那么黑的人,還配擁有一張美麗的芙蓉面?還是已經變得面目可憎?!
說來可惜,她這幽華大仙雖然附身在小曇身上,卻無法接收原主的記憶,所以,小曇會的,她不會,小曇知道的事,她也不太清楚。
她與小曇的緣分始于去年舉行的花神大祭,那是人間每隔十年才會舉辦一次的大祭典,更是凡間女孩們祈求愛情圓滿的重要日子,那一日,女孩們會獻上自制的花饃,地方官還會選出一名女孩扮成百花巫女向花神獻舞。
而她身為花界主神,在仙境檢視祭典上那些以面食捏塑到近似真花的花饃時,就注意到有一株木蘭花饃最為出色,制作者是名丫鬟,身分不起眼,但祈求的心愿卻與其他女孩們大大不同,不是成全她的愛情,而是保佑她的恩人能獲得一生幸福。
因為這個不同,她在好奇心驅使下,忍不住下凡見見那名祈求者,這一看,竟是個膚色黝黑又極其纖瘦的小丫頭,她神情虔誠的低著頭,在心里向幽華大仙傾訴許多無法對外人道的點點滴滴。
她愈聽愈驚悚,原來小丫頭提及的一些人事物,竟與三十年前及二十年前的花神大祭上,她成全某人的愿望有關。
于是,在小曇祭拜完返回秦廣侯府時,她也忍不住的一路跟進了秦廣侯府,喚來府中小花仙們仔細詢問小曇所提及的所有事,這才確定小曇并未撒謊,她這個幽華大仙在不知不覺中,竟成為助紂為虐的大黑手。
那真是晴天霹靂!讓她這花仙大受打擊。
她回到天庭后,茶飯不思,難以入眠,做什么事都意興闌珊,對自己好心卻辦了壞事耿耿于懷。
由于一直放不下這件事,某天,突然心有所感,好像預知小曇出事了,她急急下凡,卻來不及阻止悲劇,小曇已死在傅錦淵的懷中……
她想到這里,忍不住握拳搥了自己的頭一下,糊涂的笨蛋!
再深深的吸了口長氣,沒關系,她現在在這里,定要一步步的讓傅錦淵的人生再次圓滿。
她腳步加快,卻忘了自己對這座莊子完全不熟,時值春末,莊子里的一草一木已是生機勃勃,野花野草長得茂盛,她輕咳一聲,稍微靠近沿著墻面攀爬的牽;,喚來小花仙,小小聲的與花兒對話,搞清楚莊子的路線后,東彎西拐的穿堂過廊,繞過半座莊子,才接近莊子待客的前廳堂,半彎著身藏在大大的扇形格窗下,偷偷看進去。
樸拙古色的廳堂內,居中坐著一個美婦,一張熟悉的女性臉孔映入眼簾,與三十年前及二十年前相比,福儀郡主早已褪了青澀,多了熟女的雍容,那雙微揚的鳳眼也不再純稚,多了刻薄的算計,小曇再想到這些年來她做過的許多缺德事,眼眸不由微黯,心里嘆息。
珠翠環繞的福儀郡主坐在加了軟墊的椅上,保養得宜的她,看來不過四十,此刻,一雙蔥白玉指端著貼身老嬤嬤從侯府自行帶來的茶盅,小口輕啜。
她的右手邊坐著一名年輕男子,五官還算俊逸,那雙微揚的鳳眼跟福儀郡主完全一個樣,應該就是傅錦淵的弟弟傅錦淮,年約十七,一襲亮青繁花長袍,腳蹬青緞皮靴,坐沒坐相,一腳晃啊晃,輕浮神態就是紈褲的畫風。
小曇的目光再移到坐在兩人斜右方的傅錦淵,這一瞧,心猛地咚了一聲,接著狂跳起來。
她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他真的是傅錦淵?!
會讓她這么訝異,是因為從她接觸他至今,他一直是溫柔可親的模樣,可此時,那張出色的五官透著生人勿近的冷漠,全身散發著寒冰氣息,即使她與他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她都能清楚感受到那雙彷佛凍著數尺寒冰的黑眸有多么冰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福儀郡主在喝茶的當下,也暗暗打量穿著一襲黑袍的傅錦淵,不得不承認,他俊美如神只的容貌,眉宇間有樊氏那賤人的影子,氣質亦出眾,遠比自己所出的兒子還要更勝一籌,再想到自己出生勳貴世家,卻與一落魄世家之女共擁一夫,她就心塞,她就恨!
然而,盡管心中怒火翻騰,一開口,語氣卻是慈愛溫柔,「幾月不見,我兒身形看來更清瘦了,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
「謝母親關心!垢靛\淵出口的聲音卻是寒冰徹骨,明顯拒人于千里之外。
傅錦淮正端起茶盅,本想喝上一口,一聽這話,他抬頭瞪向兄長俊美的臉龐,再想到京城里一些老拿自己跟兄長比較的言語,他就忍不住撇撇嘴角。「大哥在這里守孝,吃穿皆簡,也無友人到訪,要不是母親心善,弟弟還真不想到這種地方來。這次送了兩個丫鬟來伺候,也是為了大哥好,口氣這么冷算什么?」
語畢,他往右使一個眼神,兩名俏生生的丫鬟隨即走到傅錦淵身前,嬌嗲行禮的齊聲道:「奴婢一定盡心照顧大少爺!
傅錦淵冷眼瞧著兩個羞答答低頭的丫鬟,只不過他掩于長袖中的右手攥得死緊,指節發白,而左手微張,在無法握拳下,微微顫抖。
「母親心疼哥哥,哥哥可千萬別推卻啊。」傅錦淮慵懶的靠坐在椅上,彈彈一身華麗刺繡的袍服,再瞥了一眼同父異母的哥哥身上那烏溜溜的黑袍,又撇了撇嘴,這哥哥哪里聰明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也需要穿這樣?
還有,他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而自己除了沒正妻外,美妾及通房丫頭可是一大把,究竟誰才是會過生活的人?
想到這里,他不禁嘲弄的說:「哥哥在府里連個侍妾都沒有,送到這里的美人又全被送走,這讓弟弟心里擔心,哥哥是不是哪里不行?」
傅錦淵目光驟然一冷。
窗外,小曇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兩名丫鬟,她們相貌還算端莊秀麗,可胸前皆波濤洶涌,還有那不盈一握的小蠻腰、嫵媚眼神透出的萬種風情,她們真是來當丫鬟的?
正疑惑時,身旁突然落下一大片陰影,她嚇得回頭,就見林嬤嬤也在自己身邊蹲下,略帶責備的看她一眼,才偷偷的往廳里看。
見那毒婦帶了七、八個丫鬟小廝來,還有那熟識的盧嬤嬤,她輕哼一聲,「排場真不小,更氣人的是,那毒婦心肝那么黑,卻年輕貌美的看不出真實年齡,老天爺實在對她太好,讓她一生到現在都這么順遂。」
小曇內疚的輕咬下唇,不關老天爺的事啊,是她這花仙橫插一手,福儀郡主才能過得這么順遂的。
林嬤嬤壓低聲音說著大少爺有多么可憐,原本該是有出息的將門子弟,在侯爺安排下到羽林軍磨練,也不知道老毒婦暗中做了什么壞心事,才會讓他左手殘了,不得不從軍中退下來……
林嬤嬤不知道詭計多端的福儀郡主做了什么,但小曇曾經問過侯府小花仙,知道那是一場埋伏好的暗殺,只是傅錦淵命大,逃過死劫卻賠上一條胳臂。
而且,在侯府里,心思惡毒的福儀郡主還將他的權力架空,克扣月例,將他趕到這破莊子來守孝,一次又一次的派人暗殺他,但也一次次的失敗。
如此鍥而不舍,就因為傅錦淵的存在會提醒世人,她堂堂的福儀郡主曾經與樊氏當平妻,分享同一個男人。
想到這里,小曇就想敲自己的頭,都是她這腦殘的花仙子,害了一堆人。
她直視著廳堂里的福儀郡主,聽她正苦口婆心的勸著傅錦淵收下那兩名丫頭。
「呿,不懷好意……」窩在一旁的林嬤嬤倒是個人精,她不屑的撇撇嘴,「那兩個丫頭看來已經經歷人事了!
小曇一愣,飛快的看著她。
她點點頭,「嬤嬤這年紀了,是不是處子,這雙老眼都看得出來,我敢說,兩個丫頭恐怕都已經懷有一個多月以上的身孕,那毒婦讓她們留在莊里伺候,一等到顯懷了,再將她們大肚的消息往外傳,讓外界知道大少爺來這里守孝期間,竟還讓兩個丫鬟懷孕,就是要將大少爺的名聲弄臭才甘心!」
小曇訝異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名丫鬟身上,見她的手的確是不經意的摸了肚子一、兩回,可見林嬤嬤的話是可信的。
「兒子身邊不欠人伺候,還是請母親將人帶走!
傅錦淵也不是個蠢的,不管福儀郡主如何勸慰、傅錦淮幾回陰陽怪氣的挑釁嘲諷,他還是冷聲拒絕。
「匡當」一聲,桌上茶盞被福儀郡主揮掃落地,她厭煩了,也懶得再作戲,硬聲的丟了句要兩個丫鬟留在這里,起身就要離開。
「母親現在不帶她們走,兒子也會派人送回府里。」傅錦淵也起身,語氣仍冷。
「回府?那就不必了,直接送到人牙子那兒去就好!顾鏌o表情的道。
福儀郡主身后的盧嬤嬤馬上向跪在地上的兩個丫鬟使個眼色,兩人連忙跪地俯身,異口同聲的請求,「求求大少爺,我們會盡心伺候的!
大戶人家的丫頭一旦由主家發賣出去,不論理由為何都不會有好下場,甚至可能會賣到勾欄妓院,但她們身上都懷有身孕,怎么接客?兩人重重的磕頭哭求,咚咚有聲。
「本郡主天生心軟,見不得這場面!垢x郡主也不管傅錦淵那冷峻的臉,率先起身走人。
傅錦淮也跟著起身,將一干奴仆都帶走,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在走與不走間為難時,就見盧嬤嬤回頭冷睨兩人一眼,兩人頓時明白,頭俯得低低的,一動也不敢動。
待兩輛馬車先后離開莊園大門后,前行的豪華馬車內,傅錦淮才問著與自己同車的母親,「母親,我們就這么走了?」
「當然,那賤人的兒子如果心軟,留下兩個丫頭,就可以讓他名聲更臭,要是他將她們趕走了,我一樣有法子朝他潑臟水!
傅錦淮其實不太懂這些彎彎繞繞,但他知道母親就是個厲害的,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對的,他只要負責享樂就好,「母親真是太厲害了!
福儀郡主卻冷笑一聲的望向窗外,她還不夠厲害,她還弄不死傅錦淵。
望月山莊的前廳里,兩個被留下的丫鬟還在咚咚磕頭,其中一個額頭都流血了,這讓一直站在一旁,始終沒有資格說話的魏田斗膽的開了口。
「大少爺,莊里的確少人伺候,還是讓她們留下來,小曇的傷剛好,也不好馬上再做那么多的活兒!顾f得寬厚,但一雙不安分的眼神倒是在兩個身材姣好的丫鬟身上轉了一圈。
這一眼,窗外的林嬤嬤也看見了,「魏田這家伙,你能離他多遠就多遠!
小曇也知道,但她無法不為傅錦淵難過,他身邊信得過的人少之又少,連唯一的小廝也這么不靠譜。
「這兩個丫頭,你要舍不得,就跟著她們一起離開!垢靛\淵冷聲道。
魏田尷尬的道:「小的要照顧少爺,怎么可能跟她們離開!呃……你們還是走吧!
兩個丫頭見沒人替她們說話,連忙又可憐兮兮的看著傅錦淵,「奴婢求大少爺收留,求求大少爺……」
傅錦淵一雙冷血的黑眸睨向兩人。
莫名的,一股死亡的威脅感襲向她們,嚇得兩女臉色煞白,她們不敢再多逗留,互相扶持著起身,急急的向他行禮后,踉蹌離開。
氣氛頓時凝滯,魏田僵立在一旁。
傅錦淵這才開口,「你駕車送她們進城,免得死在半途,又有人借此做文章!
魏田連忙行禮,快步的追出去。
廳里只剩傅錦淵,他深知那女人送人來不過是給他添堵用的,只要他沒死,她也不會讓他好過,但那又何?!總有一天,他會一一的向她討回來。
窗外的小曇蹙眉看著他挺立的頎長身影,思索著要不要進去?
驀地,他突然開口,「還不進來?」
小曇一愣,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倒是林嬤嬤笑呵呵的起來,拍拍還在呆愣的丫頭,「你以為我怎么知道你在這里?大少爺讓人來通知我看著你,別傻傻的撞了進去,讓老毒婦找到借口傷了你!
她真的搞不清楚了,這莊里不就他們幾個,傅錦淵一直在廳里,他到底能找誰去叫林嬤嬤來這里守著她?
她跟著林嬤嬤往前廳的門口走,林嬤嬤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笑笑的說:「裝什么?不是知道大少爺的義弟還偷偷塞了幾個人留在莊里讓大少爺使喚,這事連魏田都不知道,就是大少爺用什么內功告訴他們,他們來跟我說的!
小曇還真沒裝,這事兒她真的不知道。
但林嬤嬤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莊里到底有多少隱在暗中的人,傅錦淵只告訴她有關他義弟的部分,其實,還有多名暗衛替他辦事,林嬤嬤卻是不知道的。
兩人走入前廳,向傅錦淵行了禮。
小曇看著他,他的神情已恢復過往的溫柔,剛剛的冷峻不見絲毫。
「怎么了?」傅錦淵看出她的怔愕。
「沒事,呃……那個大少爺吃了嗎?午膳想吃什么?小曇可以做給大少爺吃!顾悬c小尷尬,偷聽被逮個正著,還讓他找林嬤嬤守著自個兒,怎么說都很糗啊。
「不用你忙,我去忙吧!沽謰邒吒靛\淵行個禮就走出去了。
小曇眼巴巴的看著她消失在門口,她很想追上前去,她真的想自己動手,她不想再吃那些很難入口的餐食,可是傅錦淵卻已開口問她的身子如何。
「都沒事了,什么都能做了,大少爺跟林嬤嬤照顧我將近三個月,真夠辛苦了,不用再為我擔心,倒是……」她想到剛剛的事,「很多事我覺得大少爺不用太介意,有些人真的是一點都不值得放在心上的,像剛剛才走的人!
他頗為訝異的看著一臉認真的她,「是嗎?」
「當然,千萬別讓自己得內傷,那是親者痛,仇者快啊,你一定要過得比他們舒心幸福,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報仇!顾攀牡┑┑恼f著。
他坐了下來,定視著她,「你怎么會說這種話?」
「為什么不會?」她率性反問。
他跟著一愣,微笑道:「過去的小曇寡言,只是會不停的干活做事,也不曾說出這么有寓意的話!
他沒說出口的是,她更不曾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他與他說話,總是低眉順眼,嚴守主仆分際。
原來的小曇話很少?那不成,她沒開口怎么幫他分憂解愁,「躺了這么多個月,身子動不得,全是腦子在活動,這會兒,轉得最通透的就是這顆腦袋瓜子了。」她俏皮的眨眨眼,指了指頭。
他被她這番話惹笑了,一陣低沉悅耳的笑聲從他口中響起。
她又驚又喜的看著他,這可是她成為小曇以來,第一次聽到他的笑聲呢!「大少爺,你這樣笑就對了,這張貌若潘安的臉看來更讓人心動呢!
他又是一愣,小曇從來就不屬于那些仰慕他相貌的女子之一,她守分安靜,但在歷經生死大關后,倒是變得活潑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