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婕宜忘了自己究竟何時睡過去的。
在浴室里發(fā)生的事耗盡了她的體力，高為棠只做了一次，接下來便幫她把身子清理干凈，給她穿衣、抱她上床。她全身疲憊，眼皮子沉重，在他懷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大抵是下午睡過了，她居然破天荒地比高為棠早醒——任婕宜迷蒙地眨了眨眼，呆望男人近在咫尺的纖秀五官，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抬手撩開他垂落在額前的發(fā)，撫上那塊淺淡的疤痕。雖然高為棠叫她別在意，她還是很歉疚的。
如果那時，他能告訴她真相就好了。
不過，已經(jīng)沒關(guān)系了。
張愛玲在《愛》里曾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所以，她只要慶幸，輕輕地說一聲：「喔，你也在這里�！咕秃昧�。
高為棠醒了，濃長的眼睫顫動，隨即掀開，露出一雙晶潤黝黑的雙瞳。他表情有瞬間的迷茫，剛醒而顯嗄啞的嗓音喚了聲�！告家�？」
她不及應(yīng)聲，整個人就被他牢牢地箍進(jìn)懷里。
「婕宜婕宜婕宜……」他一邊喊，一邊蹭她的脖子。
他樣貌雖偏清秀，可畢竟是男人，下巴上一早新生的胡髭刮搔著她，她下意識逃躲�！负冒W啦……怎么了？」
他悶悶的，沒說話，直到很久才冒出一句�！笡]事，我作夢了。」
「什么夢？」
「……」
「說嘛�！�
「……夢到你都沒來看我�！顾芫脹]憶起那時的事了。以前是刻意壓抑不去想，后來知曉那不過是一個烏龍誤會，就更沒掛懷的必要，只是沒料到竟會在這天重新浮現(xiàn)。
在夢里，他一直被關(guān)在那間白色的病房里，不論怎樣等，那個期待著的人就是不出現(xiàn)，導(dǎo)致他醒來以后胸口發(fā)沉，郁悶到不行。
任婕宜原本就愧疚，被他不經(jīng)意一提，心更疼了�！肝夷菚r候不知道是你嘛……」
「嗯�！谷缃翊_信人在懷里，高為棠舒坦了，錯過的終究是找了回來，人生里失而復(fù)得的機(jī)率實(shí)在太小，他很珍惜，一直都很珍惜，估計會一輩子珍惜下去。
「痛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時沒意會他的問題，明白過后臉倏地紅了�！高�、還好……」
對呴！他們昨天……這個那個了。
事前她看過不少文章描述，第一次的疼很難避免，大痛小痛就看男方如何引導(dǎo)。只能說，高為棠全部計劃好了，讓她睡飽吃飽喝飽，酒精攝取的程度更是剛剛好，外加泡在精油池里，足夠放松。
「那就好。」他松了口氣，起身在她臉頰上啾了一下�！附裉旒偃�，剛好去附近逛逛，多住一晚再回去�！�
「好�。 顾宦犛械猛�，立刻就爬了起來，可隨即一頓，一臉迷惑地動了下身體，樣子很吞吞吐吐�！改莻�……你會不會……沒做夠？」
「……什么？」
任婕宜不好意思。「我、我朋友說，那個之后，隔天老是腰酸腿軟，但我好像……沒太大感覺……」莫非是她天生皮厚肉粗，耐打耐摔？
「你想那樣？」
「當(dāng)然不是��！」
「那不就對了�！垢邽樘纳裆簧�，嘆了口氣�！肛潏D自己享受，把對方做到趴下，我做不到�！拐f罷，他瞥了她一眼�！赋悄阆矚g那種方式。」
她一怔，慢慢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每個人的愛情表現(xiàn)跟做法不同，到高為棠這兒，就分成對她好跟對她不好兩種，后者他是一點(diǎn)都不會做的。他很耐心、很細(xì)致、很克制。唉，她好傻，居然懷疑他是不是對她沒「動力」……
兩人留在烏來玩了一天。這天晚上，他們?nèi)栽诼灭^里，第二度的肢體相纏發(fā)生在床上，這次任婕宜沒喝酒，但是記憶仍舊模糊，好像被一陣電流猛烈襲擊，把那些過程全給燒糊了。
高為棠始終自制，脫下的衣服好好地迭在一處，這種不慌不忙十分沉穩(wěn)的態(tài)度，卻令她覺得很性感，應(yīng)該說……充滿一種非常吸引人的禁欲，反倒教人越發(fā)期待后面的發(fā)展。
她還不太習(xí)慣，高為棠同樣只做了一次，卻很長久，長久到她幾乎要懷疑自己那處都記牢了他的形狀、熱度、節(jié)奏、頻率……
他們的身體逐漸契合，如同當(dāng)初的心靈交匯，都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熟悉。她特別喜歡在做愛里十指交纏的感覺，看著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huán)，那種彼此相屬的滋味深深地打動她的心，甜蜜到了骨髓里。
她真的、真的很喜歡。
結(jié)婚了，即便兩人都不是在乎形式的人，但各種婚后事依舊無法避免。
任婕宜獨(dú)居臺北，父親在大陸經(jīng)商多年，母親見孩子大了，不需時時照料，便跟隨丈夫過去了。
對于高為棠的事，她在電話上曾提過，偶爾父母問起對方一些細(xì)項，她也如實(shí)答了，但當(dāng)時并不確定兩人何時會結(jié)婚，只說在交往，相處情況不錯。
唉，畢竟試婚一詞對老一輩而言，太過刺激，何況母親管教又嚴(yán)，只是如今變成閃婚，好像也沒比較溫和……總之，她足足做了三天準(zhǔn)備，決定先把結(jié)婚這事跟平時較疼她的阿爸講。
她打手機(jī)過去，好死不死，接聽的人是任媽媽。「沖啥？」
居然在長途電話里對女兒說「沖啥」……
「阿爸咧？」
「他在上廁所，怎？」
「沒，問問你們最近如何�！谷捂家艘幌伦記]了氣。她的沒種完全是在母親自小到大的高壓教育下形成的，她壓根兒不敢忤逆這位太后大人，不料現(xiàn)今膽子一橫，私自結(jié)婚……
完了，她會死。
任婕宜吞了口口水，只得心驚膽戰(zhàn)地說了一堆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企圖扯到阿爸出來，越扯越心慌。老爸你便秘了嘛！
任母沒滋沒味地聽著，驀地冒出一句�！改銈兊怯浐昧�？」
「……什么？」
「什么『什么』？聽好了，你爸現(xiàn)在生意較忙，宴客等明年我們有空回去再說，我知道你們小兩口急，但有些事急不得，須從長計議，不要給我隨便來，明不明白？」
任婕宜完全傻了�！笅屇阒溃课摇覀兊怯浗Y(jié)婚的事�！�
「喔，那個啊�！谷文笍谋亲永锖叱鲆宦暋！笧樘哪呛⒆釉绺覀兲徇^了�！�
為棠那孩子！為棠那孩子！為棠那孩子！
她晴天霹靂，差點(diǎn)沒尖叫�！改銈兪裁磿r候認(rèn)識的？！」
「非死不可啊，他來加我們好友�！�
「……」
她從不曉得自己父母這么「潮」，還有非死不可！
「欸，那孩子人真不錯，你爸愛偷菜，他就種好讓你爸偷，還常送任務(wù)道具，不像某個潑出去的水，連自己父母的賬號都不知道……」
是，她就是那個潑出去的水�！改銈冇譀]說！」
「早給你加好友了，你自己沒上去看！」
「……」果真是「非死不可」，不上去都有事。自從在上頭接了太多紅色炸彈以后，她就很久沒登錄了。
但……高為棠又怎會加到她父母的？
「他是怎樣跟你們說的？」
她會瞻前顧后很久才講，主要是知道自己媽媽的性格絕對不好惹，一旦把人惹毛了，哄都哄不來。她還記得自己小學(xué)把不及格的考卷偷藏起來，想私下拿給阿爸簽名，結(jié)果被媽媽發(fā)現(xiàn)，追著滿巷子打，甚至被綁在曬衣竿上「晾」了半天，誰來求情都沒用。
小時候她爸做生意，被人虧了錢，任媽媽是每天揪人去那戶人家，從月初罵到月底，還自己修習(xí)法律，連警察都沒轍，直到那家子怕得把人交出來，風(fēng)波才止息。母親沒工作經(jīng)驗，就去工廠上班，晚上在家里接代工，幫助爸爸還債，利息沒遲繳少繳半分。
鄰里人都知道她母親有多強(qiáng)硬，她更沒敢忘，盡管任母此刻口氣平靜，任婕宜照舊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該不會這些天和她相處的，都是高為棠的靈體吧？！
「哼，人家哪像你這夭壽囡仔，被問了才講。他一開始就說要娶你，每天晨昏定省，給你爸報告你的情況，說你過得如何如何，說你一直期盼在百年結(jié)束前結(jié)婚，等我們同意就先帶你去公證……講了快三個月，他不煩我們都煩了！」
「……」
當(dāng)然任媽媽忽略了中間那些采證過程，自己的女兒多呆多傻，她不會不清楚，除了人不方便回來，其他能用的方式都用過了。別說他們勢利，做父母的本來就會為子女考慮得很遠(yuǎn)。
「你從小跟你爸一樣，日子過得胡里胡涂，認(rèn)定的事偏偏又默默地拗到底，我顧得了一個顧不了兩個，往后有人幫忙顧你，我也安心。」
「媽……」
「你們小兩口往后的事我跟你爸都不好干涉，只是嫁女兒我們還是希望能風(fēng)光點(diǎn)，省得人家以為你沒父母好欺負(fù)，哉不哉��？」任媽媽難得感性，把心思說了。
「嗯。」任婕宜在電話里隱隱酸了鼻子。盡管相隔兩地，但父母親疼她，她心里一直明白。
只是就像母親說的，她一個人照顧不了兩個，所以任婕宜才會一邊想獨(dú)立，一邊又渴望那種有人陪在身邊，相互照拂的溫暖。
幸好，她有那個人了。
「多的我也不說了。你記住啊，維持一個家不容易，別再像以前那樣散漫，凡事都要別人幫你顧到。尤其是這家里的活兒，更要分工，好好合作……」說著，想到自己女兒過去那隨隨便便的廢柴模樣，任媽媽憂心了�！改銈兤饺照l在打掃？」
「……他�！�
任母一愣�！赶匆履�？做飯呢？」
「都是他……」
「那你做什么去了？」
「上班、工作……」還有負(fù)責(zé)吃。她講著講著臉紅了，不好意思地小聲道：「碗筷是我收的�！�
任媽媽無言以對，良久才冒出一句�！杆枚硕说木烤箍瓷夏闶裁戳恕挂艧o才，要貌無貌，要錢沒錢。「我到底是生了女兒，還是生了叉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