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自己一定可以過得很順利的……個呸！
任婕宜感嘆，自己的人生真是太崎嶇、太坎坷了。
她病剛好，一早迎接她的就是慘烈的賣量檢討，她手上作者口碑都還不錯，但回歸現(xiàn)實，沒有賣量，一切都是假象。
寫作是個理想事業(yè)，但在達成理想之前，要先成為事業(yè)。任婕宜看著手上數(shù)據(jù)顯示的數(shù)字，無限感嘆，她一直希望可以幫助作者寫出一本值得購買收藏，而不是只在租書店流通租閱、看過就算的書，可問題是倘若連最基本的租書市場都進不去了，遑論其他？
她好沮喪。
會議結(jié)束，休息時間，她趴在稿堆里裝死，此時手機傳來震動，她懶懶地按開來瞧，一下子挺直了背。
上頭寫：「喜歡豬，還是牛？」
是高為棠傳來的訊息。她莫名其妙，這是什么心理測驗嗎？「牛吧�！挂驗槟硞�她喜歡的漫畫家，自畫像是一頭乳牛。
「好。」對方回了這個字，便再沒下文。
她等了好一會兒，一邊做事一邊確認(rèn)他有沒有再傳訊息，實在是忍不住了，才發(fā)訊過去。
「我剛才開會被罵了。」附帶一個哭臉表情。
「喔�！�
真是……任婕宜鼓起嘴來。這人平日不愛說話就算了，有必要連傳個簡訊都這么惜字如金嗎？
她正要發(fā)表不滿，卻頓住，腦里浮現(xiàn)他們一早在餐桌前的曖昧舉措，臉一下子通紅。所以，他們現(xiàn)在這樣……算開始了嗎？
但何謂「開始」？就像導(dǎo)演那聲「Action」一樣，代表他們身分不一樣了？
任婕宜一陣迷亂，七上八下，就連傳簡訊前都躊躇萬分，按錯好幾個鍵。她該親昵點？或者一般就好？那些剛開始談戀愛的人，又是怎么做的？
她還在忐忑，思量分寸，他便若無其事地傳了一張照片來。任婕宜按開縮圖一瞧，竟是一張黃金獵犬的布偶照片，像在商場里拍攝的。
她噗哧一笑，回傳�！负每蓯坂��！�
「喜歡嗎？」
「喜歡啊�！顾睦锾鹛鹋�，感受得出他是用這種方式安慰自己開會被罵的失落。
「這個呢？」他又傳了一張照片來，這一次她不用看大圖，看縮圖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心跳快了，對自己這么自然而然就為另一個人產(chǎn)生反應(yīng)，很不好意思。
「你自戀啊，還搞自拍？」
他沒回訊息。
任婕宜把他照片按開，看得出他并不習(xí)慣給自己拍照，光線不好、角度很差，完全沒把他的好看拍出來，可她像是被照片里的人迷住了，一直看著、看著，不顯厭倦。
她用手指，不斷將他的臉放大縮小、縮小放大，如此反復(fù)，直到連他的睫毛都一根一根看清楚了，才掛著甜蜜柔和的笑，回了一句。
「也……喜歡�！�
她想，這就是答案了。
等下班回家的時候，任婕宜以為他已經(jīng)回去了。
可她問管理北北，鑰匙并未歸還，她愣了愣，總不會是放在盆栽底下了吧？
她蹲下身，把盆栽拿起來瞧，沒有。她由下往上望著自家那扇大門，該不會……他忘記了吧？
她掏出手機，發(fā)訊息問他�！歌�匙你放哪里？」
不一會兒便傳來他的回復(fù)�！改阍谀睦�？」
我在哪里？我在你心里啦！「家門口。」他要真忘了，她就……有借口再找他過來了。
還來不及為自己驟然產(chǎn)生的念頭感到害羞，門板倏地打開，「砰」一聲撞在她腦門上，害她往后跌了個四腳朝天。
「好痛……」她掩住額頭，痛得想在地上打滾，有人早先一步扶起了她。
「你做什么蹲在門口？」他一臉狐疑�！傅厣嫌绣X？」
「做什么……找鑰匙啊。」她溢淚，盡管視線蒙眬，還是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
他沒走？
「進來吧�！垢邽樘膰@了口氣，把她拉進門，彷佛他才是這屋子的主人。
她心里的感覺很微妙，出社會獨居以來，就沒遇過有人為她等門，每次回家，屋里都一片暗蒙蒙的，像被全世界遺落了一樣。
那感覺很糟，她曾試過要不要留盞小燈，但抱著能省則省的小老百姓心態(tài)，決定算了，沒料現(xiàn)在看著一室明亮，她眼里的潮潤感始終沒褪，額間的痛楚相比之下，倒是越來越淡了。
只是每走一步，她就為屋里陳設(shè)的變化感到吃驚，這……這真是她的房子？
「哇……」
她工作忙碌，沒有生活就是她的生活，反正一個人住，沒人限制，通常有心情有余暇有力氣才會勉強整理，衣服啊書本啊雜物啊有的沒的早堆了滿地，連睡覺用的床也沒幸免。
昨天她就覺得自己的房間大略整理過了，今天更夸張，所有被她亂扔的對象全被分門別類收拾整齊，沙發(fā)上一根頭發(fā)也看不見，還多了兩顆心形小抱枕，原先迭滿雜志稿件的茶幾閃閃發(fā)亮，上頭放了一盆小盆栽，木質(zhì)地板也擦過了，甚至上了蠟，她幾乎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看來沒事，只是有點紅……」見她嘴巴張大，一臉驚奇，高為棠一愣。不會是腦子被撞壞了？
「地板亮晶晶的耶……」
「喔�！顾磻�(yīng)平淡，問：「要先洗澡，還是先吃飯？」
「是不是還少了一個選項？」任婕宜下意識道。比如「還是要吃我」？
「……什么？」
「呃——沒有。」天啊，自己以前究竟都看了什么亂七八糟的啦！「我、我先洗澡……」
「好�！�
結(jié)果一進浴室，她更傻眼。
連磁磚都亮晶晶的是哪招？
她洗澡洗得好暈眩，越洗越覺得自己壓根兒作夢沒醒，不是有種內(nèi)容清晰，恍如身歷其境的夢嗎？她就很常作。思及此，她心安了，索性放空，把眼前的一切當(dāng)作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看待。
盡管……如果是夢，醒來后她一定會覺得胸口那兒空蕩蕩的，若有所失。
她擦干身體，穿好衣服走出浴室，一股教人垂涎欲滴的燉肉香氣從廚房里傳來。
她被牽引過去，高為棠站在那兒，自備圍裙，把燉肉盛盤，餐桌上還擺著其他菜肴：日式海帶湯、涼拌菠菜、煎嫩豆腐、蝦仁烘蛋……
現(xiàn)在，亮晶晶的不只是她家地板和浴室磁磚，包含眼前的男人，也都閃閃發(fā)亮。
「吃飯了�！顾岩煌刖К撎尥傅陌酌罪堖f到她面前。
哇啊，連米都亮晶晶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家里看到這般熱騰騰、現(xiàn)做的飯菜。
高為棠坐在她對面，拿筷子的姿勢非常端正，吃東西的表情認(rèn)真嚴(yán)謹(jǐn)，秉持「食不語」的原則，并不多話。
這使任婕宜跟著埋頭進食，不敢開口，卻也因此更加品味食物的鮮美，而且很顯然，他燉的是牛肉。
所以他今天才問她，喜歡牛還是豬？
她內(nèi)心合十。牛啊，我不是故意的。
「吃飽了？」見她碗空了，高為棠問道。
任婕宜點點頭，他收拾了兩人的碗筷，在她準(zhǔn)備起身幫忙之際，又見他走回來坐好。
他表情很嚴(yán)肅，好像憋了什么重要的事要與她說，果不其然，他思量一會兒才開口�！肝覀儽仨氄勔徽��！�
「喔……」她立即正襟危坐。
沒料他下一句竟是——
「你的生活習(xí)慣簡直太差了�！�
「……嗄？」
高為棠皺緊了眉�！改愕匕宥嗑们逡淮�？多久除一次塵？你的衣服洗好曬了多久沒收？甚至還有多少沒洗？衣柜里亂成山，書本亂放沒有秩序……還有，你是不是沒清過浴室？磁磚縫隙都長霉了，你知不知道那全是細(xì)菌？唯一算干凈的是廚房，但你都沒在使用吧？冰箱里只有一箱營養(yǎng)果凍，你就是吃那個維生的？」
他一樣一樣冷靜數(shù)落，任婕宜從最開始的呆滯，到中途的羞慚，最后忍不住小聲抗辯�！改挠心阏f的那么糟，只是最近剛好比較忙……」
「你的最近是一年？還是兩年？」他不為所動�！敢粋�人的生活習(xí)慣是日漸養(yǎng)成，會演變成現(xiàn)在這個程度絕對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太散漫了，連最基本的干凈都不懂維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不生病才怪�！�
她昨天才剛發(fā)燒，確實無從爭辯，但被人一面倒地指責(zé)，她悶悶的，內(nèi)心里的酸澀一陣翻江倒海，就像巖漿快要滿滿滿滿滿了出來�！改悄慊厝ゲ痪秃昧�，眼不見為凈，干么留下來特地做這些……」是打算給她希望再給她絕望嗎？太狠了吧！
「說實話，我認(rèn)為我們之間有許多地方，差異很大�！�
他用平靜冷肅的口吻如此說道，她呆呆地「啊」了一聲，覺得自己的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他……對她失望了吧？今天留下來幫她收拾，或許是抱持一份歉疚，她猜，等一下他就會說「對不起，我們不適合」……
其實原本就是這樣，他對自己的喜歡從十年前開始，這期間兩人沒有只字詞組的聯(lián)系，怎可能毫無道理地一直延續(xù)？
那時的感情了不起只是一個契機，現(xiàn)在探觸到真正的她，他肯定認(rèn)為回憶都是美化了的產(chǎn)物，不能當(dāng)準(zhǔn)。所有她身邊的男性朋友，即便一開始追求過她，但在真正了解她以后，都抽身而退，誰教曖昧不花錢、不必負(fù)責(zé)任，她無能為力，只能傻傻笑著，一個人留在原地，接納一切……
可是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的感情，又要怎么辦？
「沒……沒關(guān)系，我懂了。」她勉力一笑，才剛確切領(lǐng)悟到自己的心情就失戀。無所謂，她經(jīng)驗豐富，不怕再來一次，哪怕這一次……她會傷很重，很疼、很疼。
高為棠眉一皺。「你懂了？」
「嗯。」
「也好。」他點點頭，說：「所以為將來著想，我們應(yīng)該趁現(xiàn)在解決這些問題。」
「……什么？」任婕宜抬起臉，她是不是……聽錯了？
「往后我會住在這里，那些營養(yǎng)果凍、快餐食品統(tǒng)統(tǒng)不許再吃了。作為補償，你的三餐就由我來負(fù)責(zé)。」
他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像是經(jīng)歷一番深思熟慮。
她聽著，睜大了眼，忽地……眼淚落了下來。
高為棠顯然愣住�！改恪�
一開始，任婕宜并未意識到自己在哭，只是想，這是哪門子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直到看見了對面男人的表情，她伸手一摸，才發(fā)覺臉上濕濕的，她隨便一個眨眼，淚就落得更兇，到最后，甚至嗚咽地哭了起來。
高為棠杵在那兒，四肢僵硬，良久才說：「抱歉……我口氣不太好�！�
好像兩人那時在相親場合上，他也是用這副語氣姿態(tài)和她道歉。
緊接又道：「但你生活習(xí)慣真的很不好，非常不好�！�
「……」
她眼淚沒停，他口氣不變，唯獨神態(tài)間已顯露慌張�！改阍龠@樣下去肯定常常生病，我不想再看見你昨晚那個樣子，你要了解，我是為你好�！�
他一連幾個句子都用「好」來結(jié)尾，非常殷切，她卻越哭越厲害，高為棠面色鐵青，俊美的五官全擰在那兒，明顯束手無策。
「你……哭也沒用……」話是這么說，可語調(diào)氣勢上，顯然比剛才弱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