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飯店設置的休息室內,邢拓磊再也掩藏不住怒氣。
他氣炸了,狂向這群企劃部人員開炮。“你們他媽的要不要臉?剽竊創意這種事都干得出來,混什么吃的!薪水這么好領干么不去路邊搶算了!”
事情爆發,企劃部人員被要求到房間內集合,這件事本來只有他們部門自己知道,想不到竟有人大嘴巴說出去。
他們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向大發雷霆的邢拓磊跟一旁一直沒開口的老總,終于有人斗膽放話。
“又不是百分之百一樣,我們不過是‘參考’了一點概念——”
“閉嘴!”邢拓磊更火了!斑@種見鬼的話你他媽的講得出來?!你們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人家辛苦多久的心血?我居然還大贊你們這次創意超正……蠢斃了!”
“夠了!盉D老總看不下去,開了尊口。知曉下屬干了這種事,他臉色不大好看,但事已至此,他望向邢拓磊!斑@件事我會叫下面的人去處理,獎也不用頒了,我想先好好了解一下企劃部的營運,再進行下一步動作,有意見嗎?”
當然,這一刻沒人敢說不,唯獨邢拓磊。“什么意思?”
“意思是,設立停損點,不許再有人對外傳出去,卡爾莉那兒既然沒有作聲,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感覺到邢拓磊的不滿,老總給予保證!胺判模瑑炔康膽吞幗^不會少。”
不,他壓根兒不在乎那個!八,你的意思是,對外我還是得繼續把那東西當自己的,擺出昨天那副惡心的快意嘴臉說我們公司偷來的企劃真是太棒了?!”
“注意你的口氣!”老總也火了。“別忘了你是BD的人!這件事若傳出去,對我們這一季的銷量影響有多大,知不知道?”
他知道。
從公關專員一路爬至現在這位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司形象的重要,也極力維持。但如今,他看著這位不吝提拔他的年輕上司,忽然有些不解自己走到這個地步,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直為自己的工作驕傲,也欣賞BD長期以來的開放作風,但這一刻……
他只想吐。
腦中恍然浮現那日,袁品儀像個渴求浮木的人緊緊抱住他,欲言又止的悲傷模樣,他一震,一股冰冷自他腳底攀爬而上,凍結了他。
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是怎樣回應她的?他得意、自滿,面對她的失魂落魄,以為她輸不起,為此失常,他發了脾氣,說他對她很失望……
而她只是笑,笑得破碎!笆前。乙埠苁。”失望什么?是企劃被人盜用的事?還是對渾然不知真相、在那兒沾沾自喜的他?
“我不干了!
“什么?”所有人愣住。
“我不干了!彼膫字,清清楚楚。邢拓磊扯下領帶,扒開梳理整齊的發,面容平靜,覺得自己的思緒終于變得清楚了!斑@不是我要的,我走了。”
老總不可置信,但冷靜下來,明白下屬在氣頭上,遂出言安撫!巴乩,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應該分得出事情的輕重緩急,我知道你現在不高興,我可以不把這句話當真——”
“不,我是認真的。”邢拓磊語氣冷靜。他手插口袋,一臉無畏地看向老總!澳阒溃也恍奸_這種玩笑。”
這下BD老總表情變得不太好看。“好吧,若是這樣,我不得不請法律部門對你違約一事做出相關回應,別忘了,主管級離職需一個半月前書面告知!
哼,說白了就是要告他是吧?“好啊,恭請候教。不過你們也不用這么麻煩了,違約金多少,我直接付一付,正好免除保密條款,也許過不久你們就可以在報章雜志上看到BD竊取人家創意的消息!
“什——”不期然被反將一軍,老總氣結,講不出話。
邢拓磊懶得理會,拋下一切大步離去,腦中滿是袁品儀那天的憂傷模樣。
“Shit!”再顧不得形象,他一邊走一邊罵!癝hit!Shit!Shit!”
“老大?發生什么事了?”公關部員工聞訊趕來,只見自個兒老大正疾步離去,下屬一臉迷惑。
“你去哪?要頒獎了耶!”
“你們領就好!毙贤乩诎聪码娞,胸口滿是急躁。“Shit!”他憤踹墻壁,發出好大聲響。“他媽的樓下到底在干么?!”
“老、老大……”天!曾幾何時見過老大在外人面前這副樣子?
邢拓磊掏出手機,焦躁地開始撥號,結果電梯來了,他只得收線。離去之際,他瞥了下屬一眼。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是你們老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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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往樓下停車場的路上,他拚死撥打電話!敖o我接——”
很好,電話轉入語音信箱,他的臉色又沉了一分。
坐入車內,他看看時間,晚上八點,也許,她人還在公司……
他改撥卡爾莉總公司電話,轉分機,在一陣電子音后有人接起!拔梗俊
“品儀——”
對方愣了下!安缓靡馑,您要找袁經理嗎?她不在喔。”
“不在?她下班了嗎?”
“呃……”對方遲疑了半晌,才道:“袁經理這陣子休假,暫時不會進公司,您有事的話,要不要改撥她手機?”
休假?在這個時機?
邢拓磊內心涌上疑云,掛上電話,駛動車子,一股不好預感驅使他直奔袁品儀住處。
一路上,他不忘繼續撥打手機,但次次轉入語音信箱,毫無回音,改撥她室內電話,傳來的卻是冰冷而機械化的留言訊息。
“您好,我是袁品儀,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
“品儀,是我。我知道企劃的事了,你在家嗎?你不要不接電話,我——”
該死!他聲音啞得一塌糊涂,不敢置信自己也會有如此低聲下氣的一天。
綠燈轉紅,邢拓磊掛上電話,滿是對自己的懊惱。他竟然誤會了她!甚至氣她不講,問題是這件事要她如何說起?他正是那個讓她無法傾訴的人!
而他竟還在那兒驕傲,看著這一切的她,又是怎樣的心情?
袁品儀住的公寓沒管理員,二樓設有私人修改室,為此總是門戶大開,但今天大門深鎖,他只好按下對講機,卻沒人回應。很好,他再按一次,結果也是一樣。她出去了?
“品儀?你在家嗎?你到底在不在……”
答錄機內一直無人回應,一種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給抽干了的恐懼自心底浮上,想起她曾冰冷而絕望地說:“所以……就這樣吧!边@樣指的是什么?是打算……分手?
倏然浮現的兩個字令邢拓磊一陣悚然。那天他過于生氣,索性任她獨自一人帶著孤寂的背影離去。為什么他不能再多一點耐心?也許追上了,抱抱她,給予一些貼心安慰,她會說出來……
不,她不會說的。
邢拓磊頹然坐在公寓門前的臺階,汗水自臉龐滴落,他只覺得冷。
他們太了解彼此,他們重視工作、熱愛工作,為此付出了諸多心力,她愛他,怎可能舍得讓他嘗受那種一切努力化為烏有的痛?
因為,她正領略了那些。
“袁品儀……你太可惡!”現在是怎樣?她以為這是他要的嗎?“自以為是的施舍我不屑!”
邢拓磊大喊,惹來路人注意,可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切能讓他在乎,除了她。
他在她家樓下等了一晚,她沒回來,也沒消息。最后,他只得回家。
他拖著腳步,打開大門后看見鏡中那張男人的臉,狼狽、憔悴、無神……他認不出那是誰,但已無所謂。
他丟下西裝外套,倒在沙發上,卻在這時看見電話答錄機的燈號正閃爍著,他陰暗的眸霍地一亮,沖上去打開,那個讓他掛心了一晚上的女人聲音,便悠悠晃蕩在這屋內……
“恭喜你企劃成功,我輸了。”
而這,就是全部。
邢拓磊像中了邪,播放了一遍又一遍,隨著她扼殺了所有感情而無起伏的語句。她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說出這句話?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他只知道,失去了她,他的心像是空了一塊,再補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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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品儀去了日本。
趁著半年來難得的空檔,她回到東京與日本“卡爾莉”的同事們見面敘舊。
他們都不知道在臺灣發生了什么,只以為她一定能在那兒活躍。“你一定沒問題對吧?我們都很看好你的表現喔!”
對于往日同事的期待,袁品儀只能臉上強笑,說不出任何會令他們失望的話——不,是她自己害怕,她害怕……再讓人失望。
她在東京的朋友家住了一個星期,然后轉乘電車,來到箱根,訂的是當初她跟邢拓磊相遇的旅館。那兒雅致的古樸風情令她懷念。
袁品儀換上浴衣,來到溫泉,在熱水的安撫下,她感覺自己僵硬許久的肢體終于舒服許多。
她真的累了。
所以,她利用這一段假期,決心來到日本——這個她生活了三年的國家,想重新找回一開始踏上這塊土地的心情。那時的她,二十六歲,剛進卡爾莉不過兩年,抱著對陌生環境的些許膽怯及躍躍欲試,不論遇到怎樣的失敗都能跌倒再爬起,但如今……
她搖頭,無奈苦笑。唉,真是不年輕了……
袁品儀抬頭望月,泡得太久,腦子有些暈沉,她走出溫泉。上次這樣看月亮是什么時候的事呢?好像是那天兩人一塊去九份,邢拓磊強而有力的臂膀擁著她,兩人在平日沒其他客人的茶館內偎坐,瞅著窗下一片夜景,古街深沉,呈現一種宜人的闃靜,而他,當時又說了些什么?
“很久以前,我在一間公司當業務,受氣的時候總會跑到這兒來,從晚上坐到清晨,看天色由夜轉亮,露出曙光,就會想人生不就是這樣?不論再黑的夜總有迎接白晝的時候,況且不也正因夜晚的存在,才襯托了這些燈火的燦爛?”
她聽了,真心為他這番豁達的論述感到佩服。“好吧,我幼稚,我沮喪的時候總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也不想別人看到糟糕的我。我曾有一次案子失敗,躲在辦公桌下反省,結果太累了睡著,隔天同事來被嚇到,還以為我瘋了!
他掀唇,開始唱起:“我想是偶爾難免沮喪,想離開、想躲起來。心里的期待,總是填不滿。我看著山下千萬的窗,誰不曾感到失望?就算會彷徨,也還要去闖!
她真喜歡聽他唱歌,唱出她的內心感受。她貼上他,悠悠想起那一段在日本闖蕩的日子。
“你在臺灣也許很難想像,但在日本,三天兩頭住在公司真的是常態,而且紙箱其實還挺溫暖的……”
“你知道荷蘭有一間設計公司出了一套寢具,就長得跟紙箱一模一樣,據說是為了提高世人對無家可歸者的關懷而特制的。我覺得太有意思,就隔海買了一組,看你這么意猶未盡,我應該送你回味……不過放心好了,那可是百分之百純棉制的!
“我才沒意猶未盡咧!”她白他一眼。“禮尚往來,我也可以送你一套真正的紙箱,而且放心好了,那都是百分之百純天然紙漿制造,不含漂白劑喔!”
“好!反正到時候,有人睡在紙箱上不要喊痛就好了。”
“咦?那個倒楣鬼是誰啊?該不會是我吧?”她裝傻!氨拘〗銒少F,非席夢思不睡呦!”
“那個倒楣鬼啊,近在眼前——”他動手掐她,掐得她笑罵求饒。
漸漸地,他本來輕捏她纖頸的手逐漸轉化成了一種暖味的撫觸,極有男人味的五官令她心臟一陣鼓動,怦怦怦地,像是回到幼時,那種跟初戀情人一塊兒牽牽小手、同吃一碗冰的甜蜜心情,繽紛燦爛。
他開始吻她,吻得熱烈,一手托著她的臉,另一手霸在她纖細腰間,一個使力便將她扯入懷中。
袁品儀斂上眼,黑暗中,仿佛看見一片星海,閃亮耀眼,而他身上的熱度,讓她在九份的夜晚,不感寒冷。
這個男人,光一個吻,就已徹底征服了她。
“好啦,如果買不起席夢思的話,寫著席夢思的紙箱也可以!
邢拓磊俊目一亮,笑著任她偎靠自己。她說她沮喪的時候會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孤單地逃亡,他想著那個畫面,心疼、不舍,不禁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下一次,遇到那種不開心的事,你可以到我這里來。”
他給她溫暖。
袁品儀窩在他胸懷,因他這句話而熱了眸。沒有人是天生堅強的,包含她。她閉上眼,感覺自己融化了,化在這男人驚人的熱度之下,他沒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浪漫承諾,只是告訴她,在她最脆弱最狼狽最不堪一擊的時候,有他……
他會是她的避風港。
只是這一刻,那些記憶仿佛上輩子的事,他沒告訴她,倘若她的失落是因他而起,她要怎么辦?
“。 毕氲锰肷,加上腦子昏沉沈的,袁品儀不慎拐倒,膝蓋磨破,滲出了血,一陣微微的痛楚竄上,傳達至內心。“好疼……”
可這一次,再沒一個人會帶著那樣好看的笑,以幾乎要使人心醉的醇美嗓音問她:“站得起來嗎?”
她只剩下一個人了。
過于巨大的寂寞在瞬間朝她壓迫而來,袁品儀克制不住,落下淚來,然后,她大哭失聲,哭得幾乎要失去自己。
怎么辦?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相識不過短短半年,邢拓磊的影子竟已占據了她整個心神,她為了他差一點丟了工作,但又如何?他的快樂,就是她最好的救贖。
她不怨了,她所失去的一切,相較于他的喜悅根本是無足輕重,愛情盲目,她無法否認這一句話,她甘愿犧牲自己,給他所要的,只因她愛他。
所以,她寧可他對她失望,也不要他對自己失望。
厘清了自己真實的想法,袁品儀感覺自己像受了洗禮,心靈變得純粹干凈。
說是為愛發傻了亦無妨,她回到旅館房間,拿了電話卡。來到日本兩個星期,她急于隱藏自己,刻意不和外界聯絡,現在終于能放下一切,她撥打國際電話給好友。
“我差不多想回臺灣了,要不要替你買些什么?”
MaX一笑!安挥昧,你沒事了就好!
友人的關懷,簡短但真摯,袁品儀為此暖了心。她再打電話回家,向父母報平安。袁母對于女兒終日埋首工作早已不滿很久。
“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的,你這樣辛苦好幾年,到頭來還不是白費?”
“媽,我不覺得白費!敝辽伲谶^程中,她得到了許多。即使不論成就那種膚淺的東西,她也得到了朋友,得到了滿足,甚至……得到了愛。
她的人生至此,已沒有遺憾了。
“好吧。”袁母嘆了口氣。“你還不用回去上班吧?這次回臺灣,先來老家住陣子吧,你爸也好久沒看到你了……”
對于父母的關心,袁品儀自是不可能拒絕。她掛上電話,內心充滿感激,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許多關心她的人。
為此,她終于可以再前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