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身子已經完全痊愈的宋隱兒,因為在拓跋司功的廂房待得實在太無聊,決定溜進灶房。
廚娘們一看到宋隱兒進來,全都肅立站好。
至于那個間接害了宋隱兒受傷的管事廚娘,此時根本連頭也不敢抬。
誰能料得到宋隱兒竟然會再度受寵,而且還是史無前例地住進首領的廂房,享用唯有首領夫人才會享有的尊貴,行住坐臥都有專人打理不談,聽說首領原本還打算將宋倫也留在宋隱兒身邊的。
受寵至此,還有誰敢對宋隱兒無禮!
宋隱兒看著眼前一標戒慎恐懼的廚娘,她一挑眉,玩興大起地重重拍了下桌子。
“大家聽好了!”
廚娘們嚇了一大跳,個個臉色慘白地看著她。
“我不是那種會暗中記仇的人,不會因為你們當時待我的態度便找你們麻煩;如果對我心有歉疚,以后對待新人仆役便請你們多些包容,就是這樣了!彼坞[兒走到管事廚娘身邊拍了下她的肩膀!霸蹅冮_始干活吧!”
“您現在的身分,不適合待在灶房!”管事廚娘雙唇顫抖地說道。
“我就愛做這些玩意兒!币娝腥诉是一臉緊張,她只好抬出拓跋司功的名號!皼r且,首領也喜歡我親手做的料理,我想多試些新玩意兒,等他回府時,好為他慶祝一番。”
“姑娘說得對。」媚锝裉煜胱鲂┦裁础
“你們那個餉很可口,若是把融化的糖涂在上頭,烤好之后應該也是甜蜜可口,妙不可言。 彼坞[兒套上廚房工作長衫,一旦開始制作甜點,整個人便很快地忘記其他事情。
只是,她才在這里待了半個時辰,總管便走進灶房,陪著笑臉對她說道:“宋姑娘,外頭有人找你,說是你的師父呢!”
“我師父?!”宋隱兒放下桿面棍,連工作長衫都沒脫,便像鳥兒一樣飛奔了出去。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門口,發現門口站的人竟然真的是她的師父郭陀!
郭陀牽著一匹馬,雙臂交握在胸前,橫眉豎目地瞪著守在門口的西夏衛護。
“師父!師父!”宋隱兒沖到師父面前,拉著他的手又叫又跳地說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師父等不到你接我享清福,自個兒先來了。如今站在這里,才知道你嫁了個了不得的人!惫永湫σ宦,瞪了一眼雄偉的拓跋府。
宋隱兒因為看到師父太開心,完全沒注意到他眼里的恨意。
“師父一路走來凍著了嗎?現在餓不餓?要不要進來嘗嘗我新做的點心,那東西名叫餉……”她扯著師父的手臂一逕嚷嚷著,可他仍不動如山地站在原地。
“去什么去!老子的妻子在邊界被西夏所殺害,我和他們勢不兩立。”郭陀朝門口唾了口口水。
“師父這一路可好?”宋隱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只得陪著笑臉。
“國仇家恨未報,西夏正在與我大宋爭戰,我怎么可能好!”郭陀沒好氣地拉過宋隱兒的手!巴艘徊秸f話!
“大膽宋人,竟然對宋姑娘無禮!遍T口兩名護衛隨之跟著上前,大聲地拉道。
“反了、反了!我同自己徒兒說幾句話,還要經過西夏畜牲允許嗎?”郭陀吹胡子瞪眼地看著他們,出手主要和護衛較量。
宋隱兒連忙擋在他們中間。
“兩位大哥,這是我的師父,我同他到前方林子里走走,不打緊的!彼坞[兒說道。
“叫什么大哥!分明就是西夏畜牲……”
“師父!彼坞[兒拉著師父就往樹林里走,壓低聲音說道:“你別動怒,他們只是奉命行事!
“莫非那個男人要他們監視你,怕你逃走?”郭陀試探性地問道。
“他對我很好!彼敛华q豫地說道。
郭陀臉上閃過一陣失望,很快地板起臉斥喝著她。
“待你很好的那個男人,此時正在戰場上殺我大宋士兵、喝我大宋人的血。你現在站在哪一邊?”
“我站在希望永遠不要再有戰事這一邊!彼吐曊f道。
“西夏番國侵略野心一日不停,我大宋便一日不能與之善罷干休!”
“宋人是人,西夏人也是人,為何要因為上位者的野心而死傷無數呢?”
郭陀看著宋隱兒臉上的憂傷,他愣了一下,繼而怒聲說道:“你身為大宋子女,竟然敢為西夏畜牲說話!”
“我們不談那些吧!師父來找我,是為了什么?”她強行打起精神,笑著問道。
郭陀默然地看了她一會兒,繼而朝她招招手。
宋隱兒朝師父跨近一步。
“為了這個!
郭陀一掌劈向她的頸后。
宋隱兒瞪大眼,瞬間昏厥了過去。
“你休怪師父無情,國仇家恨當前,男女情愛原本就該棄之一旁。你冰雪聰明,一定可以理解的!惫映林氐卣f道。
他是到西夏找她時,遇見大宋軍隊,意外地知道她嫁的人拓跋司功竟然是這回宋、夏戰爭的西夏主帥;而傳聞中她顯然深受寵愛,所以才會毛遂自薦向軍師提出這個主意的。
他想,拓跋司功既然在乎她,就一定會讓她全身而退的!
郭陀很快地抱起她上馬,在護衛尚未發現異狀之前,從樹林另一旁飛奔而出,一路朝著大宋軍隊扎營之處飛奔而去。
對拓跋司功而言,在戰場上殺人不過就是人頭落地。敵人恐懼的眼神,士兵死前的呻吟,人命死于他手下的罪惡全與他無關。
他一身黑色鐵制戰甲護住頭面四肢,因為他明白若是傷了自己,他的身體便會開始自愈,而他體內的魔性就會隨之增長一人。
到時候,他會連西夏同胞的死亡都覺得死不足惜;到時候,宋隱兒會再度用那種痛心疾首的目光看著他……
他不喜歡那樣!
所以,這一場戰役,他只想速戰速決,他與手下將領排演過沖鋒陷陣路線之后,殺人還未殺到挺胸發麻,便已經輕易地捉到宋朝的副將,等著對方舉白旗投降。
“拓跋司功,我們要和你進行交易,換回我們的副將!彼纬慕嘘囀执舐曊f道。
“不換!蓖匕纤竟Φ哪抗馔高^黑色鐵鑄面具,依舊冷得讓人不寒而栗。
“等你看清楚來人再說吧!”叫陣手回頭看向文官出身的文將軍。
文將軍雙手使勁地拽著一個頭上套了布袋的女子,女子發出一聲模糊呻吟,顯然是嘴里被塞了布團。
拓跋司功一聽到那聲呻吟,便知道那是——
宋隱兒!
文將軍扯下宋隱兒的頭套,露出她被凍成青白的臉龐。
宋隱兒牙齒打顫地看向前方,兩軍對峙間,一眼就認出了拓跋司功——
他穿了一身密不透風的黑色戰甲,可那氣勢騙不了人。
“這可是你最心愛的侍妾宋隱兒?你忍心讓她死在這里?還是要我們把她送至軍營為妓,讓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文將軍命叫陣手說道。
“這就是你們漢人的禮法?拿手無寸鐵的女人當成威脅?”拓跋司功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是你這個西夏人的妻妾,不是我宋人!”文將軍蒼白臉孔氣得通紅。
“我身為宋人,為你這種只敢欺負婦孺的將領感到羞愧!”宋隱兒用不屑眼神瞪了將軍一眼,并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目光旋即對上站在將軍身后的師父。
她心里難受,眼眶一紅地別開了眼。
郭陀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只在內心祈禱拓跋司功快快換了她回去。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些什么國仇家恨!”文將軍瞪她一眼,取來一把長劍壓在她的頸間!巴匕纤竟,你換是不換?”
拓跋司功拔下頭盔,一對冷厲如鬼的黑眸才這么朝文將軍一望,對方便臉色蒼白地拉著宋隱兒后退兩步。
“我數到十,你若不放了副將,我便當場宰了她!蔽膶④娫倜嘘囀终f道。
“這就是我的回答——”
宋隱兒看著拓跋司功揚起手里的長刀,割向宋朝副將的頸子。
那名副將連叫都沒來得及叫,頸間鮮血似驟雨地噴灑而出。
西夏人大聲叫好。
宋隱兒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
大宋文將軍突然大聲說道:“你、你、你……你別過來!”
宋隱兒抬頭,看著拓跋司功手持大刀,朝著她狂奔而至。
拓跋司功在笑,但那笑邪魅似鬼,加上他的青白臉龐和黑洞般的冷眸,讓他活像是從陰間走來的死者。
他完全無懼于生死,手里的刀則像是洪水,席卷之處,任何膽敢阻擋他的人全都斷手缺臂地倒了下去。
“你……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大宋文將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轉頭看著獻計的郭陀。
“我不會讓你殺死她的!蓖匕纤竟υ俪坞[兒跨進一步。
“該死的番人——”郭陀舉起長劍,往拓跋司功的腦門一送。
“不!”宋隱兒掙脫開了文將軍的箝制,奮力一躍向前,撞開師父手里的劍。
但,她卻沒能避開文將軍手忙腳亂補上的那一劍,那劍——
從她身后筆直地穿透到她的胸前。
宋隱兒低頭看著胸前汩汩冒出鮮血的大洞,她痛到只剩下力氣,抬眸尋找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她聽見他痛苦的狂吼,呼吸到他身上香囊的香氣,她張開口,鮮血與話同時吐出。
“你要平安……”話未說完,她已在他懷里斷氣。
拓跋司功不能置信地,瞪著毫無氣息的她。
“啊!”
他在瞬間大吼出聲,沙漠也在同時刮起陣陣黑色焚風,所有人都被沙子刺得睜不開眼睛。
因此,沒人看到拓跋司功雙眼射出銀白色光芒,沒人看到他體內一股白色的光鉆入她體內,沒人看到他像是被剜心挖肺一樣的痛苦神情,沒人看到他因為知道救了她這回之后,可能從此人性全無的痛心眼神,沒人看到他眼角流下的淚及他更加冷硬的眼神……
沙漠風暴過去之后,拓跋司功抱著宋隱兒走回西夏陣營。
宋軍沒人能阻止他的前進——
因為那些人在出手的瞬間,便已經成為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