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榮的出現,令景華又驚又喜,又羞又惱,這般心情誰也不了解,更傾訴無門。她認識沐榮的事,她不敢也不曾向任何人透露。
每每回想起六年前,沐榮對她的好,心就是一陣暖。
原以為,沐榮會如同六年前記憶中的那般,處處依順她,體貼她,不想,頂著太子太保身分的他,在教她習武練劍時,卻是嚴峻冷酷,丁點也不像是過去那個總掛著邪魅笑意的沐門家主。
“練劍的時候最忌分神!彬嚾灰挥浭值,劈向她握劍的那一手,她吃疼,手中的劍隨后掉落在地上,發出鏗鏘聲。
沐榮冷冷的睥睨著她!斑不撿起來?”
景華可是尊貴的太子爺,何時受過這樣的氣?她氣呼呼的反瞪回去,結果一看到某人鳳眸瞇了瞇,立刻把那口怨氣壓下來,只在心里嘀咕。
他怎不顧念她是女兒身,又不曾受過這樣的磨練,往往劍一提就是半侗時辰,馬步一蹲就是一個時辰,累得她隔天根本下不了榻。
“你又走神了!痹捖,一記手刀劈上她的肩膀,痛得她皺起臉兒。
她實在是氣不過,忍不住斥罵,“慕容止,你曉不曉得,我只要一句話就能讓你人頭落地?”
沐榮嗤笑,“這樣就受不?你就這么點能耐?”
可惡!從來沒人敢這樣瞧扁她!景華的性子本就不服輸,哪里受得了他的激將法,當下又提高手中的劍,照著慕容止指導的揮舞起來。
見狀,沐榮滿意的笑了。
“你知不知道,你身為太子,外頭有多少人想要把你拉下來,又有多少人想對你不利?”
聞言,景華驚詫的轉頭看向他。
“我教你劍法,是讓你學會如何自保,那些大內侍衛能時時刻刻保護你嗎?真到緊要關頭,誰不是只管自己死活,你若想在這座吃人的宮殿活下來,除了學會耍心計,還要學著殺人。”
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景華已從鄒定敷那里聽說過,這六年來沐榮……不對,應該是“慕容止”,都做了些什么。
他原本是在已被斗垮的宰相江豐門下當謀士與刺客,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主動找上鄒定敷,成了鄒定敷的內應,一同幫著搜羅江豐的罪證,助鄒定敷一舉斗垮了江豐。
思及此,景華不禁想問:“你為什么要幫太傅斗垮江豐?”
沐榮笑了笑!叭绻f,我是為了你,你信嗎?”
“為了我?什么意思?”她不懂,假使他真是為了她,那為什么他這么兇,又這么不近人情?
“以后再告訴你吧!彼首魃衩氐馁u起關子!把矍白钪匾模悄愕冒盐医棠愕,都給學精!
“我是太子,又不是跟你一樣,是成天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學個一招半式就得了,難不成還要學成武癡?”
“廢話少說,把劍拿高!便鍢s鳳眸一凜,語氣冰冷。
景華雖然覺得委屈,但又不敢忤逆這個魔頭,只能乖乖照做。
時近晌午,一道嬌俏的人影躡手躡腳的走近練武場,躲在梁柱后方,笑嘻嘻的偷窺他們。
沐榮早注意到,轉過身看向梁柱,很敷衍的抱了抱拳。“微臣見過十一公主!
景華詫異的望去,果真看見景恬吐著粉舌走出來。
宮中與她比較交好的,就數這個十一皇妹。景恬是王淑妃所出,淑妃性子溫順,從不與人爭,興許是這個緣故,景恬也是心無城府,對人真心誠意的好。
“恬兒見過皇兄。”景恬施施然的行了個禮。
“起吧!
“恬兒聽說皇兄近日勤于練武,忍不住就跑來瞅瞅……”話說到一半,景恬含羞帶怯的眼神直往沐榮那頭飄。
明知道沐榮俊美的容貌免不了招來一堆鶯鶯燕燕,但親眼見到皇妹一臉懷春的瞅著他,景華心中莫名發堵。
“皇妹,練武場可不是鬧著玩的地方,你去我書房候著,我一會兒就去!
“可是……”
“還不快去!”
見景華繃著臉,景恬不敢再造次,福了福身就往東院走。
景恬一走,景華手中的劍一扔,氣嘟嘟的瞪向沐榮。
沐榮挑了挑眉。“你生什么氣?”
“我——”對啊,她這是生什么氣來著?
“還有,我幾時說過今日的練武已經結束?”
“可是景恬還在等我……”
“那就讓她等!
“慕容止,你究竟把我當成什么了?我可不是沐門的家奴,你憑什么這樣支使我?”她實在氣不過,朝他嬌吼。
他伸出手,撫過她氣得漲紅的臉兒,力道堪稱纏綿溫柔,教她心兒大顫。
他的眼神似要吞了她那般,曖昧得露骨!拔野训钕庐敵勺约旱呐!
她怔住,下一刻,整個人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全染成嫣紅。
“你、你胡說什么!我可是太子……我、我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你在我面前還演什么戲?”
她嬌羞的低吼,“慕容止,你要是敢害我泄漏身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勾起嘴角,驀然抱住她的腰,一手還搭在她的手臂上,在外人看來,就像是在教她打拳,唯有她最清楚,他根本是趁機吃她豆腐。
“你還不明白嗎?全天下只有我會護著你,也只有我能護你周全,不管發生什么事,我才是最不可能害你的那個人。”
望進他那雙深邃的鳳眸,她心兒猛悸,不由得壓低了聲反問:“為什么?”
“還是不明白嗎?”他笑了笑,笑得邪魅勾人。
“明白什么?”她懵懵懂懂的,根本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沒過多久女孩子的日子,更無人與她談論女兒心事,她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愛,甚至弄不懂她為何老是被沐榮影響心思。
她不懂,但是沐榮懂她。
他從不點破,因為這正是樂趣所在。他喜歡逗她,看她惱,看她怒,看她嬌嗔,這樣的太子爺只能是他一個人的,除了他,不會再有其它人看見。
末了,沐榮緩緩的放開了她,意味深長的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話罷,他也不行禮,就這么轉身離去,留下景華一個人呆站在那兒,不停反復琢磨著他的話。
“……皇兄,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手臂冷不防地被推了一下,景華回過神,看見景恬嬌氣的臉貼過來,趕緊收了收心神。“剛才你都說了什么?”
景恬嘆了口氣,又把話重述一次,“我說,前兩日我去見皇祖母的時候,皇祖母提起了我的婚事,我心里正慌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么好慌的?”
“話雖如此,可是皇兄你也還沒娶妻啊!
聞言,剛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的景華,狠狠嗆了一下,有些狼狽的搗嘴咳了起來。
見狀,景恬吃吃低笑,“皇兄也太容易害臊了,有時我真覺得皇兄應該生為女兒身才對!
“胡鬧!”景華心下一緊,趕緊出聲低斥。
自知說錯話,景恬忙起身一福,“恬兒知錯了,皇兄莫氣。”
“以后這話可別再亂說!本叭A一臉嚴肅,可不馬虎。
“恬兒謹遵皇兄教誨!
“好了,一會兒我還得去跟皇祖母問安,你回自己宮里歇下吧。”景華沒了閑聊的心情,隨口找了借口打發景恬。
景恬知道自己說錯話,惹得皇兄不悅,不敢多說什么,領著貼身宮女走人。
景華坐在紅木圈椅上,想起剛才景恬說的那些話,心下不由得一陣苦澀。
她怎么能娶妻?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女兒身。【筒恢首婺改沁厱趺磾[布她的婚事,而父皇打算怎么過這一個難關?他們真能瞞天過海,瞞過一輩子嗎?
整日思量著這些問題,導致景華躺在東宮寢殿的金絲錦榻上,徹夜輾轉難眠。
一直熬到下半夜,正當景華即將入睡,模模糊糊之間,似聽見窗戶咿啊一聲被推開。
她寒毛一豎,才想起身察看,一道黑影已掠到面前,冰冷的刀鋒削去了她一截發絲。
她想起沐榮教過的幾招拳式,不假思索的使了出來,并在打退刺客的同時,從床柱抽過她的長劍。
那名刺客沒料到她竟然會武功,當下愣了愣。
“混帳東西!居然敢襲擊本太子,你找死!”景華高舉起長劍,把這些日子沐榮教她的那些招式,一招一式使出來。
雖然她的劍術還很粗糙,也說不上厲害,但是那名刺客可是道上的人,一眼就看出那套劍招是失傳已久的玄冥劍法。
那可是前一任武林盟主一戰成名的獨創劍法,自從武林盟主被人毒死之后就已失傳,一個從來不曾沾染過江湖的太子爺,怎么會使這套劍法?
刺客大驚,想也不想的就往窗外一跳,竟是逃了。
景華剛才那一喊,也驚動了外頭的守衛,不多時,整座東暉宮燈火通明,一伙人匆匆闖進寢殿。
“有刺客!快,保護殿下——”
眼看眾人紛亂,景華握著劍,手還有點抖,但是心情卻無比興奮。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了沐榮的苦心。
還記得沐榮曾說:“你離帝位越近,想要你死的人就更多,你能信的人,除了我,就只有你自己!
當時,她不明白,她的事與他何關,他又何必操這份心?
如今,一切揭曉。
他喜歡她,是真心想幫她!他花了六年的時光,替自己鋪路進宮,為的不是來找她算帳,而是來幫她,想留在她身邊。
莫名地,腦中浮現沐榮那張俊臉,她心下一跳,臉頰竟然開始發燙,胸口充滿了濃濃的感動。
對于男女之情開竅得晚的她,也總算悟透了一件事。
原來她……已經喜歡上沐榮。
六年前他先是讓她記上了心,六年后他說他是為她而來,他肯定是為了見她才來的!身為江湖人,他若想進宮,就只能改名換姓,連帶地換另一個身分。
沐榮這樣一個狂傲的人,怎可能甘愿做到這種程度,更不可能是為了找她算帳而耗了六年的時光。
他是喜歡她,在乎她的。
他會對她這么兇,一方面是為了想鍛煉她,另一方面肯定是因為生她的氣。
只因她誤會他進宮,是為了找她算帳,他那樣性子的人,怕是不屑解釋,才會任由她誤會,并且故意對她冷冰冰的。
終于悟透沐榮的用心,景華當下深感內疚,卻也胸口發暖。
整座東暉宮因為一個刺客鬧哄哄的,景華卻搗著滾燙的頰,跌坐在榻上,想著老愛逗她的太保師傅,嬌羞不已。
“豈有此理!”
一掌重重打在御案上,軒帝怒不可抑,將一整迭的折子全掃到地上。
鄒定敷迎上前抱拳,出聲勸慰,“圣上息怒,莫要為了一個賊人氣壞身體。”
“是平陵侯干的,朕知道是他!”軒帝斬釘截鐵的怒斥。
十多年的歲月過去,物是人非,前一任的平陵侯,是當今皇太后的親兄長,幾年前他得了一場急病,不幸猝逝,太后傷心之余,還不忘拉拔平陵侯世子,自作主張的讓世子承了爵位。
如今的平陵侯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位年僅三十歲的新任平陵侯,仗恃著皇太后的寵愛,私下橫行霸道,三不五時就進宮面見太后,簡直將皇宮當成自個兒家。
“皇上,那刺客沒能逮著,怕是功夫了得,沒有犯人就沒有證據,暫時動不了平陵侯!编u定敷安撫著軒帝。
軒帝也是一時氣急攻心,等到胸中那口惡氣緩過來,才重重的坐回御案后方的龍椅上。
“這個平陵侯就跟老國舅爺一樣,野心勃勃,偏偏太后被哄得團團轉,根本不把事實聽進去!避幍蹏@了口氣說道。
鄒定敷道:“近來朝中也有一些反對太子的聲浪,微臣懷疑是平陵侯在背后推波助瀾,目的是要讓眾人認為太子軟弱無能,無法勝任儲君之位!
軒帝抬手扶額,道:“前兩日太后問起華兒的婚事,朕正想找你商量此事!
見軒帝為了愛女這般費盡思量,鄒定敷于心不忍,低聲勸道:“皇上保重龍體。”
“朕打算找胡宰相來商量,愛卿你看如何?”
“皇上是打算讓胡宰相的女兒嫁入東宮?”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避幍垲l頻搖頭。
鄭定敷也跟著沉默下來。
這十多年來,皇上為了隱瞞太子的女兒身,不知費了多少心思,但瞞得過一時,瞞得了一世嗎?
當初軒帝立景華為太子,一方面是為了防止太后扶持曹賢妃坐上后座,一方面也是為了終止后宮的奪嫡之爭。
那些后宮妃嬪為了生下龍子,不知用了多少心計相斗,偏偏皇上專寵皇后一人,為防后宮生亂,皇上膝下又無皇子,當年才會想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
但隨著景華年紀漸長,身為傳授她學識的師傅,鄒定敷越發覺得,當年軒帝的做法是對的。
景華雖然仍有點孩子心性,但她勤勉努力,遇事冷靜,危險時懂得放低姿態,最重要的是她天資聰穎,很多事情往往是一點就通,而且心性良善,撇開女兒身這點不談,她確實是合適的儲君人選。
只是對景華來說,被選為儲君,是幸也是不幸。
只因這意味著,她一輩子都只能隱藏自己真實的樣貌,用男子的身分面對眾人,尋常女子該有的幸福,都必須被剝奪,例如眼下她的婚事,就是另一樁不得不為的騙局。
軒帝語重心長的說:“胡宰相是朕一手扶植起來的,他對朕忠心耿耿,放眼朝廷,唯有找他商議,才能讓華兒順利度過這次的難關!
見軒帝一臉無奈,發鬢白發似又多了幾根,鄒定敷只能安慰的說道:“皇上放心,微臣必定會盡心盡力輔佐太子殿下,定會度過這次的難關!
“有你幫著華兒,朕就放心了!避幍坌牢康膰@道。
大齊王朝國祚綿延,正值太平盛世,但有誰能保證,這樣的盛世能夠延續多久?
他膝下無皇子,大齊王朝歷來又不曾有過女子當皇帝的例子,若是華兒的真實身分拽漏出去,只怕……將會動搖國本。
思及此,軒帝又深深嘆了一口長氣。當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