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
勾起唇的元真笑不達眼,回想臨行前和母親的這番話語。光是幾個孩子就能鞏固她的地位嗎?未免太天真了,女人的一生取決于男人的寵愛,與其在他身上大費苦心,還不如用心思捉牢丈夫的心,讓他一輩子離不開她。
座下良駒疾風日行千里,遠離天子腳下紛擾的京城,策著馬,他一路南行,他此行欲到蘇州收購新織絲綢,以及聞名天下的蘇繡。
自早奔行至今,日頭西偏。他回過頭想詢問小安子距離下一個城鎮還有多遠,驀地發覺,身邊空無一人。
他忍不住失笑,想起為了懲罰貼身小廝的多事,為小利而出賣王人,因此不準他跟著外出洽商,留在府里服勞役,日劈百擔柴火。
既然難得一人輕騎上路,就輕松一回吧!耳邊少了喳喳呼呼聲倒也清靜。
這么一想后,元真放松心情,迎著偏涼的冷風策馬入林,雜生的樹木高聳入云,遮蔽出一處處涼蔭,更讓人有種心曠神怡的舒爽
也許之前有小安子無微不至的打點,因此此際沒了小廝的瞻前顧后,很多事他都輕忽了,一片烏云從山的那頭逐漸攏靠過來,染紅的霞光很快消失
第一滴雨落下時他還不以為意,身強體健的大男人淋點雨不算什幺,驅馬繼續趕路。
可沒料到這陣大雨還伴隨著驚人閃電,轟隆隆的雷聲直劈而下,震耳欲聾地令人心頭微驚,山頭落石紛紛滾動,受到驚嚇的馬匹揚起前蹄,馬嘶鳴鳴,慌亂地往前奔跑。
風大雨急,水流湍急地帶動滾動的巨石,豆大的雨水打在臉上造成視線不良,叉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時,一顆滾落飛石打上元真眉聞
再一閃光,馬背上已不見俊朗男子身影,滾滾黃泥水中只見一只翠綠玉佩飛落勾掛在樹底下讓翻出泥土的樹根盤纏住。
“什么叫根莖過老,葉片發黃,恐無療效,沒去高價收購,若是便宜點賤賣,她倒可以施舍三、五兩銀于,將那一畝田藥草雇工收割,免得有人餓死家中…… ”
“呸!去他的周恬玉,居然睜眼說瞎話,欺人欺到門坎前。不懂還裝懂,天冬的根莖若不夠粗大怎么熬燉得出藥性,她當是種菜黃嗎?小小的一根就能養陰潤燥,清肺生津,治她的腸燥干咳 ”
可惡、可惡,她就不信沒有周家藥材行的收購,她那一屋子藥草會沒人要,大不了賣給杏花村的吳村長,讓他去賺黑心錢。
天冬叉名天門冬,蔓生、葉有刺,五月花白十月實黑,根連數十枚,有頌日 “春生藤姜,大而釵股,高至丈余,葉如茴香,極尖細而疏滑有逆刺,亦有澀而無刺者,其葉如絲杉而細散!
眼前這一畝地種植的是枝有逆刺的天冬,一名穿著厚實衣物的姑娘手持鐮刀,揮汗如雨的收割惡鄰口中的粗鄙藥草。
說起惡鄰,還真是陶樂梅心底一根拔也拔不掉的尖刺,刺得她心口扎呼呼地,巴不得一刀砍了,再以刀尖剔向心窩,勾出那根令人厭煩的毒刺。
陶家和周家只有一墻之隔,比鄰而居,她和周恬玉那女人小時候還玩在一起。摘花、撲蝶、捉夏蟬。
前幾年。陶家二老相繼辭世后,原本小康的陶家景況便一日不如一日,家道中落,一些閑錢因陶家小弟的病而花費殆盡,仆傭盡散。
從那時起,周家就有些看不起家底漸空的陶家,甚至不與之往來,有時還酸上兩句,嘲笑陶家是個空殼子,要他們姊弟搬走,他們好買下陶家的房子和田地,成為桃花村最有錢的大戶。
可是陶樂梅就算什么都沒有了,一身打斷了還硬撐的傲骨還是不會丟,她獨力整理爹娘留下的藥圃、照顧多病痛的幼弟,雖未能大富大貴,起碼生活還過得去。
可惜她的努力老天爺沒瞧見,在去年冬夜里,她年僅十歲的弟弟咳出 口濃血后就沒再睜開雙眼。
有時候她那被家人接回家安享天年的奶娘會來瞧瞧她,帶上兩條臘肉或干果。讓她不致過得窘困。
“有錢有什么了不起,我陶樂梅是那種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嗎?等我哪天時來運轉發達了,你就不要來抱我的大腿,求我給你一口飯吃!
越想越氣的陶樂梅一肚子火,手中的鐮刀也越割越快,田里的工作對她來說是駕輕就熟了,而且只要一想到惡鄰居趾高氣揚的嘴臉,她動作不自覺的跟著變快,不小心,天冬的逆刺刺入肉里。
“哎呀!好疼,連你也找我麻煩!我不割了讓你被荒草湮沒算了,”她說著氣話。把鐮刀狠甩在地。
她低頭望著指頭冒出的小血滴,眼眶微紅的浮現淚光。
她為誰辛苦為誰忙?整個家除了她以外再也沒有其它人了……
思及爹娘臨終前的不舍和哀傷,陶樂梅手背一抹,不讓眼角的淚水滑落。好強的將割好的藥草捆扎成束,先晾在田邊曬干,
昨兒傍晚下了場雷雨后,路面有些濕濘,她背起空竹簍想到山澗旁摘些滋胃舒血的山菜,順便收收前幾日鋪架在溪邊的魚網,煮個魚湯打打牙祭。
為了活下去,她逼自己什么都要學會,會捕獵山雞、野獐,編簍補網撈些溪蝦、螃蟹,運氣好的時候呢,還能捉到跟手臂一樣粗的野鰻或大魚。
通常她會留下小魚小蝦自個食用,而那些可以掙錢的魚蝦便賣結客棧、飯館,反正她一人飽全家飽,用不著過得太奢靡,多攢點錢好給爹娘修墳,他們在地底下才能過得更好。
“咦,有兩根嫩筍,燉排骨應該不錯,莧菜炒豬油很下飯……嗯,再摘些山蘇好了,我記得這附近有野生豌豆……”
冷不防地。她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她一點也不好奇,真的不好奇……好吧!是有那么一點點好奇,她看見她放置魚網的地方有一只男人的靴子。
正確說法是穿著皮靴的一條大腿,他身體的其它部位被魚網和蘆葦遮蓋住,潺潺流水讓那只腿一上一下的浮動,可是因為勾住魚網的關系,沒法飄走。
“一具尸體……”不會吧!她今天這么倒霉大魚沒半條卻抓到一個死人……
杏花村、桃花村、李家村、張家口這四小村位處在一座封閉的山谷里,村莊自給自足,少與外界往來,雖知外面的局勢變化卻不在意。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不過他們有一點風俗民情可與外界大大不同村落里是女尊男卑的社會,女人才是一家之王,權力太到甚至可以拍賣或買男人當相公或男仆,男人不得有意見,得乖乖服從,做好份內的事。
而男人的工作大都是操持家務、耕田、打獵挑水劈柴,在這里男人看的是魁梧的身材和吃苦而寸勞的性格,長得好看或過于瘦弱的將乏人問津。
每個月會有女商將男仆帶往村莊市集拍賣,男人的價值有時還不如牲畜,因此陶樂梅此時才會一臉不快,不太開心撈到個沒用的男人。
“你這人死也死遠點,為什么偏要和我作對?要我紿你收尸就算了,還毀了我的魚網……你知不知道一條大魚可買幾斤米,我十天份的白米飯全收你紿毀了!碧諛访窔夂艉舻靥吡恕笆w”一腳。心想著要怎么解開打結糾纏的網子。
人死了一了百了,天埋地葬,根本沒什么感覺,而活著的人要吃要喝,柴鹽油米都要錢,哪能由著他破壞她的生財工具。
看到死人沒人不怕的,尤其她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可是也不能放任這個飄流物在水里爛啊沒有退路的陶樂梅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處理,萬一被人發現尸體,她難逃殺人嫌疑。
算了,就當做一次好事,順手把人給埋了省得被山里的野獸紿吃了……
咦,誰捉住她的腳,為什么她動不了?
低下頭,就見水里飄浮的破袖子里有只隆白的手,緊緊地扣住她足踝。
太過份了,女孩子家冰清玉潔的雪足是他可以碰的嗎?簡直是死不足惜的登徒子……等等,死人的力氣有這么大,抓得她的腳都快斷了睜大雙眼的陶樂梅放下欲砸尸的石頭,驚訝萬分地瞪著這眼皮微微翻動的男人,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由他口中逸出—
“要命,你居然沒死……”
接下來,她才真的頭疼。一個太個子卡在這兒,她要救還是不救?不會拖到一半他就兩腿一伸,上天當神仙吧!
考慮良久。她牙一咬,取出隨身攜帶,準備拿來殺魚的小刀,忍痛割破她編了好久的魚網,將半身泡在冰涼溪水中的男人拖上岸,查看他身上的傷勢。
以姑娘家的體力,決計無法將皮粗肉厚的大男人拖回去,而她也不想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像頭牛馱負背重,她決定這男人得“人助自助”她開口道—
“喂!打個商量,你要是不想死就自個也出點力幫忙,我把你的手臂繞過我的肩膀,你使勁站起來,讓我扶好你回家上藥……”
天呀!他好重,她快被壓垮了。
陶樂梅以為自己很有力,但她才一抬高昏迷中男人的臂膀。人就像小雞籠子般一跌,跌在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
她大叫。
男人也吃痛地叫出聲,一抹腥紅由下腹滲出染紅了湖綠色繡金緞袍。
“你叫什么叫?是我比較辛苦好不好,也不想想我干么要自找苦吃,救個活死人……”她叨叨念念不休,口氣兇惡地仿佛要毀尸滅跡。
“元、元……真……”他面無血色、吃力地嚅動唇瓣,發出不甚;青晰的低音。
“元啥?元宵哦?你想得美呀!元宵早就過了,想吃元宵明年請早!倍詈眠有命在,不要讓她做白工。
“你……你是誰?”一雙虛弱的眼微睜開混沌的童識讓他只感到眼前是一團模糊的影像。
陶樂梅腦不紅、氣不喘的說道 “記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這條命是我救的,等你傷好了之后一定要報答我,不可以知恩不報、恩將仇報!
“救……救命之恩,元真……記下了……”他無力地說道,氣息越來越弱。
“對嘛一對嘛一要感恩,我才好把你賣個好價錢,人要知恩圖報,下輩子才不會做牛做馬來還,”做好事是要有代價的。
“賣……”眼前一黑的元真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微皺的眉頭似乎對她的話很困惑,但黑暗帶走了他的思緒。
“我告訴你喔!你千萬不要死,要活著報恩我這個人可不是施恩不望報的大善人。你把自己養壯點、結實些,不可病懨懨的惹人嫌棄。
人家買男人是做事,不養廢物的,你要認命咱們桃花村有不少有錢人……“
一提到有錢人,陶樂梅心情不快地想到惡鄰周恬玉,渾然不知比豬還重的男人已陷入昏迷,兀自咕咕噥噥地數落著。
直到她察覺異狀,渾身身濕透又流血不止的男人早已奄奄一息,幾乎快斷氣了。
而此時,一匹全身沾滿污塵泥沙的黑馬正奔馳于官道上,被識貨的商家臺力圍捕,賣給前往絲路經商的旅人,一路西行,直至黃沙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