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相宇被安置在靠近內(nèi)外院交接處一座精巧的小院,正面一排三間,一明兩暗,明間作為廳堂,兩邊各是起居的臥室和書房,東西側(cè)還有兩排廂房,院子里栽了一株桃樹,樹下用粗石磨了一張圓桌,還有幾個坐凳,院塘邊擺了個大水缸,養(yǎng)著幾尾色彩斑斕的錦鯉,頗有幾分意趣。
院里配置了兩個小廝、兩個粗使小丫鬟和一個掌事的娘子,門外還有一個都督府的護衛(wèi)守著。
朱妍玉明白,這些人明面上可說是傅云生安排來照顧朱相宇的,但實際上也負責(zé)監(jiān)視的任務(wù)。
朱相宇的一舉一動都在這些人的眼皮下,自己這個姊姊縱然能夠來探望,卻也不能隨意帶他離開。
“姊姊,這是怎么回事?”
姊弟倆在書房內(nèi)坐下,一個相貌嬌憨的小丫鬟送上茶水和點心,笑咪咪地退下。
朱相宇見屋內(nèi)沒了外人,迫不及待地壓低嗓音問姊姊。
自從家里遭了大難,朱相宇終日惶惶,再加上流放途中餐風(fēng)露宿,瘦得臉頰肉都凹了進去,可這幾個月在馬場住著,又隨她一同到了都督府,整個人養(yǎng)得氣色紅潤,身材也逐漸抽高了起來,更顯得唇紅齒白,好一個清秀美少年。
由此可見,他們姊弟依附了那男人以后,便未曾再吃過苦。
她打量著弟弟,胸臆情緒復(fù)雜難辨,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柔著神情問道:“將你帶來這兒的人,是怎么跟你說的?”
“說姊姊是得了都督大人的青睞,大人愛屋及烏,要我不必再做小廝的活,只管在這個院子里吃住,好好念書!
“這樣啊!
“姊姊,是不是你養(yǎng)馬養(yǎng)得好,得了都督大人的賞識?可你以前在家里也只是彈琴作畫、習(xí)字做女紅,也沒見你去外頭騎過幾次馬啊,怎么就懂得養(yǎng)馬了?”
至今,朱相宇仍奇怪姊姊為何能夠憑藉養(yǎng)馬、相馬的才華在都督大人身邊為他們姊弟倆謀得安身立命之地?也覺得姊姊和從前在家里變得大不相同,像是忽然有了許多秘密。
只是他習(xí)慣了依賴姊姊,相信姊姊無論變成怎樣都是自己親姊姊,絕不會害自己。
他對姊姊全心信賴,所以也更擔憂姊姊為了保護自己,做下什么傻事。
一念及此,他驀地緊緊據(jù)住姊姊的手,眉頭擰著,神色凝重。“姊姊,你莫要哄我了,弟弟不是孩子了,你是不是……是不是……”盤據(jù)心頭許久的疑問,怎么樣也無法宣諸于口。
朱妍玉明白弟弟想問什么,之前她還可以光明磊落地對弟弟保證自己真的是對養(yǎng)馬有一套,絕非以色事人,可如今……
她澀澀地苦笑。
朱相宇只覺一陣落雷劈向自己,一下子暈頭轉(zhuǎn)向,他倏然起身,瞪大了眼!版㈡⒛愎妗
朱妍玉握住他的手,目光溫柔而沉靜。“宇哥兒相信姊姊嗎?”
“相信,我自然相信,可是……”朱相宇心中打鼓,腦袋轟轟地響。
姊姊真的賣身給都督大人了嗎?為了保住他,為了能讓他如今在這小院里好吃好住,只管安心讀書,不問窗外世事,所以不惜犧性自己嗎?
“姊姊!”他落下淚來,哽咽地自責(zé)。“都是我害了你……”
“傻瓜!說這什么話?”朱妍玉拉弟弟坐下,從懷里抽出帕子遞給他。“把眼淚擦擦,男孩子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
“不只是為你,也為了姊姊自己。你年紀夠大了,應(yīng)該懂得能夠得到都督大人的庇護,是我們姊弟倆如今最好的出路了……姊姊也想活著,你明白嗎?”
“明白。”朱相宇難過地點頭。
世人都說女子當以名節(jié)為重,許多世家大族的女子都被父兄教養(yǎng)守貞的觀念,生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在知道自己淪為官奴的那一刻,就該以死明志,免得白玉有瑕。
可姊姊沒有尋死,還堅強地帶他逃了出來……
“宇哥兒……會瞧不起姊姊嗎?”彷佛看出他的思緒,朱妍玉低聲問道。
朱相宇一凜,用力揺頭!叭羰菦]有姊姊護著,弟弟早就死了!姊姊對我恩重如山……”
他抱著姊姊哭泣!拔視煤媚顣,將來一定有出息!到時換我來護著姊姊,姊姊等我,千萬要等我……”
朱妍玉一下下地拍撫著弟弟,百感交集,又是感動,又有些淡淡的哀傷。
姊弟倆敞開心房說里話,哭哭笑笑,誰也沒注意到門外一道高大軒昂的黑影悄悄地駐足,看了好片刻,才又轉(zhuǎn)身默默離開。
傅云生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回廊上。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停,下人們雖是勤奮地鏟雪,掃出了一條通路,可屋檐瓦墻和樹梢石峰仍是處處留著殘雪,銀白剔透。
傅云生走走停停,似是心事重重,不時會停下來盯著殘雪發(fā)呆。下人們以為他難得有閑情逸致賞雪,也不敢打擾,靜靜地做自己的事。
那一幅姊弟溫馨的畫面總在腦海里幽幽地浮現(xiàn),和久遠以前的記憶重疊,刻骨銘心,教他胸口不由得微微揪緊——有點透不過氣來。
他決定不再想了,趁著雪霽天晴,不如出門痛快地跑一跑馬,或者心情就會舒楊多了。
他提腳往馬廄的方向走,卻在途中遇上了不速之客。
宋殊華一身錦袍,玉樹臨風(fēng),見到他時眼神一亮,翩翩走來!案刀级剑埥枰徊秸f話。”
傅云生聞言皺了皺眉!八喂佑泻沃附?”
“指教不敢,只是……”宋殊華看看左右,確定附近的下人們都離得遠,才沉著地開口!案刀级阶蛲硐氡匾惨姷搅,府上的那位丫鬟乃是在下的故友!
“是嗎?”傅云生眉眼不動。
對他漠然的反應(yīng),宋殊華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咬著牙坦承!笆聦嵣,我與她曾訂過親。”
“那又如何?”
宋殊華一愣。
“你、與她訂過親,又如何?”
“她家里獲了罪,在下并不知曉她是如何進了這都督府里,只是她從小養(yǎng)在深閨,在下實不忍她為仆為婢,執(zhí)仆婢之役,還請都督大人網(wǎng)開一面,在下愿意買下她的身契!
“你的意思是,你想帶她走?”傅云生聲調(diào)冷冽如冰。
宋殊華一時并未聽出來,只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一陣心喜!皯┱埜刀级匠扇!
“若是我不讓呢?”
“嗄?”
傅云生冷笑!氨径级降呐,旁人休想染指!”
“什么?!”宋殊華駭然震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說……”
“你沒聽錯,朱妍玉如今是我的人了!备翟粕Z氣淡淡。
宋殊華又驚又怒,胸臆頓時激涌翻騰,俊臉整個脹紅!案翟粕!你……”
“宋公子既是巡察御史,身上肩負皇差,那就把自己的差事辦好,至于本都督后院的姬妾婢女,還輪不到你來過問!
傅云生一派高冷,神情淡漠,撂下話后轉(zhuǎn)身就走,迎面卻看見一道娉婷倩影就立在不遠處。
他眉宇一擰!澳愫螘r來的?”
“我……”在他不悅的目光威壓之下,朱妍玉莫名地有些慌!爸皇窍肴ヱR廄看看流星和吹雪……”
她眸光流轉(zhuǎn),下意識地想望向宋殊華,傅云生察覺了,心口一堵,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將那綿軟的柔荑緊緊地鎖進自己掌心里。
當著外人的面,他絲毫不顧忌,親密地與她攜手,相偕離去。
宋殊華瞪著那近乎相偎的背影,只覺心口郁悶,幾欲嘔血。
午后的雍州城,冬日的陽光灑落,帶來一絲淡淡的暖意。
城里的街道打掃得干干凈凈,年關(guān)將近,百姓們都趁著天氣好出來釆買年貨,商家內(nèi)外人潮熙來攘往,極是熱鬧。
驀地,一陣馬蹄的踢踏聲傳來,一匹毛色黑亮、體貌神俊的駿馬飛奔而來。
部分百姓都認出那是都督大人的愛駒,紛紛讓路,在路邊跪成一排,恭迎他們最景仰愛戴的北境之王。
有眼尖的人悄悄一抬眸,瞥見身披玄色大氅的都督懷里竟還摟著一個姑娘家,一時大驚。
駿馬如流星般竄過后,百姓們起身,一顆顆八卦之心頓時熊熊燃燒,流言在城內(nèi)如野火燎原。
“看見了嗎?都督懷里摟著個女人!”
“那是誰?”
百姓們交頭接耳,既好奇又興奮。
“不過都督大人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像他這樣年紀的男人,別說早就娶了娘子,家里小蘿卜頭都蹦出好幾個了!”
“呿!咱都督大人長得好,雄才偉略,眼光又高,是尋常姑娘家能匹配得起的嗎?”
“聽說他不近女色,府里連姬妾也沒一個,那位姑娘究競是……”
“無論是誰,能入得咱都督的眼,算她三生有幸,家里祖墳冒青煙了!”
百姓們碎碎低語,也有那春心初萌的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聽說這消息,暗暗咬手帕,惱恨那位能得都督青睞的姑娘家不是自己。
這一番熱議,傅云生自然未聽見,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被他強摟在懷里與他共乘一駒的女人。
朱妍玉從起初被他猛然拽上馬的驚慌,到不得不承受全城矚目的宭迫,再到兩人一騎奔出城,迎面一片白雪琉璃的茫茫曠野,忽然感覺心曠神怡,逐漸習(xí)慣了身后男人極富侵略性的男性氣患,放軟了身子,嬌嬌地偎在他懷里,潤白的小臉蛋從他大氅里探出來,靈動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欣賞周遭的雪景。
她身子軟了,男人自然也察覺到,一直僵硬的肌肉也逐漸放松,緩下馬轡,不再催促座騎疾馳,只慢慢地踱著步。
朱妍玉回頭,眸光流轉(zhuǎn)。“大人不生氣了?”
傅云生一遭,低頭看她。見她臉蛋嬌美,染著淡淡的紅暈,明眸瑩瑩生光,與剔透的白雪相互輝映。
他只覺得腦門一聲轟然巨響,五官的感知霎時變得極為敏銳,鼻間彷佛聞到一股幽幽的香氣,圈在懷里的嬌軀是那樣軟綿綿的一團,幾欲融化成水。
手悄悄地緊握成拳。
“還留戀他嗎?”問話的嗓音干澀而緊繃。
她不解,愣愣地眨眨眼。
他咬咬牙,墨眸闇沉,語氣更冷了。
“想跟他走?”
跟誰走?
朱妍玉愣了片刻,想起方才在府里看見兩個男人的對峙,恍然大悟。
他氣的是宋殊華嗎?氣她和宋殊華曾訂過親,關(guān)系匪淺,他甚至還想替她贖身,帶她離開。
“怎么不回答?說話!”他厲聲質(zhì)問。
她卻聽出他話里一絲隱微的顫意,看見他目光閃爍,似是壓抑著某種濃烈的情意。
其實她對宋殊華并無感情,有的只是這具身體的原主對他的留戀,但會不會是昨夜那個意外的擁抱令他誤會了她對宋殊華余情未了呢?
他似乎很介意……
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男人霸氣的宣言倏地在她耳畔回響,她可以認為,他這是……在吃醋嗎? 思及此等可能性,朱妍玉連心窩也軟軟地融成一團,如春曖花開,一朵朵地綻放。
她故意朝男人了嘴,“都督莫不是想趕我走?都說好了我是您的人……”羽睫微斂,一副委屈的嬌態(tài)!澳灰伊藛?”
要的!當然要!
傅云生心弦一緊,忽然覺得懷里這丫頭好沒良心,竟還對他這般撤嬌作癡裝委屈,她不曉得他已快被她弄昏了頭嗎?
“該死!彼嚨氐椭湟宦,大手轉(zhuǎn)過她的臉,不由分說地吻住她的唇。
他細細地吻著她,一遍遍地含吮她的唇,舔她柔細的嘴角,舌頭撬開她貝齒,卷住她的,嬉戲纏綿。
愈吻愈深,愈發(fā)動情,他不由得緊緊摟住她,似要將她揉進骨子里。
“!”她輕聲痛呼!拔业难鞌嗔恕
他心神一遭,這才有些赧然地放開她,目光流連在她被他吻得微腫的唇上,眼神更加幽深。
她被他看得忍不住害羞,別過臉蛋。
他憐惜地注視著她紅透的耳朵,像貝殼一般,小巧惹憐。
“晚上不回去了,好嗎?”溫?zé)岬臍庀⒃谒陷p輕吹拂。
她覺得好癢,止不住顫栗!澳且ツ睦?”
“這附近有個莊子。”他微微一笑,平素凜冽的眉宇頓時軟化,染上一抹奇異的溫柔。
她不禁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