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再是熾烈,也無法跟其他季節相提并論。沐浴著陽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井邊的洗衣槽用力捶打著手里的衣服。
韋孤云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鬼使神差地走到這里來,但是當在這里看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時,他卻不自覺地勻起了唇線。
小不點真的很勤快呢,那件衣服顯然不是小不點的,那就肯定是他師父的,那個臭老道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小不點。」
聽到這個猶如夢魘似的稱呼,沈清歡第一反應就是皺眉頭,這是陰魂不散?
她抬頭就看到了那個俊美得彷佛不是真人、出類拔萃的少年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看著她笑。噢,天!沈清歡動了動嘴,最后還抿緊了唇瓣,給對方來了個不理不睬。
真是有個性的小不點。
對小道童這樣的反應,韋孤云倒是不以為忤,反而更加覺得有興味。
「小不點,你想對我說什么?怎么不說了,說出來聽聽,我挺感興趣的。」
遇到這么個糾纏不休的家伙,沈清歡十分頭疼,她不搭理他,他都厚著臉皮纏上來,她要是搭理他的話,他會不會更加變本加厲?
「想到這個可能,沈清歡就越發沒有搭理某人的欲望。
我聽觀里的人說,你們要在這里住一段日子,是不是?」某人明顯在沒話找話。
沈清歡覺得某人相當無聊,你都去問過了,還跑來明知故問,這不純屬有病嗎?
韋孤云半點不受小不點態度的影響,繼續自顧自地道:「正好,我也要在這里住些日子,你一會兒不要跟我去我的院子看一看,有好東西吃哦!
這是真把她當成三歲小孩兒在哄啊。她又不是個吃貨,為了口吃的就義無反顧往狼窩里鉆。她給了對方一個鄙視的眼神,讓他自己體會去。
韋孤云卻被她給的反應逗樂了。小不點果然是個很有趣的小家伙,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說「你當我傻啊」!呃,這小道童果然是不傻,很不好拐嘛,越有挑戰的事做起來才越有趣,他就像找到了好玩的事,一下子覺得日子不無聊了。
「看你吃的這么胖嘟嘟的,你師父也沒虧待你嘛!」韋孤云換了個方向。
胖和年齡是一個女人的死穴,誰戳誰死,韋孤云絕對想不到自己一下就戳到了馬蜂窩,面前的小道士已經迅速把他列為了拒絕往來戶。
不過,這個實在也怪不得韋孤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又是不分男女的道童打扮,更鑒于他自己特殊的體質,他根本就沒往小不點是女玹子的方向去聯想,一絲都沒有。
「不喜歡吃好吃的,那想不想跟我到山下去逛逛啊?比你每天打坐念經要有趣多了!鬼f孤云不遺余力地誘拐小不點。
誰說她每天只有打坐念經的,她還得練武畫符呢,哪有那么多閑功夫跟他去浪。
沈清歡雖然嘴上沒說話,可心里的吐槽本停不下來。
「哎,小不點,都說你們道士能捉鬼,你有沒有見過鬼?」韋孤云對這個問題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這又戳到了沈清歡的痛腳,見鬼?她經常見啊,不想見都不行,她曾充滿希冀地請求師父幫她封了這個外掛技能,結果遭到了師父的無情拒絕。
他老人家的理由是——這么適合他們職業的技能,怎么能封印呢,這是天賦的極大浪費。
我去,她真的一點也不想當捉鬼的道士好不好。
大約是看她被拒絕后情緒很不好,師父又善心大發地告近她,只要她好好學習,自身修為到達一定地步的時候就可以自己封印這個技能了。
于是,沈清歡就精神抖擻地追問到達什么地步可以。
「跟為師差不多一樣的修為吧!巩敃r師父是這樣輕描淡寫地對她說的。
聽完,她差點就一口血噴出來。
坑,真坑啊!
到底有沒有見過啊?韋孤云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被煩不勝煩的沈清歡決定來個一勞永逸,她放下手里的洗衣槌朝某人招了招手,「你過來!
韋孤云毫不遲疑地就走了過去。
沈清歡從井里重新打了桶水上來,將木盆里已經洗好的衣服全部拿出來,將井水倒進了木盆里,然后將木盆端到一邊:「來!
韋孤云繼續跟過去。
沈清歡閉目念咒,然后將右手食指插入木盆,過了片刻,收回手指,指著木盆里的水說道:「把水抹在眼皮上,你就能看到鬼了!
真的假的?韋孤云對此還是充滿懷疑的,他相當懷疑小不點只是為了打發他隨便糊弄他的。
沈清歡送了對方一個白眼,伸手朝井臺后面的那片灌木叢指了指,特別淡定地說:「那里就有一只鬼,你去看吧!
是的,在那片灌木叢里就有只鬼,還是個怯生生的女鬼,女鬼身上并沒有什么陰怨之氣,卻不知道為什么不去投胎反而在人間滯留,也虧得井臺附近的陰氣夠重,否則她白日是無法現身的。
韋孤云很快就從灌木叢那里回來了,臉色不太好,有點兒發白。
而簡單給某人開了天眼的沈清歡已經又若無其事地開始捶洗自己最后一件臟衣物了,根本就沒考慮過某人第一次見鬼對他會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
有人強烈要求見鬼,她只不過順水推舟成全他罷了,完全沒有心理壓力的。
她這是成人之美,是做善事。
站在水井邊,韋孤云一言難盡地看著槌衣服槌得米高采烈的小不點,他敢肯定他是因為成功戲弄了自己才這么高興的。人不大,心可夠壞的!
韋孤云平復了一下心情,見小不點已經洗好最后一件衣服,開始收拾善后,準備離開了,他這才開口道:「你知道那里有只鬼?」
「嗯。」對于這個問題,她倒是挺給面子的做了響應。
「不害怕?」他又問。
沈清歡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答案,「人比鬼可怕多了!
韋孤云目光一閃,看著眼前彷佛深有感觸而感慨的小家伙,忍不住伸手朝他的腦袋上揉了揉。
沈清歡一時不察,被人在頭上揉搓了一把,表情就有些不太好,「你干什么?」
「有人欺負你了吧?」他這樣問。
沈清歡沒回答他。
韋孤云卻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答案,肯定是有人對小不點做過什么極為不好的事,才讓他生出人比鬼可怕的認知。
「是你師父嗎?」
沈清歡被他這神來一筆的發問驚到了,一臉的震驚,「你是不是對我師父有什么誤解?」
「哦,原來不是那老道士啊!鬼f孤云徑自點頭自語。
沈清歡滿腦袋黑線,感覺被人套話了,怎么辦?
「來,小不點。」韋孤云揚起一抹帶著魅惑的笑,「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
沈清歡端著洗好的衣服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打定主意不跟他說話了。
然后,韋孤云又一路跟著沈清歡回到了他們師徒暫住的小院。
這次云中子并沒有在院中打坐,他正在院里打拳,跟韋孤云打了個照面。
對方的臉一映入云中子的眼睛,他心頭劇震,沒有人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何等復雜震驚。
如此面相,是當年挑城的那個初生嬰兒!
沒錯,如此特異的面相,他不會看錯的!
少年身上多了的那些陰怨之氣,恐怕就是這些年因他無心之失而亡的人所生的怨氣,這少年就是個人形大殺器,福薄的女子只消跟他打個照畫都會陰病纏身,更別提想跟他有肌膚之親,那是自找死路。
三歲之后,韋孤云身邊便不能再有女性仆役服侍,即使是親生母親也不可與他太過親近。隨著他年紀漸長,兇煞之氣越發兇猛,如今能在他身邊長期隨侍的男性仆役也得命格夠硬才行。偏偏他生了這樣一副模樣,這得引得多少懷春少女飛蛾撲火啊……
然后云中子又看到了沈清歡對某人的嫌棄之色,心中不由一樂,最合適命格的人,卻對他嫌棄不已,這可真是有趣了。
沈清歡將洗好的衣物搭到院中扯好的晾衣繩上,將木盆放好之后,轉身一看,某個人竟然還賴在他們的小院沒走,她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對他了。
大哥,您能有點兒羞恥心嗎?
沒看到我們師徒兩個都不歡迎你啊,自己麻溜的走,行不行?
「小九,去沏壺茶來。」
「是,師父!股蚯鍤g聽話地去干活。
云中子轉而面向不請自來的客人,微微一笑,道:「施主可要起喝杯茶?」
「好!鬼f孤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心中卻是不禁念叨了下,原來小不點叫小九啊。
沈清歡很快沏了壺茶出來擺到院中的那張小桌子上,就見屬于他們師徒的兩個蒲團上,云中子和韋孤云各坐一個,正下著空棋。
所謂空棋便是沒有棋盤棋子,憑空下棋。下空棋十分考驗下棋人的記憶力,記憶力不行的人只能靠邊站。
沈清歡完全看不明,只能乖乖地奉茶,然后到一邊繼續研究自己的符篆紋路去。
一盤棋,兩個人下了很長時間,一局結束,云中子拈須微笑。
韋孤云倒是落落大方地一施禮,道:「道長棋藝高超,在下甘拜下風!
看看那邊專心研究手蟲符篆的小不點,韋孤云又看了下天色,最后還是帶了幾分不甘心地道:「時間不早,在下告辭了!
「施主慢走,貧道就不送了。」
「不必!
韋孤云一腳邁出小院時,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小不點連頭都沒抬一下,他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小九。」
聽到師父叫自己,研究符篆的沈清歡有些茫然地抬頭看過去。
云中子的目光卻仍落在院門的方向,那里已經沒有人,方才那個讓人驚艷的少年已經離開了。
「此子命格特殊,生女近身則亡。」
「嗄?」還沒完全從符篆紋路里走岀來的沈清歡腦子還有些短路。
「他是陰冥鬼妻的姻緣命,只有符合冥鬼妻命格的女人跟他相處才不會一命嗚呼!
「啊!」沈清歡終于完全回過神,馬上發出一聲驚呼,手捂在自己嘴上,大大的眼晴轉了轉,吞了口唾沫才怯生生地道:「師……父,我不會有事吧?」
什么見鬼的陰冥鬼妻姻緣命,她要是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原因掛了,那也太冤了!
云中子收回目光看了徒弟一眼,卻什么都沒說。
小九還這么小,他還是不要說出某些事實,萬一嚇到她就不好了。
云中子如是想著,決定等徒弟長大了再告訴她,她其實完全符合陰冥鬼妻的命格,正是最適合方才那個美少年的妻子人選。
畢竟小九那么討厭對方,還是晚些知道比較好,是吧?
沈清歡被那一眼看得寒毛直豎,師父那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事還是沒事。
就在她忍不住又想問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了答案——
要是有事的話,師父肯定不會一言不發,她好歹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徒弟,基本的關懷還是會有的,師父之所以一言不發,那就是說她不會有事。
無量天尊,謝天謝地!
以后一定要遠離那個少年,那家伙的命格太兇殘了,尤其是對女性。稱之為女性生命收割機半點兒也不為過!
不知道哪個倒霉的姑娘最后會嫁給這個家伙,雖然別的女人只能對著那張臉流口水,可是一點都不能小看女人的嫉妒之心,要是因為得不到而慕嫉妒恨,再生出些的是非恩怨,普通人估計真扛不住。
美人有毒!絕對的危險人物!
這種人怎么能放他出來到處亂黑,這是對廣大婦女同胞生命安全的極度不責任。
「他們家人怎么會放他出來的?」沈清歡忍不住憤憤道。
云中子自然明白徒弟在說什么,聞言不由一笑,「所以他才會在云觀啊!
「啊?」
云中子不吝給徒弟解惑,慢條斯理地繼續道:「他應該是來觀中壓制自身的兇煞之氣的!
原來是這樣啊,沈清歡恍然大悟。
「放心吧,就要過年了,他不會在觀中再住多久的!乖浦凶咏o徒弟吃了個定心丸。
沈清歡安心了,一則對方那兇殘的命格對她沒有殺傷力,二則對方馬上就要滾蛋了,綜上所述,她當然無比安心。
「小九!
聽師父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沈清歡的心就是一咯噔,下意識有些心虛,「師父?」
云中子看著她,緩聲道:「你剛才給他開天眼了?」
沈清歡心虛的低頭,她那不是被煩得不行了嘛,就想嚇唬一下某人。
「修為不到,以后不要對人亂用術法!
「哦……」沈清歡乖乖地應了。
「趁著我們在觀里的這段時間,也得好好教你識字了!乖浦凶幼哉Z似的說道。
沈清歡低著頭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只要不是符篆上那些鬼畫符的東西,認字她是不怕的,好歹這個時空的字跟她之前所在的時代的字大同小異,基本沒有太大的區別。
比起識字,還是畫符的困難最大,好吧,她還是繼續研究符篆吧。
于是,沈清歡又繼續低頭去研究手里的符篆,這真是個任重而道遠的學習任務啊……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白云觀里也有了過年的氣氛,大殿里來買香包、平安袋的人越來越多,跟菜市場一樣熱鬧,沈清歡之所以知道的這么清楚,是因為她在觀里到處閑逛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雖然每天的功課很多,但是也有得到閑暇的時候,而且師父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沈清歡便樂顛顛地找機會就冒充云觀小道童到處逛。
這道觀規模不小,建筑群古色古香,要擱以前她待的那個時空,想好好瀏覽參觀一幢像這樣的古建筑,那要不少錢呢。
沈清歡有信仰,她的信仰就是——錢!
對,是錢,她不覺得這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生活逼得她變得如此庸俗。
穿越過來,境況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至今她手里也只有沈母藏在夾襖里的那七枚銅錢,就是她所有的家當了。別看她師父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其實死摳死摳的,一點也不像那些財大氣粗的師父,一甩手就給徒弟一迭銀票……
好吧,這個是她想象的,估計有錢也不可能這么豪邁地給徒弟,給親兒女還差不多。
手里沒錢,她心里就缺安全感,這是現代社會落下的病,沒得治。
「小道士,過來。」
沈清歡忍不住抬頭看了下天,今天天氣不錯,湛藍湛藍的。
「喂,說你呢,小道士!」聲音突然變得惡狠狠的。
直到腳步聲明顯朝她這邊過來,沈清歡才發現人家喊的是自己。
這個真不能怪她,她其實對自己的道士身分還不太適應。
朝她走過來的是一個穿著對襟小襖的婢女,梳著雙丫髻,瞧衣服質地,是大戶人家出身,此時清秀的小臉上挾帶著一絲怒氣。
什么情況?
「小道士,我叫你,你為什么不答應?」丫鬟氣勢洶洶地質問。
沈清歡眨了眨眼,伸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叫我,我以為你別人呢!
「你看看這附近有別人嗎?我不叫你難不成是叫鬼?」丫鬟一聽頓時怒火中燒。
沈清歡聽話地四下看了看,發現確實連個多余的鬼都沒有,人家的確在喊她,只不過她思想正在放飛自我,所以沒能及時反應。
有錯就認才是好孩子,于是沈清歡非常干脆地承認錯誤,道:「對不起啊,我剛才走神了,施主你叫我什么事啊?」
丫鬟一臉傲慢地道:「你們觀里是不是住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年輕公子?」
沈清歡一下子就來精神了,這濃濃的狗血八卦氣息撲面而來啊,她很給力地點頭承認,「嗯,是有一位!
昨天還見到他來著,這些天基本她挑水的時候都能在井臺那邊看到那貨,整天跟擺Pose的各種炫家產,那人的衣物服飾基本就沒有一天是重樣的,厲害!
人跟人是真不能比,人家天天換名牌,她手里就七個銅板,誰窮誰尷尬。
哎,她其實有點羨慕嫉妒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