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城在連下數日的大雪之后,出了一日大太陽,半濕雪水滲入黃土地,走路一個不小心,便要摔個四腳朝天。
喜鵲擔心地回頭看著原本走在她身前,卻因為摔得太多次,已經落在她身后,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救命恩人梅非凡。
“啊!”梅非凡慘叫一聲,面部朝下地摔倒在雪地間,臉上還刮出了一道血痕。
喜鵲快步上前,扶起了梅非凡,并為其拍落白色長衫上的雪塊。
“公子,這雙草鞋還是你自個兒穿著,才不會跌倒。我家鄉那里冰天雪地,我早習慣在雪地上走路了!毕铲o說。
“姑娘家還是得穿著草鞋,萬一凍著摔著了,我心疼啊!泵贩欠埠呛堑匦χ從腰間拿出一柄折扇,啪地一聲甩開,故作瀟灑地扇啊扇地。
喜鵲看著公子透著青白的薄唇,小小聲地說道:“公子還是換上草鞋吧,一直跌倒也不是法子啊。”
“既然你喚了我一聲‘公子’,怎么可能沒有法子?”梅非凡挺直身子,下巴往上一揚,對著前方大喊出聲!皷|方啊,我的肚子好餓、餓到沒力氣走路、走路一直跌倒啊!
一身黃衣的東方荷走在前方,肩后背著一只大鐵鍋,聽而未聞地繼續往前走。
梅非凡往黃土地上一坐,撫著肚子嚷嚷了起來!疤彀〉匕,我餓啊!”
喜鵲目瞪口呆地看著風度翩翩、一身讀書人風范的梅非凡開始在地上打滾。
“東方……你當真見死不救嗎?”梅非凡躺在地上翻來又覆去,壓根兒就是孩子耍賴模樣!翱炷贸瞿愕拇箦佔幼儌戲法啊!
東方荷驀回頭,一陣風似地飛步向前,從身后抽出那柄有她兩張臉孔大的鐵鍋,啪地打向梅非凡的頭!澳缅佔幼儜蚍ㄊ前桑课掖虻媚橙艘粋頭變兩個大,這樣滿意嗎?”
“謀殺。 泵贩欠脖е^慘叫道。
“餓死活該!花一錠金買喜鵲,買得很值得吧,那一錠金是最后身家財產。∥覀円惶煲灰箾]東西吃,是誰害的!”東方荷愈說愈火大,杏眸像是要噴火。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公子為了買我散盡家財。”喜鵲往地上一跪,連磕了幾個響頭。
“你起來,我這話不是針對你。這人散盡千金,若不是為你,也會是別人。連殺價都不會,根本就是冤大頭!世道不好,現在一錠金,可以買一家老小、娶五個老婆了!”東方荷清麗的眼閃著怒氣,抿著唇將系著布帶的大鍋子甩回后背!叭缃窕慕家巴獬瞬莞,還有什么能吃?到了燈城更慘,難道叫我們去乞討……”
“給我一個月時間,我包準讓你們倆穿金戴銀!泵贩欠才男馗舐曊f道。
“這話,我這一年來聽過兩百次了,你穿金戴銀靠的不是我的生意手腕嗎?賺了錢后,也不過只是一個月好光景,便又落到荒野流浪的地步嗎?”東方荷說得心頭火又起,再度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后背鐵鍋敲向梅非凡的頭。
梅非凡慘叫一聲。
喜鵲瑟縮了下身子,因為那一下敲得還真響亮。
“夫人,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錯!毕铲o跪地,又是一陣磕頭連連。
“你起來,我還沒死,不用給我磕頭。還有,我哪那么倒霉,當這家伙的夫人?我不過是個幫人管事的,現在每天幫這家伙煮三餐也就算了,還要幫忙教訓一顆不懂事的腦袋。”東方荷叉著腰,連珠炮似地說道。
喜鵲不能置信地睜大眼,哪曾見過管事者的氣焰比主人還大的。
“管事的不是應該把主人視若神明,主人喊一聲肚子餓,就算割肉也要喂主人嗎?”梅非凡揉著頭說道,臉上倒是笑嘻嘻地看著喜鵲說道:“你別被她這副潑辣樣嚇著了,她是刀子口豆腐心。你不知道那天聽到你的遭遇之后,她氣得紅了眼……”
梅非凡伸手去攬東方荷的肩膀。
“啐!松手!”東方荷啪地打開梅非凡的手,艷唇一緊,倒是彎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喜鵲。“那是風沙迷了眼。總之,你是公子的人,盡心服侍就是了。”
“我這條命都是公子的了。”喜鵲用力點頭。
“好好好。那就先吃胖一點,我瞧著賞心悅目……”梅非凡咽下話,因為東方荷杏眸已經瞪來。
“吃胖?也要有銀兩!睎|方荷雙手叉腰與梅非凡對峙著。
“行了行了,我全招了,這里還有兩張銀票,是我給張員外治病時,他夫人給我的,夠咱們吃香喝辣幾天了。拿去吧!”梅非凡從衣裳內袋拿出兩張銀票,把一張交到東方荷手上。
“早知道你藏私,難怪一上路就問燈城的男宮在哪?”東方荷收起銀票,臉上笑意于是燦然如春花,挽起喜鵲的手臂便往前走。“好妹子,我們到前面客棧用餐,我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生意好做!
“咱們身上只剩兩張銀票了,不是應該省著點用嗎?”喜鵲問。
“省著用?”東方荷提高音量,用力地搖頭。“咱們日后要跟著這家伙歷盡艱險,當然要吃香喝辣才對得起自己。否則,銀兩早晚也會被這家伙揮霍光的。”
“我們以后要到哪里?”喜鵲咬了下唇問道。
“游遍五湖四!
就在梅非凡說話之間,遠處飛馳而來一人一馬。馬上的胡子大漢一看到他們,立刻沖了過來。
“你們三個見過這畫里的人嗎?”胡子大漢大喝一聲,把手里的畫像往他們面前一揮!斑是聽過什么叫巫冷的人嗎?”
梅非凡看著畫像,后背一涼,眼色一斂,可臉上神態卻越發輕佻起來。
“說話這般無禮,誰要回話?”東方荷瞄人一眼,紅唇往旁邊一抿。
“臭娘們找死!”胡子大漢把畫卷往地上一扔,滿臉通紅地抽出長劍指向她。
喜鵲只覺眼前一花,東方荷已經拿起鐵鍋擋住長劍。
長劍和鐵鍋啪鏘地撞出火花,東方荷手里鍋子握得穩牢,反倒是胡子大漢顛動了一下。
胡子大漢手腕一轉,可東方荷手里的鐵鍋如盾牌似地左揮右甩,咻咻化去了對方的攻勢。胡子大漢見占不了上風,長劍一揚,從馬上一躍而下。
“還打!老娘要煮飯去了,沒空與你斗!睎|方荷后退數步,一個轉身躍入不遠處的樹林里。
“給老子站住!”胡子大漢卷起袖子,一個箭步便要跟上。
梅非凡很快地看了一眼胡子大漢手臂上的骷髏刺青,及一身日曬后的黝亮皮膚——“鬼盜”的人找前任神官巫冷做什么?
“像像像——真是像透了。”梅非凡突然蹲在地上,搖頭晃腦地看著那張畫卷。
“你見過這個人?”胡子大漢忘了要追人,激動地一把抓起人。
胡子大漢足足有兩個梅非凡那么大,這梅非凡被他抓在手里,便像晾在曬衣架上的一件衣裳。
“放下我們公子!”喜鵲急著上前要救人,卻被一把推開。
胡子大漢一把扯著梅非凡的衣領,咧著黃板牙直逼問道:“你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梅非凡憋住氣,差點被他的口氣給嗆昏。
“說!”胡子大漢把人往地上一扔。
梅非凡痛到猛吸氣,勉強在喜鵲的扶持下站了起來。
“你不認為畫卷里的人,長得和我有些神似嗎?”梅非凡雙手背在身后,堅持學起卷中人眺望遠方的姿態。
“我呸!你這人腦子有問題!焙哟鬂h仰頭大笑,笑到滿臉的大胡子也隨之震動。
“明明就很像啊!泵贩欠舶涯槣惖较铲o面前,認真地問道:“不像嗎?”
“這……”喜鵲為難了。畫中人雖是身穿男裝,那容貌卻絕艷清麗,像是故事里的仙人一般。
“不像嗎?我風度翩翩,畫起來也就是那模樣了!泵贩欠矒嶂掳停荒槻唤獾乜粗菑埉嬒。
胡子大漢朝梅非凡腳邊吐了口口水。
“你這人好生粗野,怎么朝我吐口水呢?”梅非凡臉色大驚,整整后退三大步。
胡子大漢充耳未聞地又吐了一口口水。“吐口口水讓你照照鏡子。老子沒空跟你在這邊瞎攪和。我還要去找人!”
“原來你還要去尋人。”梅非凡恍然大悟地點頭。“我還以為你忙著要跟拿鍋子的女人決斗。”
“再啰嗦,老子折斷你脖子!焙哟鬂h怒斥一聲。
“左一句老子、右一句老子,如果真的這么想收我為義子,我就勉強答應吧。一年給我幾百兩銀子吃喝玩樂,也就成了。”梅非凡說。
“瘋子!焙哟鬂h躍身上馬、馬鐙一踩,下一刻便連人帶馬地遠馳而去。
“喜鵲,我問你,畫卷上這人和我,誰比較好看?”梅非凡挺起單薄的胸膛,把臉湊到喜鵲面前。
喜鵲咽了口口水,畢竟公子除了膚色白皙之外,面容最多只堪稱清秀,和畫卷人兒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公子心地好,救了喜鵲,光是這點,就比天下所有人還美上十倍。”喜鵲認真地看著梅非凡。
“好好好!”梅非凡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里。
喜鵲辣紅了臉,羞得說不出話來。
“東羅羅國”長久以來是由鳳皇女主當政,對于男女之防雖說不若北方“北荻國”來得嚴格。但這么突如其來地被男人抱住,就算她是公子財產,也是不妥啊。
“還是姑娘家聞起來干凈舒服。”梅非凡把臉擱在喜鵲肩上。
喜鵲倒抽一口氣,驀地推開梅非凡。
“再敢摟摟抱抱,當心我的鍋子不長眼!還不上路,是在等別人追上來嗎?這個不是你的仇家,等著把你大卸八塊的人,還怕沒有嗎?是誰從宰相叔叔辛清風的手里搶下喜鵲的?”東方荷從前方林子里大喝一聲。
“我都忘了,說得也是。咱們走吧!”梅非凡拉起喜鵲的手,一派瀟灑地往前走。“前方就是燈城了,咱們看熱鬧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畫中人一樣的絕色!
喜鵲走在梅非凡身邊,只覺得公子的手冷涼似水,卻又似絲緞般柔滑,且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似梅好聞香氣……
喜鵲紅著臉,不敢再多想,只乖乖地跟著公子身后。
橫豎東羅羅國在前任鳳女羅盈離世之后,已是一片頹敗姿態,她現在還有公子可以跟、有口飯可以吃,是該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