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淳臨不是個擅耍心機的人,但長居深宮之內,看多了后宮的女人之爭,再加上她是當今最得寵的皇女,在耳濡目染下,她多少也學會了些逢迎取悅之道。
幫忙整理祺申的手簡是想為彼此帶來些牽絆,為他繪畫海棠是想接近他,種種看似出于好意的心思,全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她自己。
她的私心源自最單純的期盼——她想伴隨他。
那天抱著祺申的手簡回臨安居,她手上沈甸甸的,可心,卻一片輕盈。
「格格,你還在看呀?該就寢了!挂堰^掌燈時分,青綾不禁開口提醒。
正忙著鋪床的楓依回頭取笑道:「瞧格格手不釋卷的呀!我說格格都把那幾本東西當成了是額駙爺,看個幾百遍也不厭倦!」
淳臨羞紅了臉兒,暫且擱下手簡。「你們先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自己熄燈!
格格趕人啦!
青綾和楓依同時笑彎了眼兒,趕緊辦好手頭事務便立即離開。
她們一走,淳臨又再埋首于本本手簡之中,纖指翻動紙頁,里頭筆跡不論潦草抑或端正,全映入了她清澈的眼底。
「這該是很小的時候寫的吧……字跡好稚拙喔!顾哉Z,目光膠住那歷經年月而泛黃的扉頁上,不細閱內容,她反倒先研究起他的筆跡。
陳舊的手簡,仿佛正在對她訴說那久遠的年代,那個屬于祺申的、不被她所熟悉的孩提時代……
徐徐流動的翻頁之聲,為她帶來越顯成熟的俐落筆跡,看到最后,她思緒迷糊了,恍惚間,似是看到他如何從稚氣的純真少年,蛻變成如今的翩翩爾雅佳公子。
多想由他親自細說往事,好讓她彌補那段空白過的時間,只要是屬于他的記憶,她都想知道、都想了解、都想參與。
思忖間,她嘆了口氣,暗笑自己的天真,如何抓得住已逝的時光?她該抓住的,是現在呀!
把目光調回手簡上,她抖擻起精神,開始認真檢閱內容。
忽而,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哪有這個宇的?是亂寫的還是寫錯了呀?哈哈……好多錯字喔……」
唉……笑到肚子痛。
挑燈夜讀到巳時,她從案頭輾轉移至炕上閱讀,看累了,也笑累了,終于抱著手簡,沈沈睡去。
。
在這春光明媚、海棠怒放的季節,她成了他的畫師。
推開宣紙,筆沾丹青,淳臨坐在挽香亭的石桌前,開始揮筆勾畫出海棠的雛形。
然而,她并不專心于此,視線總被叢叢紅花間的那道辛勞身影攫奪。
親眼目睹他的用心培花,看著他是如何小心托葉剪枝,那份細心的殷勤,連她也不禁為之動容了,更何況是被他殷殷寵愛著的海棠?
開了滿園絢麗海棠,不無道理。
對他的崇拜,不覺又加深了一層,她沒有信仰,卻是他最忠實的信徒。
瞧得癡迷時,她幾乎想把他的身影也一并畫下來,好讓他能隨時跟著自己……
「在發呆?」
低沈的男音忽爾于耳畔響起,她猛然抬眼,看見不知于何時踏進亭內的祺申。
是啊……她在發呆,看癡了他對海棠的疼惜眷顧,她想,就算花季過后,花凋辦落,她也甘愿化作他的指下花魂……是不是只要曾有過他的寵愛,能被他那般深切關愛過,就算只有一剎那,也好?
「我……我在想該用什么調色!瓜胙陲椬约旱男牟辉谘,她邊說邊又提筆繪畫。
心頭有些苦澀,她不明白為何會有那樣卑微的想法……
祺申略一頷首,看著她筆下一陣忙碌,他眉頭輕皺!改莾蓚丫頭怎地不在旁侍候著?」他問得有絲不悅,沒人為她侍候書墨,怕讓她操勞了。
「她們忙別的去了!顾卮鸬美,可心里卻在發虛。她們想讓她與祺申獨處培養感情,而她,樂于如此安排。
「啥事得兩個人一塊兒忙去?」他口氣仍是不滿!概R兒,你還是那樣縱容她們嗎?」在她還好小好小的時候,他已見識過楓依和青綾的放肆。
「申哥哥,其實……是我不讓她們跟來的,過來干站著看我畫畫,那很悶的,倒不如讓她們辦別的事,不是更實在嗎?」她說的也是事實,楓依就曾站到腿麻,青綾更糟,打盹兒打到整個人栽了個跟頭,差點弄破了額頭。
她的蕙質蘭心教他動容!改氵是那樣懂得為人設想。」斂起慍色,他嘴角浮上輕笑。
她揚唇一笑。「你都剪好了嗎?」
「還沒。」他撩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只是有點兒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鼓鞘前胝姘爰僦,他是看她停筆發呆良久,忍不住過來瞧瞧她怎么了。
「喔……」她看著對坐的他,不覺紅了俏顏。
許是勞動的關系,他身上的灰藍袍子汗濕了一大片,粗糙的麻布緊貼著他,勾勒出他寬大的肩膀,以及叫結而強壯的胸膛……
誰說只有女人的玲瓏體態才能魅惑人心?男人精壯結實的身子也可以很撩人的呀……
臊紅著雙頰,她垂下臉,繼續搖筆作畫,不敢再瞧祺申。
倒是他,緊盯著她的俊眸馬上發現了她的異樣。
「咦?」他的大掌突然躍進了她低垂的視線內,她訝然抬首,看到他正在收拾畫具。
「明天再畫。」他動作迅速,眼下只剩她手上的筆和畫尚未沒收。
「為什么?」她疑惑不已,不是畫得好好的嗎?
「你悶壞了!顾戳怂谎,趁她不覺,抽走她的筆!改樇t成這樣!
他以為她受不了這漸轉孟夏的暑氣。
她更脹紅了顏。明明是他惹她臉紅的呀……關天氣什么事了?
「我……我沒事兒呀……」他人都站在亭外等她了,她還在作垂死的掙扎。
「快個把時辰了,畫夠了!顾荒芾蹓牧怂。
可她還沒把他看夠呀……
「申哥哥,我可不可以不要走?」蹙起眉,她軟聲要求,不想離開。
「不行!挂豢诰芙^了她,他抱著畫具折返亭內!冈俅氯ィ銜惺畹。」皺起眉,他眸中有憂。
「哪那么夸張?夏季都沒還到!顾桓市。
「可天氣已開始悶熱了!箚问直Ю萎嬀,他騰出一手拉住了她!嘎犜挘也幌胱屇悴〉沽!购醚韵鄤耖g,他握緊了掌中細嫩的小手。
他不經心的觸碰,又讓她紅了臉頰。
在他面前,她還是太嫩了。
「我送你回去。」他輕聲說,施力將她帶離亭子。
「那張圖……」她頻頻回首,美麗的眉目盡是焦慮。
「就放在那兒風干吧!骨扑桓本o張兮兮的模樣兒,祺申逸出笑痕。「臨兒,一切慢慢來,畫不完的明兒個再畫,別讓這些事太操勞了自己,懂嗎?」再說,他看了也會心疼。
是呀……她在急什么?畫不完有何關系?她還有明天,無數個明天,她要為他畫一輩子的海棠。
小小的心愿,教她露出了竊喜的甜笑,對他執著的情意與期盼,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這片芳郁彌漫的花海里。
*
蟬音亂鳴,時至大暑。
未時,淳臨一如既往來到錦園作畫,卻見一名女子立于園中,她一身翠綠旗服與四周嫩紅花色相互襯映,驟眼一看,甚覺悅目。
甫見淳臨的到來,女子挑起了一雙精致的柳層,鳳目慵懶地將她打量了一遍,注意到淳臨旗頭上那兩繒紅線總子,她勾起朱唇。
「和碩公主金安。」她福了個身,態度恭敬,但不改眉間那道傲氣。
淳臨頷首,瀅眸不禁細望眼前的絕色容顏,她身上有她熟悉的張狂狷傲,那是皇家人獨有的氣焰,她在宮里看多了這些人。
「我是惠親王的和碩格格!菇佑|到淳臨的凝睇,女子主動為她解惑。
果不其然,她真是皇家人,并且與她同姓愛新覺羅。
「你的名字?」淳臨輕問,對五皇叔沒點概念,遑論是他的女兒了。
「璟月!箣纱酵鲁鰞勺郑Z月的目光從未離開過她,心里一直端相著。
淳臨比她想像的還要嬌柔幾分,貴為和碩公主,卻全沒那份跋扈之氣,秋水眉目間只有純凈的恬淡,若非身穿華服、綰結旗頭,她不會看出她是干金之軀。
「公主前來,是為了探望貝勒爺?」璟月隨口一問。
「是的!顾c點頭,心里泛起疑惑,祺申從不輕易允人踏足錦園,就連照料起居的奴仆也只在晨晚雨間進園侍候,這是她頭一回瞧見別人佇足于此。
璟月勾唇微笑!缚磥砟銈兎蚱迋z的感情真要好。」
淳臨微笑下語,眼眸深處有不為人知的苦澀。
夫妻……她把祺申視為夫君,可他卻把她視作妹子,本應是親昵的關系,卻成了她心中最難堪的稱謂。
「璟月格格要到亭子里去嗎?」淳臨柔聲提議,注意到她梨頰上的薄汗,想必是受不了這艷陽天。
「臨兒,別讓她進去!
低沈的聲音從園門前響起,淳臨回過身,看到祺申正向她們徐步而來。
「笑話,什么『別讓她進去』?公主的話說了算,哪輪到你這小小的貝勒在此插話?」璟月滿臉不屑。
「方侍郎不在,你可以走了!估涞目跉,陳述著教她失望的消息。
聞言,璟月臉色驟變!肝、我啥時說過要找那姓方的話了?」盡褪傲色的小臉連著結巴的嗓音,皆皆泄漏被看穿后的狼狽。
「那你來這兒做什么?」她從來只為了要看方易中而來,真辛苦了他那位好友兼同僚,運氣不好碰上了,還得處處應付她的纏擾。
璟月語塞。只要言牽方易中,她一向聰明的腦袋就馬上變得不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