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姑母是說,你怎么會拳腳功夫呢?”她三年前曾回老家一趟,當時朝露十五歲,是個溫順乖巧、說話輕聲細語的小姑娘,別說是武功,恐怕連抓一只雞都辦不到。
怎么才三年時間,她就練了身功夫,還能打跑打劫她的惡匪?
“我……我是跟村子里的人學的。”她胡亂說著,“我覺得自己身體不好,想習武健身,所以就主動學了。”
“你跟誰學的?”
“劉、劉大爺。”她都快冒汗了。
聞言,方大娘眉頭一皺,“劉大爺是誰?”
劉大爺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的老爸,但這事哪能說出來,她只得繼續胡謅瞎掰,“劉大爺是這兩年才到村子里來的,姑母不認識!
方大娘想了一下,不覺得有什么可疑或不合理之處,便也相信了,但仍覺得侄女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尋常。
不過轉念一想,三年的時間要改變一個人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如何,這孩子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就這樣,方朝露在方大娘的安排下開始了灑掃丫鬟的工作。
需要勞力的工作對她來說一點都不是問題,不到半天時間,她便得心應手。
因著方大娘在臧家的地位及人脈,方朝露認識了許多新朋友,而大家也都相當照顧她,那名在門口被她教訓的家丁還帶著幾塊杏仁糖跟甜糕來向她賠不是,她也大度的原諒了他。
雖然她很討厭這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眼睛又長在頭頂上的人,但為了不傷和氣,也為了不讓方大娘為難,便也船過水無痕,當那事不曾發生過。
才在這里走動一天,她便發現臧府真的是少見的豪邸,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座,庭園及花園有六處,不但有專門養馬馴馬的馬術場,還有最讓她心動的練武場。
臧語農是富甲一方的皇商,跟朝廷的關系向來密切,聽方大娘說,臧家分散在各地的莊戶共有三十六處,店鋪有兩百家,土地有一千八百筆,依土地屬性及當地氣候種植各種作物。
臧家自己有鑣局及船運,可以押送及運輸各種貨物,南來北往暢行無阻,臧語農甚至握有多項朝廷特許的買賣,可自由買賣鹽、糖等物品。
光聽這些,方朝露就深深覺得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方大娘還說,有位什么知賢王是臧語農的拜把兄弟。她想,能跟皇親貴胄攀親帶故,那肯定是不容易的。
總之,因為他是個身分地位都不同于一般商賈的人,所以臧府的守衛也相當嚴實。臧府的護院共有八十人,各有各負責的范圍,領頭的名叫張大飛,從前是個教頭,后來被臧語農延攬至府中擔任護院總管。
而練武場,就是這些護院們平時練功的地方。
趁著空檔,她請粗使丫鬟玉芳帶她去看了看,發現練武場有許多古代的重訓器材,讓她暗自盤算著要偷閑來練一練。
第二天,方朝露一早跟著方大娘準備到臧府的藏書閣去打掃,經過一處回廊,遠遠的便聽見一陣騷動。
朝聲源一看,有個身著紫色精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翠繞的年輕姑娘正在嚴厲訓斥著一名家丁。
“又來了。”方大娘嘆了一聲。
“姑母,她是誰?”她好奇的問。
初來乍到,她只聽方大娘說臧語農有繼母周氏,還有繼母所出的異母弟弟臧語晨,可這位威風的姑娘是什么人?
“她是趙家小姐趙流香!狈酱竽镅鄣子幸唤z的不忿及無奈,“是夫人娘家妹妹的女兒,也是大少爺的未婚妻!
“臧語農的未婚妻?”
聽見她直呼臧語農的名字,方大娘神情認真地糾正,“朝露,這大戶人家的規矩不少,你可要警醒點,怎能直呼大少爺的名諱?”
“喔,知道了,姑母!
如今她是該謹言慎行,以免惹禍上身,又給方大娘添亂,只是即便這么提醒著自己,但一時半刻實在很難適應及調整。
現在只希望在她完全融入古代生活之前,不要惹事闖禍才好。
“這兒不比你從前在三腳村的老家,眼睛要擦亮,明白嗎?”
“我明白了!彼龑擂蔚囊恍。
這時突然傳來了巴掌聲,兩人不禁一怔,同時望向聲音的那一頭,只見那家丁正遵從趙流香的命令,用力的掌摑著自己。
“你沒吃飯是嗎?”趙流香顯然覺得他打得不夠重,“再用力一點!”
“是,流香小姐……”家丁唯唯諾諾,認命的繼續掌嘴。
一旁的下人們低著頭,沒人敢多看一眼?磥,趙流香在臧府囂張不只一天兩天了。
方朝露最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沖上前去教訓趙流香一頓,讓她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是沒有貴賤之分的。
“朝露,姑母提醒你,”方大娘拉著她的手,繼續往藏書閣走去,“盡可能離趙家小姐遠一點,她那人脾氣大得很,稍有不如意就會遭殃,姑母沒法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可要把姑母的話記在心上!
“是!笨捶酱竽锶绱松髦仄涫,可以想見趙流香確實難搞,“不過姑母,她既未過門,為何住在臧府,還端起少夫人的架子?”
“大少爺跟趙家小姐的婚事是老爺在世時訂下的!狈酱竽锝忉專氨緛硭鶜q就要過門,未料老爺卻突然辭世,老爺在世時非常信服的相士先生說老爺死后三年內家中不得辦喜事,否則將會影響家運,婚事便延宕下來!
“三年不得辦喜事,趙家小姐也可以待在娘家靜候,怎么住進府里了?”
“這是夫人做的主!狈酱竽锢m道:“夫人向來疼愛這個外甥女,并視如己出,大概是想讓她和少爺培養感情,就以做客的名義將趙家小姐接進府里了!
“原來如此!本褪怯腥藡蓱T著,趙流香才這么威風。
只是以年紀來說,臧語農也真是晚婚呢……還是,他已經結過婚了?
“姑母,臧……呃不,大少爺他成過親嗎?”她繼續發問。
方大娘搖頭,“不曾。”
“他也不小了,又是臧家大少爺,怎會一直沒成親?”
“大少爺一直專注于生意,早些年總是自己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結交朋友,達官顯要、皇親貴胄、販夫走卒、綠林好漢,什么樣的朋友都有,老爺每次催他成親,他總說還早,要不是后來老爺身子變差,三天兩頭臥病不起,大少爺也不會答應跟趙家小姐訂親。”
聽完方大娘的說明,方朝露約略知道臧語農是個什么樣的人了,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工作狂、菁英分子。不過,他怎么會放任趙流香這么囂張?
“大少爺不知道趙家小姐的惡行嗎?還是他也都這么對待下人?”若是后者,她可就徹底瞧不起他了。
方大娘搖搖頭,“不,大少爺雖然不茍言笑,拘謹嚴厲,但他是個好主子,對下人很寬厚,之所以對趙家小姐的行為睜只眼閉只眼,完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但若是知曉哪個人挨了趙小姐的打罵,便會命帳房先生在那人的月例里加三兩銀,以示補償。”
聽了,方朝露有幾分訝異。那臧語農看似刻薄嚴厲,但若照方大娘的說法,他其實是個好主子呢。
這時,她們來到了藏書閣門前。
“大少爺的親娘早逝,夫人在他八歲那年進府,從此成了他的娘親,夫人對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即便生下二少爺,但也沒因此冷落大少爺,老爺過世前要大少爺好好照顧夫人跟二少爺,因此只要夫人高興,他總是盡可能的順從她,其實……”方大娘下意識的壓低聲音,然后推開藏書閣的門,拉著方朝露走了進去。
“大少爺似乎不喜歡趙家小姐!彼谏祥T,繼續說:“趙家小姐在臧府好些日子了,大少爺從沒去看過她,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趙家小姐才常把氣出在下人身上!
“是喔……”
方朝露打心底同情臧語農跟趙流香,一個是父命難違,不得不與不愛的女子訂親,一個是在親人安排下許配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卻妄想著能廝守終生。
她真慶幸自己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沒人能逼她結婚……喔不,她現在已經是古代人了,親事也得由長輩做主,不過以方大娘的能耐,想來是逼不了她的。
她這個人啊,從來不妥協。
幾天后,覷了一個空檔,方朝露偷偷的溜到練武場去。
在外面探頭探腦的觀察了一下,確定里邊沒有半個人,她便立刻進到里頭。
她一個一個檢視研究這些古代的訓練器具,并小小試用一下。有些合用,有些實在發揮不了太大的功效,但是對現在的她來說,也算聊勝于無吧。
挑了一個沙包,她撩起裙擺,腿一蹬就朝沙包踢了一下。
這種熟悉的感覺真好,只不過這副身子實在太單薄,肌耐力也大大不足,看來她得花時間慢慢的鍛鏈這副纖弱的身子才行。
她對著沙包又是踢又是打,發出砰砰砰的聲響,雖已是深秋,但不一會兒,她便熱得飆汗,卻仍舊欲罷不能,繼續朝著沙包進攻。
就在她對沙包進行攻擊之際,一雙沉靜卻銳利的黑眸正定定的望著她。
臧語農本是要來找張大飛的,可走到門口卻看見令他驚異的一幕。
雖然那天在大門外已見識到她的功夫,但他以為她只是練了點防身的招式,沒想到自己著實小覷了她?此軇菔悖_有力的模樣,他忍不住在心底發出驚嘆。
話說回來,她哪里像是小家碧玉?方大娘明明說她雖是出身鄉下,但知書識墨,溫婉有禮,是個安靜又乖順的姑娘。
可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沒在她身上看見方大娘所形容的這些特質。
不知為何,他對她感到好奇,因為在他的生活及生命里,都不曾見識過這樣的女子。
“喂!”他出聲叫喚。
聽見聲音,方朝露嚇了一跳,急忙停下動作轉頭一看,竟是臧語農。
想起方大娘的那些耳提面命,她趕忙低頭,“大少爺!
臧語農走了過來,“抬起臉來!
她暗叫不妙,心想可能要挨罵了!笆恰彼奶痤^,迎上他的黑眸。
他神情冷傲,面無表情的端詳著她。此刻,她滿頭大汗,臉頰泛紅,兩顆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不敢正視他,模樣看來調皮又可愛。
“誰準你進來的?”他問。
她搖頭,“沒人準,是我自己溜進來的!
“你知道這里是臧府護院專用的地方嗎?”
“知道!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不把臧府的規矩放在眼里?”
“我……”
“奶娘沒教你規矩嗎?”他其實沒生氣,只是故意鬧她。
一聽他提及方大娘,她趕緊解釋,“姑母都跟我說過,是我一時技癢,就……總之你別怪罪姑母。”
他微微擰起濃眉,目光犀利的直視著她。
驚覺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錯,她連忙賠不是!按笊贍斔∽,奴、奴婢……”可惡啊!要她口口聲聲尊稱他少爺,又卑微的自稱奴婢,簡直要她的命。
“你在鄉下是個只會打架的野丫頭吧?”臧語農一臉興味的睇著她,“奶娘說你知書達禮,溫柔安靜,看來她騙了我!
“咦?”她一頓,急忙說道:“不,姑母沒騙你!”哎呀,又忘了尊稱,她怎么老是忘記?
“若她沒騙我,那么就是你騙了她!彼浇且还,“你在她面前裝乖,其實根本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
“我沒騙姑母,也沒裝乖,只是……嗯?”她猛地一震,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少爺是指我沒家教?沒教養嗎?”
“你要這么解讀也無不可!
方朝露瞇起眼。他知道這是多么嚴厲又羞辱人的指控嗎?他不只罵了她,還罵到她的爸爸媽媽。
她向來不在意自己吃虧或是受辱,但侮辱她爸媽可不行。
“大少爺可知這對我是無比嚴重的人身攻擊!”她有些激動,“少爺不只羞辱我,還羞辱我父母,難道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教養?”
看著眼前圓瞪雙眼,語氣嚴厲指正他的方朝露,臧語農微微一怔。他得說,這丫頭實在太有趣了。
她是哪里來的膽子敢對他說這些話?是單純的不知禮教、不懂尊卑,還是她天生就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沒騙姑母,姑母也沒騙你,我雖然是下人,也是有尊嚴的!彼肫痣娪爸腥~問說過的話,“人是沒有貴賤之分的,可如今看來少爺并沒有這種想法,所以才能夠漠視趙家小姐欺負下人!
聞言,他眉一挑,沒動怒,“你對我的了解有多少?”
“那大少爺對我的了解又有多少?憑藉著哪一點說我沒教養?”說她教養不好完全是踩到她的地雷。
國一時,有位老師歧視并羞辱一個因隔代教養,行為有點脫序的同學,她當著全班同學面前指正老師,結果老師惱羞成怒,便罵她沒媽媽,家教不好。
聞言,當時年輕氣盛的她忍不住用中指問候老師,下場就是爸爸被請到學校,被逼著向老師認錯,而她也永遠記得爸爸為了她向老師低頭道歉的樣子……
想起這件事,她顧不得方大娘的千叮萬囑,沖撞了他。
這時,張大飛走了進來,不禁一愣,“大少爺?”
臧語農兩只眼睛直視著方朝露,不見慍色,只是聲音低沉地道:“今天先饒了你,走吧!
她心頭一震,這才回過神來。
死定了!她剛才會不會太沖動,太不要命了?她怎么又忘了自己身處什么年代,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
方朝露啊,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嗎?
“還不走?”臧語農挑眉。
“是!彼饝宦,腳底抹油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