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吃驚的顧綺年,明知道自己不對、露太多餡,卻還是斜著眼橫她一眼。“怎樣?我只能鉆狗洞,不能爬墻?”
那是爬嗎?明明是飛,不過……計較這做啥,她早就知道阿離不是普通婢女。
顧綺年勾起她的手臂說:“沒怎樣,只是很高興自己撿到寶!
如果她對阿離再好一點、更好一點,阿離會不會愿意對自己全心全意,在關鍵時刻帶著她“飛”離靖王府?
想像讓顧綺年快樂無比,連走路的腳步都輕快不少。
買完鹽米醬醋,又訂好十來只大小不一的陶甕,顧綺年打算做點醬料,再把菜園里吃不完的菜腌一些,她還進布莊買了兩匹布。
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顧綺年卻挑挑揀揀選了老半天,要不是手藝好,顧綺年做的衣服她還不想穿呢!她之前的衣服可是出自雪錦閣,一套衣服至少要十幾兩。
想到衣服,連帶地想到衛右,甜甜的笑浮上眼,幸好他孤家寡人很少用銀子,否則她可不是得把他給花窮了?
顧綺年望一眼莫離,那神情是戀愛女子專有的,衛右肯定對她很好,否則滿身棱角的女孩怎會光是想起心上人便化為一汪柔水?
快過午時了,顧綺年抱著兩匹布和幾斤核桃、杏仁等干果,莫離則兩手各提一個大籮筐,里面林林總總啥都有,顧綺年雖拿得很少,可平日訓練不足,步伐越走越沉重。
莫離發現卻沒點出,邪惡心思跳出來,使壞的眼睛眨幾下,湊近顧綺年慫恿道:“喏,前面那家飯館叫福滿樓,是京城里生意最好的一家,聽說老板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要不要進去試試味道?”
福滿樓的名氣確實很大,她在宮里也聽過,據說京里貴人聚會最喜歡挑這里,因為里頭掌勺的是御膳房出來的御廚,平民百姓對皇上吃用之物總是抱持著好奇,趨之若鶩。
“福滿樓這么有名,里面的東西肯定不便宜,我身上只剩下三兩銀,還是別進去,我可不想被留下來洗碗。”顧綺年很累,再撐幾步路就到家了,能省則省,是她對銀子的態度。
“咱們才兩個人,叫兩、三道菜嘗嘗滋味、歇歇腿,順便看看是你厲害還是御廚強些。”莫離興致勃勃。
顧綺年不愿爭強好勝,不過如果她真想開間小食館,嘗嘗別人的手藝確實有必要,尤其阿離這么熱切……想想,顧綺年依了她。
兩人提著大包小包走進福滿樓,伙計出來招呼,倒也沒有大小眼,他引著她們走到里頭一個角落的小桌子坐下,位子有點逼仄,又是人來人往的。
“姑娘,對不住,您也看到了,這會兒只剩下這張小桌……”伙計有幾分赧然地解釋。
顧綺年連忙道:“沒事,我們很快就走,不知道這里有什么可吃的?”
伙計心想也是,兩人提這么多東西,肯定是錯過午膳,找個地方填肚子罷了,不過兩位姑娘雖然穿著仆素,氣度卻是不俗,尤其穿著舊衣的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多少名門千金都沒她的好樣貌呢。
伙計熱情介紹,“姑娘可以試試炒空心菜,今兒個的空心菜挺嫩的,魚也不錯,咱們的醋溜魚片可是人人稱贊,蒜泥白肉也好,如果姑娘喜歡吃肥肉的話……”
“行,就給咱們這三道菜!
莫離開口,顧綺年想阻止都來不及。
算了,如果銀子不夠,阿離腳程快,讓她跑回去拿錢便是。
不久菜上桌,兩碗飯,三道菜,莫離舉箸夾菜,才一口眉頭立刻皺起來。
顧綺年看見她的嫌棄表情,跟著夾幾筷子嘗嘗——不算差了,宮里御廚做出來的就是這樣,至少是熱呼呼的上桌,宮里多少等級不高的嬪妃,每天入口的飯菜都是涼的。
“什么福滿樓嘛,這么難吃的東西也敢收錢?”莫離“啪”地用力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擺,聲音刻意放大。
顧綺年被她一嗓子喊得嚇一大跳,發現滿屋子的客人全轉頭看向她們。
她連忙安撫莫離,低聲說:“不差了,阿離別鬧,回去我給你做好吃的,行不行?”“行啊,回去你給我做,可是老板不能收錢,這種入不了口的菜還收咱們的銀子就太可惡了!彼秸f越大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這姑娘哪里來的啊,存心找碴的是嗎?福滿樓這樣的飯菜還說入不了口,她是吃什么過日子的?金湯銀羹嗎?
哼,看她們的穿著也不像,肯定是來訛錢的!
“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一名伙計過來,叉腰站在桌邊,口氣不善。
顧綺年連連向對方致歉,她拍拍莫離,說道:“你先到外頭等我,我跟掌概的說說,馬上出去。”
她的聲音輕柔,人又長得極美,客人見狀心里頭那點不好的想法都淡了。
莫離卻噘嘴道:“你要跟掌柜的說什么?還不是給錢了事,做出這種菜還敢收銀子,那可是詐騙!
不少人暗笑出聲,她這才是詐騙呢,分明是刻意鬧事,也不曉得是哪家飯館灑樓派來踢館的。
顧綺年還想安撫莫離,只見許掌柜走過來,臉上堆滿笑,客客氣氣地問:“不知姑娘對福滿樓的菜有什么看法?”
“沒有大看法,只有小小想法。”莫離比出兩根手指頭,像掐著一;ㄉ姿频,笑得很欠揍。“就是——難吃!
“咱們的大廚是宮里出來的,做的菜連皇帝都稱贊,如果姑娘還嫌難吃,恐怕天底下沒人能做出讓姑娘入口的菜了。”
“這位掌柜,你話會不會說得太滿了?不知您走過多少地方、嘗過多少美味?怎么就敢說天底下沒人能做出讓我入口的菜?不說別的,她做的菜就比你們的御廚強上好幾倍!
見莫離手一指自己,顧綺年搖頭苦笑,她是嫌自己日子過得太舒暢,想替她找點麻煩來沾沾?
不曉得這是阿離的突發奇想,還是“有人”對自己不滿,想找機會端了她?
“這位姑娘會做菜?”許掌柜上下打量顧綺年。
她溫和地笑著,回答,“掌柜的莫惱,是阿離習慣我的手藝,并非小女子比御廚有能耐,還請掌柜不計小女子之過,我們付了錢立刻離開!
她的態度不卑不亢,但道歉的意思已經點到。
話從這樣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嘴里說出,誰都會給予幾分客氣,于是許掌柜放緩表情,回答道:“姑娘說得是,許是口味問題,小姑娘沒心機,自然是想一套便說一套。”
“多謝掌柜大量……”
她話沒說完,莫離卻不滿了,一屁股坐下地怒道:“他是什么人吶?值得你卑躬屈膝,事實就是事實,你做的菜福滿樓的廚子拍馬都追不上,顧綺年,謙虛不是這樣用的!
拍馬都追不上?莫離幾句話把許掌柜說炸了,福滿樓就這樣不堪?
“阿離!鳖櫨_年試圖阻止。
手一揮,她把顧綺年的手揮開,揚聲道:“別喊我,我就看不得你這副虛偽勁兒,是就是、非就非,就算你幫著福滿樓粉飾太平,他們的菜一樣難以入口!
莫離話越說越過分,方才招呼她們的伙計眼見情況不對,連忙上樓請老板出馬。
許掌柜的被莫離的話激到臉紅耳熱,他強咬牙根,壓下怒氣,道:“福滿樓再不堪,也不需要姑娘‘粉飾太平”,既然話說到這上頭,姑娘還是露一手吧,也好教老夫開開眼界,知道怎樣的菜色才能讓人入口!
顧綺年無奈,阿離這是替她招人恨吶,好端端的怎會鬧這一出?自己又怎會搖身一變成了里頭的主角?
她看看許掌柜,再看看莫離,雙眉微蹙,心底斟酌著話,一句句緩聲說:“阿離說得太過了,福滿樓的御廚自然是好的,而這里的食客舌頭都再刁鉆不過,若非如此,怎么不見外頭的飯館像福滿樓這般生意鼎盛,人氣不歇?”
她好話說盡,許掌柜卻不領情,輕哼一聲,“姑娘說得再好,也不過是替福滿樓‘粉飾太平’,還是請姑娘一展廚藝吧!
他就是計較這四個字?福滿樓能有今日的規模,是他們一群人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成果,竟被人說得如此不堪,著實可惡!
顧綺年見狀,嘆口氣,心知躲不過了。她問:“請教,廚房在哪里?”
哇!這位美姑娘真的要跟御廚比做菜?
試問天底下,誰不喜歡聽八卦、傳八卦,食客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顧綺年走進蔚房,外頭的事早就傳進廚房來,廚子們看著眼前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沒動手呢,心里已經存上幾分瞧不起。
可不是嗎?就算她打出生就會拿菜刀又如何?要知道這里的蔚子哪個人手底功夫不是花一、二十年磨出來的?憑她,想跟御廚比拼?省省吧!
顧綺年不卑不亢,開口道:“請問,哪位愿意給我打下手?”
沒有人愿意,眾人齊齊退開兩步,只有一位二十幾歲的二蔚阿青站出來,“我給姑娘打下手!
“謝謝。”對阿青點點頭,她對許掌柜說:“我就做剛剛點的那三道菜,炒空心菜、蒜泥白肉和醋溜魚片!
顧綺年先在鍋里放些許熱水、香油,水滾后,把它們盛放在碗里,她將辣椒切絲,把蒜頭剝皮剁碎,一面料理、一面對阿青說話——
“挑揀青菜這道功夫很重要,如果時間不急,就別用大刀切段……”
她取出兩塊豆腐乳,放進燒熱的水和香油中間調開,熱油、大火,蒜頭、辣椒一嗆,滿室生香,她再將阿青挑好的菜葉放進鍋子里,最后放入調好的腐乳。
她溫溫柔柔地對阿青說:“這里頭有一個訣竅,你下次試試,在菜里頭滴上幾滴醋。”
“誰會吃酸的空心菜?”阿青不解。
“只放幾滴,不會讓味道變酸,卻會讓菜看起來青青脆脆,不會轉黑!痹捳f著菜已經燒好,翻兩下鍋,把空心菜盛盤,請大家試試味道。
顧綺年并沒有發現,在這群廚子身后有一道頎長身影,但莫離瞧見了,她得意揚揚地盛上一份,走到男子身邊遞給他。
“不必說謝謝,我知道的!蹦x揮揮手,那副痞樣讓人看了滿肚子冒火!耙院蟾M樓生意鼎盛,千萬別忘記我的功勞!
“你這是在做什么?”衛翔儇咬牙,道丫頭也太不按牌理出牌,他后悔把她送到顧綺年身邊了。
莫離左瞄右瞄,湊近他,壓低聲音說:“不就是同情你沒熱食可以吃嗎?試試,我是說真的,你們家的御蔚挺糟糕的。”
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暴露身分、不能鬧起來……衛翔儇深吸氣、深吐氣,強自按捺。
他看一眼碗里的菜,哼,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不就是空心菜。
他舉箸入口,微愣,不敢置信地看一眼碗里的菜,萬萬沒想到,咸、香、甜俱備?怎么會,不就是青菜?
看著油亮透綠的菜葉,回味嘴里的香甜,是怎樣的巧心慧手才能做得出來?
她真的是那個……他認識的顧綺年?
一道菜讓所有人驚艷,連心有不滿的御廚也不得不甘拜下風,同樣的疑問在眾人心頭:只是一道再普通不過的空心菜,為什么能做出這個滋味?
阿青賺到大便宜了呀,現在只有他知道怎么炒這道青菜。
顧綺年并沒有陶醉在眾人欽佩的目光中,她淡定地準備做第二道菜,這次,一堆人搶到前面,想幫她打下手,推推擠擠間,顧綺年失笑道:“還是阿青給我打下手吧!
其他人雖心有不滿,也不得不往后退。
“我想剛剛那盤蒜泥白肉最大的問題,應該是肉的鮮甜度已經跑掉,所以我猜是用大火將肉滾熟的,對嗎?”
“是的!卑⑶帱c點頭,恭敬回答。
顧綺年接著說:“這次我們改用小火把肉泡熟,看看兩者之間的差別在哪里。”
水滾,顧綺年放入酒和幾瓣蒜頭,等阿青把薪火抽出”大半后,她才把肉放進熱水里。
“現在我們來做醬,油膏、糖、醋、醬、蒜……既然是蒜泥,就不要有任何的顆粒,麻煩你把蒜磨得細一點!
她刻意提高音量,讓所有人都聽得到。
廚子們做菜,就連徒弟都是防著的,就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沒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半點不藏私的教人做法,這樣的人先不論廚藝如何,光是這等胸襟就連大師傅都比不上。這時候廚房里的廚子們看著她的表情除了欽佩,還有欣賞、崇拜。
“其實光吃肉,又是肥油多的部分,多少會讓人感覺膩味,如果加入爽口的蔬菜,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打算用小黃瓜和豆芽,小黃瓜切成細絲后用冷開水泡著,這樣能增加它的脆度,同樣的,去了頭尾的豆芽菜在用熱水燙過后用冷開水泡過,也會有同樣的效果!
她開口,立刻有人接手,把豆芽菜掐頭去尾,留下一根根漂亮的小銀芽。
這時泡熟的肉塊慢慢浮上來,她撈起肉,細細地片著,每片肉都薄如紙片。
她的動作優雅,姿態曼妙,看得一屋子廚子傻眼,要不是前頭供菜結束了,這會兒還怕食客不暴動?
不只廚子,連衛翔儇也看得癡了,他的視線一眨不眨地定在她身上,無數的感覺涌上,是熟悉、是感動、是溫暖、是……是他曾經享受過的時光……
莫離用手背拍拍他的臂膀,頭一點,問得很曖昧,“怎樣?是不是很美?這還是從背面看,要是從側面看,嘿嘿……晚上會有人發春夢嘍!
好啦,莫離承認,她真的想湊合兩個人。
理由一:葛嘉琳太討厭。當初孟可溪都被發落到待春院了,她還沒少使過手段,這種心胸狹隘、性格殘暴的女人,不該讓她過得太順風順水。
理由二:衛翔儇雖然不討喜,但誰讓衛右喜歡他、對他忠心耿耿呢?雖然湊合兩人,她們家顧綺年吃虧一點點,不過勉勉強強也能看得過去。
做好了!顧綺年捧著盤子轉身,對著滿屋子人嫣然一笑。
這一笑,震撼了衛翔儇,有東西從心底深處滲出、侵染,甜絲絲的、暖洋洋的、軟軟綿綿的、無從形容……他不知道怎么辦了,前世顧綺年是割斷自己喉管的女人,他怎能允許自己再度喜歡她?
一甩袖,猛轉身,他大步離開廚房。
剛搶來幾口蒜泥白肉的莫離發現衛翔儇不在了,她皺皺眉頭,跑去哪里了?
她用食指點點許掌柜的背,說:“記得留一點菜給你們家老板!
許掌柜方才看見莫離和王爺說話,心頭敞亮,原來是王爺的人吶,敢情這個嘴尖牙利的小丫頭不是給他們找不痛快,而是給他們找明師指點來了。
眉彎眼笑,連連應聲,他滿腦子想著要怎樣討好兩位姑娘……